踩着薄薄的暮色,马车疾驰在山野路上,虽不如上一回杨老太太病倒那般令人胆战心惊,但气氛也着实有些沉重。母女三人目目相觑地无言相视,只听着夜风在窗外呼啸而过,扬起了窗帘,吹进车厢侵袭了她们的脖颈。请若忍不住拉近了领口,往里缩了缩,见清如也跟她做一样的动作忍不住乐了。
每每离开木云总会有意外发生,连着几次都考验他们的心脏承受能力,忍不住会想这次又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杨茂礼在车外,跟着车夫一起,只听他不停地催车夫快赶,连带车厢内的人也跟着紧张起来了。
所幸的是,请若终于不会晕车了,或者说不会晕得找不着北。
终于赶在夜幕彻底降临前回到杨家,杨茂礼扶妻女下车,付了车钱,想挽留车夫过夜,但车夫婉拒了匆匆驱车赶回。
杨茂礼三步并作两步走,神色匆匆地回了大院,肃三媳妇正在给杨老爷子布菜,看到他们回来,反倒吓了一跳。
“大爷,你们不是在城里过夜吗?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吃饭了没有,要不我给你们下碗面吧?”肃三媳妇叨叨着家里没预备他们的晚饭,只能就着紫菜给煮一碗紫菜面,清如请若已经饿得有些受不住,自告奋勇去厨房打下手。
杨茂礼问候了杨老爷子身体以及家中情况,杨老爷子摇了摇头,“什么时候有官兵,我今儿还出去溜达一圈,都没听到。怎么,你收到什么风声了?”
“我也不清楚,我刚刚在我郎兄那边坐,衙门里有个衙役偷偷跑来跟他打声招呼说上头来了官兵,没进绵县,直接走往木云来了。我那郎兄怕我担心,便告知我一声,让我回来看看。若与咱们无关便好。”杨茂礼恭敬地回答。
“他可说是发生什么事了?”杨老爷子问。
“这倒没说,只听是最近许多地方都在抓子母钱的,就是江南一带也闹得沸沸扬扬。听外头回来的人说,是发现了万福公的后人,所以最近到处搜捕呢。”杨茂礼虽然是力挺朝廷派,可是对商万的为人还是颇为敬佩,特别是对他广济天下的行为很为崇敬。但商万都死了上百年了,他的子孙后代死的死,活的大多也都逃出海。据说如今姓商姓万的多是跟商万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只是受了他的恩惠,自愿改姓罢了。
毕竟人家并没有犯什么罪,只是改个姓,祖宗长辈都同意,皇帝也实在没理由挑刺。可不管如何还是会担心商万那支外逃的后人会回来找朝廷报仇,所以年年都抓放子母钱的,生怕放走一个可能性。不过除了六十年前的甲子大案,倒也没出什么事,只是抓了放,放了抓,有些人都习惯了,胡塞些钱也就放人出来了。
朝廷里不少清正大臣认为这种行为是在浪费国家财力物力人力,就算商万的后人真的想回来报复,如今国家还算富强,民心也不涣散,根本不必害怕。而且如今只是怀疑,根本没有证据指向商万后人意图侵犯,单方面的疑神疑鬼浪费资源,只怕到时候真的发生了意外时没有足够精力去应对。
另一派主战并谄媚派的却认为,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太宗皇帝仁慈放了商万的最后一支血脉,可是之前的甲子大案不就是因为有人拥护商万而挑起的吗。为了杀鸡儆猴,必须坚决铲除商万所有的血脉传承。
朝廷里炒得热火朝天,朝野之外却明里暗里在搜寻和子母钱有关的,不乏闷声发财,暗中受贿的。
“咱们从来不做亏心事,怕什么官兵,就是朝廷军队来了都不怕!”杨老爷子一脸慨然。
见杨老爷子拍胸脯打包票,杨茂礼也觉得可能是自己太过惊弓之鸟,拱手告退后又跟妻子去了杨老太太屋里。正好发髻媳妇安抚了杨老太太睡下,旁边还有跟着几个小萝卜头,见他们进来,母子几人纷纷起身行礼。
杨茂礼见母亲睡容安详沉醉,宽了宽心,示意发继媳妇不必多礼,就转身离开了。
“我就说没咱们的事,阿爹也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这子母钱是明令禁止的,谁碰谁倒霉。”杨妈妈跟在身后抱怨道。
杨茂礼回头,看了她一眼,“我怕的不是阿爹,是怕别的人起了贪念。”
“谁?你是说老二?”杨妈妈神秘兮兮地问。
杨茂礼抿了抿唇,不置可否。“也许不止。”
