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继媳妇见她们姐妹在偷偷咬耳朵,生怕被拒绝,急忙道:“姐儿们放心,我这些孩子很听话的,又能干,你别看大丫年纪小,家里的活都是她做的,大丫,赶紧过来给两位表姑磕头。”
那年纪稍大的丫头刚起身,又跪了下去,重重给她们磕了个响头,听得清如心头发颤。她抬起头,看着清若姐妹道:“表姑,我四岁就能干活,煮饭洗衣我都能做。阿爹过身后,村头一直来找我阿姆麻烦,连阿姆下山都不肯。后来阿嬷也走了,那村头整日守在我家门口想抓我阿姆,我们没东西吃,只能半夜偷偷爬附近树上摘果子吃。后来实在受不住,就逃了出来。听人家说三太太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表姑,我阿姆以前在家也照顾我阿爹阿嬷,她什么活都能做的,我们几个也是。”
说着,其他几个孩子也跟着跪下去,清若清如急忙上前把他们扶起来。
那大丫虽然声音有些奶声奶气,话也说得不是很好,但一双坚毅的眼神令清若觉得有些唏嘘。她七岁那会儿还得家里人捧着护着,唯一能做的家务就是扫地,唯一会做的厨艺是煮泡面。难得有个老实肯干的人来帮忙,这是最好不过的,可是一想到她身后还跟着一串小萝卜头,她们都不敢贸然做决定。
就在姐妹俩面面相觑正发愁怎么处理他们时,杨茂礼的到来犹如救星。听了女儿的话,又见发继媳妇带着四个孩子准备朝他下跪,吓得他连忙喊住,跟杨妈妈耳语几句后,略作沉思,便点头答应了让他们暂时留下来,毕竟伺候老太太的人选是要老太太自己决定的。有些旁的人看着不满意,但是老太太心喜,如今生怕他们觉得不错的,却不入杨老太太的眼。
杨妈妈打量着发继媳妇,面目清秀但显得土气憔悴,转身回屋翻出了几年前的旧衣裳。那都是藏了好些年头又穿不下的衣服,丢掉又舍不得,只能一直压箱底。正好发继媳妇身段跟她年轻时相仿,杨妈妈索性翻了出来拿给她,把她吓得不敢接手。
“好了好了,反正这衣服留着我穿不了,干脆给你算了。你梳洗干净后再去见人,看着也清爽一些,这几个丫头的衣服我倒是可以翻两件出来,不过我家没小子,哥儿的衣服我可就找不着了。”杨妈妈对发继媳妇的印象也不错,偏她自己是个极节俭的人,让她把用旧了的东西丢掉她是决然不肯的,但送人就是另一回事。刚好手上有了闲钱,索性决定把两个女儿衣箱里的旧衣裳全部清掉,一次性做全新的四季衣裳。
“大奶奶,这怎么舍得,他们、他们不妨事的,洗干净就好了。”发继媳妇小心翼翼地捧过衣服,听杨妈妈还打算给几个女儿找衣服,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
“你若真心想留下来,就跟孩子打理干净,否则别人还以为是我们亏待你。”杨妈妈转身又跟丈夫低语了几句,杨茂礼点点头,朝院子外走去,杨妈妈则带他们去屋里换衣服。
经过一番梳洗打扮后,发继媳妇的清爽秀气让杨妈妈都颇为意外,几个丫头虽然不如母亲相貌,但也算得上清秀。最小的孩子看着母亲和姐姐都换上了新衣服,羡慕极了。待她们都整理完毕,杨妈妈就带着他们去大院给杨老爷子和杨老太太请安。不料,杨老太太倒是很中意,发继媳妇也是个不含糊的人,一天下来伺候杨老太太吃饭如厕换洗喝药,都有条不紊,连带几个孩子也都争先恐后在帮忙端茶倒水。
就连向来以勤快出名的肃三媳妇也看得瞠目结舌,忙问杨妈妈这上哪找的媳妇子,手脚这般麻利熟练。
杨妈妈这才解释,“茂礼去理事会问过了,是多罗山上的老三房,当年发水逃到山上就住下了,跟你们老七房原是同母亲兄弟。”
肃三媳妇是个重亲不重理的,一听到跟自家祖上是同母手足,对发继媳妇也和蔼许多了,还主动把小儿子不用的衣裳找出来给她家小子。在山上又挨饿又受欺,哪里得到这般好的招待,发继媳妇只差没磕头谢恩。
杨妈妈可见不得她这种动不动就下跪的性子,“都是自家人,别动不动就跪啊跪的,咱又不是什么达官贵人,不兴这套。你们也真是的,当初知道那村头不好就该跑回来了,咱杨家在木云说不上的最有钱的,但包管帮你们寻个差事还是不难的,非得整到现在这么落魄。好了,往后就在这里住下吧,其他的再说。”
又不能跪,又不懂行礼,发继媳妇只好给杨妈妈鞠个深躬。
接下去几日,杨妈妈似有意要考验发继媳妇的能力,几乎各种事情都让她去跑一遍。意外发现她不但手脚麻利,吃苦耐劳,更重要的是在照顾杨老太太方面很细心。有一次刚好吕氏带着两个儿子过来,杨老太太正好在换衣服,发继媳妇的利落勤快和吕氏的木然比起来,吕氏更像是外人。再几日,连邻近的族亲也都快发继媳妇好脾气好能力。
吕氏不快,来找杨妈妈抱怨,“大嫂,咱可就雇她一个人来帮忙,结果她却带了四个娃,吃住咱的不说,还得陪贴衣物用品,这笔开销可不小啊。”
杨妈妈冷笑道:“那好,我这就赶她走,反正过两****得回趟娘家,你亲自来照顾如何?”