杨妈妈嘘声,虽说杨茂昌已经和他们分家了,可是如果真的牵扯进去,他们也难逃干系,至少也要被折腾好一阵子。
等他们回到小院时,请若已经将面煮好端了回来。四碗热腾腾的紫菜汤面放在桌子上,一丝丝金黄的蛋花漂浮在紫菜上,用筷子轻轻拨开紫菜,一股热气直扑面来,新鲜的紫菜香夹杂着鸡蛋香,令人食指大动。
清如早就等不及想吃了,看父母坐定都端了碗,才急忙举起筷子开吃。
“这紫菜怎么会如此香?你加肉汤了?”杨妈妈大吃一惊,不同于以往的海藻清香,而且有个浓浓的焦香,好似炭火灼过的香脆感。
请若笑了笑,“我不过用了块猪肉,爆了油水,然后把紫菜过了猪油以后再那去煮面。汤底是加了一点虾皮和柏青上回带来的香菇碎。”因紫菜本身已经带着海藻的鲜甜,虾皮又是海水晒干的,所以几乎不用加任何调料,一碗紫菜汤面不管是放在物质并不丰富的古代还是现代,都是极为美味可口的汤面。
杨茂礼吃了也赞不绝口,还不忘嘱咐清如要向请若学习。
吃饱喝足以后,一家四口又聊了会天,便各自回房去了,奔波了一天,所有人都觉得很疲倦,也就早早熄灯睡觉。
可三更敲过不久,外头人声鼎沸,脚步声整齐而沉重,一声声想要踩碎熟睡的清梦。杨妈妈在睡梦中被惊醒,隐约听到院子有敲门声,她推了推身边睡死的丈夫。
“茂礼,你听听,是不是有人在哭?”杨妈妈说得自己有些害怕。
“别自己吓自己了,早点睡吧。”杨茂礼翻了个身继续睡。
杨妈妈努力听,觉得那声音越来越熟悉,不像肃三媳妇那般洪亮,又不想发继媳妇那般清脆。而吕氏断然是不会这么晚还跑来敲门的,可那声音分明是女声,而且是很年轻的女子哭声。杨妈妈越听越害怕,努力想要杨茂礼,却听到清如在门口敲门。
“阿姆,外头是不是有人哭啊,我听着害怕。”清如也睡得朦胧,恍惚间转醒听到那一声声啜泣,阴森而轻盈,她不敢继续睡,只好来敲杨妈妈的房门。
杨茂礼被妻女闹得有些不如意,只能翻身起来,披了件外衣去开远门。
可门方一打开,一个白衣人影就扑了进来,把杨茂礼吓得跌坐在地上,“你、你、你是谁,是人是鬼?”
“大伯,呜呜呜,是我。我是清曼。”地上的人影嘤嘤哭得甚是凄惨,头发凌乱,身上的衣裳单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不清不楚的暧昧事情。
杨妈妈也披了衣服出来,看见丈夫和清曼跌坐在地上,清如忙上前去搀扶杨茂礼,而杨妈妈也将清曼给拉起来。皱了眉看着她狼狈的样子,“清曼,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晚了,你怎么会这幅摸样。”这种时间和这种打扮,也不能怪杨妈妈的怀疑。
“大伯,伯姆,求你们救救我阿爹吧。刚刚我们才睡下,不知道怎么就来了一群人,打着火把冲进屋里不由分说把我阿爹带走了,我阿姆被那带头的人踹了一脚,撞到地上晕过去了。呜呜呜,我们不知道怎么办好,阿贵被吓哭了,嘉儿在家陪他,我只能来求大伯了。”清曼哭着断断续续把话说完。
杨茂礼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回头望了妻子一眼,心中暗叹自己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那你阿姆现在如何?”杨茂礼问。
“不知道,我急着出来,我也不知道。”清曼已经哭成泪人儿了,若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到是惹人心疼。
“那官、那些人除了带走你阿爹,还做其他事没有?”杨茂礼沉了声。
清曼顿了一下,见杨茂礼严词厉色,以为他指的是自己,红了脸摇头,“没、没有,他们只是带了我阿爹而已。对了,附近好些人家好似也出了事。”
杨妈妈恍然,杨茂昌的新家离方家不远,那一带多是木云有钱人住的地方。若清曼说的属实,估计方员外也难逃一劫。
“茂礼,要不你叫上肃三,一起去看看吧,顺便去请二姑爷过来给老二媳妇瞧瞧。”杨妈妈转身又对清如说,“去拿件衣服出来给你堂姐披着,夜凉风轻的。我跟你阿爹出去,你跟阿姐好生在家待着,若等会要是有人来问就说你二婶身体不好晕倒了就是。”
清如嘟着嘴,不悦地说:“阿姆,阿姐都还没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