吕氏一听,立刻闭上嘴。杨茂昌倒是没说什么,反正他的份额都在知海堂里扣,杨竹嬗却来挑剔了。
“大嫂,这媳妇照顾大家是天经地义的,你找了这么个寡妇,还着一群孩子,她能有心思放在照顾阿姆上吗?”自发继媳妇的四个孩子到来,杨老爷子多半都跟着清如清若并那几个小孩子一起,不亦乐乎,见了她和王柔反倒不如从前亲密了。“我也不是嫌弃你,可你之前做得好好的,怎么现在就偷懒了,旁的人能比自家人照顾得好吗?”
“继嫂子不是旁的人,她也是杨家人啊。”清如不满杨竹嬗为难母亲,便插嘴道。
杨竹嬗有些不悦,“我说的是自家人。”
清若见妹妹又要反驳,忙拦住,笑道:“我阿姆也是体谅小姑丈店里忙,要不然,一家并四个女儿媳妇怎么都不用担心照顾不了一个老人,小姑姑您说对吧。”清若一句话让杨竹嬗有些吃瘪,她原想说的是杨家的三个媳妇,不料被清若用一家人的定义给圈进去。这会儿再说她是王家人就没道理了,因为王家的人是管不了杨家的事。
杨竹嬗仍旧觉得不乐意,撇了撇嘴说,“你们两个丫头也真是的,整天都让发继家的孩子跟在你阿公身边,旁的人还以为他们才是亲祖孙呢,亏你们阿公对你们还那么宠爱。”
“阿公说过以前他往常出门逛街听戏总是带着柔表姐,说起来,我们还没跟阿公出过一次门呢。”清若继续微笑。
杨竹嬗听着脸色不悦,清如却暗自欢喜,杨妈妈努力装傻当路人。姑嫂关系的微妙总是不亚于婆媳妯娌,特别是想杨竹嬗这种笑着能说各种好话却也能挑剔得一无是处,杨妈妈说错一句都很容易变成矛盾。索性清若和清如搭档出场,一个天真无邪口无遮拦,一个乖巧温顺声东击西。清若更是深刻贯彻“新年回家巧妙应对极品亲戚极品问题的一百零一招”,其中一招叫做“见招拆招”。
另外还有“先声夺人”,比如:
“阿公说过小姑姑当姑娘时可勤快了,家里大小的一应衣物都是小姑姑亲手做的。”清若的一句奉承总算让杨竹嬗总算软了表情,下一句却令她想吐血,“小姑姑有这般才艺,相比柔表姐一定也是巧夺天工了,改天得去跟表姐讨教讨教。”
“咳,她兴趣不在这里。”杨竹嬗佯作咳嗽。
“哦,我知道了,一定是跟卫墨姐姐一样,立志当个女大夫对吧。”清如道。
“也不是。”杨竹嬗实在不好说她女儿被她惯得除了嘴巴甜,并没多大长处。
“那是什么?”清若继续不耻下问
“天色不早了,我还得回去帮忙呢。”
杨妈妈还不忘起身相送,“有空多回来坐坐,阿姆常念着你呢。”且不看杨竹嬗那落荒而逃的样子,回头见两个女儿笑得不可开支,没顾上数落她们没规矩,自己也跟着笑起来。以往她做多错多,还得被人挑三拣四冷嘲热讽,如今她乐得装傻,让两个女儿出马迎战。说到急了也就是小孩子不懂事,姑侄闹起来总要比姑嫂翻脸好看些。
“阿姆,改回咱们一起去小姑姑家好了。”连着几次和清若配合让杨竹嬗不再敢一见面就挑刺,清如觉得十分过瘾。
“往后你给我少开口,不惹事我就满足了。”杨妈妈对清如常常心直口快颇为头疼。准备起身,忽然觉得周身不舒服,扶着腰,皱眉道:“最近不知怎么了,月信没来,又腰酸背痛,整个人倦得很。”
“阿姆,你不会有了吧?”清若打了个激灵。
杨妈妈被吓了一跳,清如则睁大眼睛看着杨妈妈的肚子。“不大可能,才半个月。”
“阿姆,不如咱们提早些进城吧,顺便找卫娘子瞧瞧。反正家里有继嫂子和肃三嫂在,咱也可以放心了。”虽说日子短,可万一真有了孩子,可就没那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