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九年三月,正是桃李芳菲之时。
叶清——现在应该称之为花家大小姐的花向晚,此刻正躺在院子里的贵妃椅上休息。说是休息,却是睁着眼睛,双眼兀自望着头顶上那一树梨花白!
疏影横斜的花枝与新抽的嫩叶错乱成映,仿佛新旧交替,又仿佛齐齐展示着生命力的旺盛,只待花开后在那一簇簇新旧绿叶中结出了果儿,一代一代无休无止地延续!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花团锦簇里,几只蜜蜂也开始忙碌起来。花向晚眼神飘忽,虽看似是在欣赏梨花,实则却在心中将这几日了解到的信息一一在脑海中整理、过滤了一遍。
她已来此三天,借着失忆,早就将这具身体的情况打听的一清二楚。知道这具身体名叫花向晚,老爹花仲祥是杭州来富县的一个小商栗,做的买卖算不上大,却也足够令她衣食无忧一辈子。除了她爹,她还有一个继母。继母没有姓,要真非得计较的话,只能是跟她母亲一个姓,姓岳,闺名子衿,取自诗经青青子衿之意。她下面还有一个十一岁的弟弟,正是出自继母岳子衿。
这个家的家庭成员非常的简单。而岳子衿虽是继母,却对花向晚视如已出。这不仅是因为她是花向晚亲娘的贴身婢女,更是从小看着花向晚长大的,其中付出的感情除了岳子衿外,其他人无人能够体会。
以前的花向晚不懂,新来的花向晚在与继母岳氏相处了几天后,是真真实实地感受了一把有母亲疼爱的滋味!若不是岳氏那张二十多岁,容颜依旧清雅脱俗的面貌,让花向晚在称呼上面多有些难以开口。也许她早就该叫岳氏一声娘亲了!但她确实叫不出口啊!别看面上才十五岁的她,实则心里年龄已经快奔三了,让她对着一个看起来比她大其实比她小的人叫娘,这种感觉,想想都觉得怪异。
但怪异虽怪异,却也不能对岳氏不敬,毕竟心理年龄再如何的大,此时的花向晚也不过是一个将将含苞待放的花蕾,芳龄不过十六岁,岳氏既是继母,也是含辛茹苦将她养大的监护人。父亲花仲祥虽然也很疼她,但他常年四季都忙于生计,倒是很少有机会陪着家人好好吃一顿饭。
这不,自打那一巴掌下来,已经有三天的时间花仲祥都没有回来,所以对于花向晚‘失忆’的事,花家老爹至今都还被蒙在鼓里!她老爹去哪儿了,花向晚并不知情,只从昨日她的贴身丫鬟春喜那里打听到了一些事,却不知这件事和他老爹三天没回来有没有什么关系……
正在思索间,忽见一袭粉白相间的身影正急匆匆跑来,人未到声先至!离着花向晚尚还有十几米的距离开拔:“小姐,大事不好了,老爷……老爷出事了……”
花向晚闻声慢慢坐起,待到那小丫鬟春喜跑到跟前,方才推给她一碗凉白开,一面气定神闲地道:“别急!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
这春喜就是那日第一眼见到的小姑娘,是她的贴身婢女。此刻,听了她的话,原本着急的面色稍稍安定了一些,依言而就,一口将那凉白开喝了个底儿朝天!这一溜儿的动作做下来,犹自喘了几口粗气,才开口道:“小姐,老爷他……他被关进县衙大牢了!”春喜说着,一脸的着急上火,比花向晚这个嫡亲的闺女还像闺女。
勿怪花向晚会这般淡定。虽然故事不是她起初猜想的那样——原主是个没爹疼,老娘还是**的悲剧女炮灰。但对于那个刚见面就赏了自己一巴掌,而且至今才见过一面的老爹,花向晚就是想亲近也亲近不起来呀!遑论她现在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能继续问道:“老爷……我是说我爹犯了何事?”
一溜嘴儿,差点连称呼都忘了,还好那小丫头因为心中着急,倒也没有觉察到异样。
“听管家说老爷做生意被人骗了。”春喜直言道,一双眼显得有些迷茫。见自家小姐不说话,又急急忙忙补充道:“二夫人拿了自己的首饰去典当,还遣散了一些下人……”说到此,声音已是几不可闻。
花向晚闻言眉头一拧!
倒不是为那些被遣散的下人,而是因为他老爹被人骗的事。她来此三天居然连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走,春喜,我们去找二娘。”花向晚从贵妃椅上站起,由着春喜前方带路。
二娘,是花向晚对岳氏的称呼,以前的主儿可是连名字都不曾叫过岳氏,直接称呼‘二房的’。而现下听到春喜说花仲祥出了事,花向晚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岳氏。作为她老爹的枕边人,没有人能比她更了解自家老爹的情况。
花家在来富县并不算太大,四进院落。分前院,前厅、中堂和后院。整个花家若从空中俯瞰,会呈现出一个‘晶’字形。花向晚的院子在最南边,与二夫人居住的地方仅仅只隔了一条小径。
曲径通幽的小道早已是一片春暖花开欣欣向荣之景,若非突然间的变故,只怕此刻连她也不知道自家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而岳氏居然能一人独挡下来?宁愿砸锅卖铁,也没动过她娘留给她的嫁妆!她可是前天就了解到,自己的母亲从自己出生起就为自己准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若说有多丰厚?加上不动产,总值白银500两。花向晚不知道这古代银钱的货币等值,也就无法估计500两到底是多少?
人都说继母难为,但做到像岳子衿这样的,也确实是难为她了!
花向晚不由得心下感慨,脚步也放快了些许。刚进得她老爹的院子,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引颈望去,就见一名俊俏的少年郎正端坐在继母岳氏的身旁。那少年便是花向晚的弟弟——花云渊。
因为是正对面,花云渊与她的目光对了个正着!见到她来,原本安静的小少年立马如炸了毛的兔子般,蹭地一下从石凳上站起,满脸满眼的警惕之色:“你……你来此作甚?”
花向晚回了他一个淡定的眼神,才道:“来这里当然是……找我娘的?”
“你娘?”花云渊脑袋一时转不过弯儿来,以为花向晚说的是她亲娘,又考虑到平时的花向晚太过张扬跋扈,当下面色一沉:“这里没有你娘,你快走吧。”
而一旁的岳氏也已注意到花向晚,在听到那声称呼时愣了一下,却又马上回过神来。起身,斥道:“渊儿,不得对你姐姐无礼!”
花云渊眉头一皱,却又碍于岳氏的教训发作不得,只好乖乖呆在一旁不说话,但双眼仍是万分警惕地打量着花向晚。腰板儿挺得直直的,紧挨着岳氏的身侧,一副生怕他娘吃亏的模样!
不知是不是古代人早熟的缘故,花云渊虽然只有十一岁,但个头却已经到了花向晚的肩头。此时,着了一身天青色圆领宽袖长袍,长发束冠,清俊的面孔满是戒备,俨然一副古代小正太的模样,那样子没由来地让她欢喜!
“弟弟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你旁边站着的难道不是我娘吗?睁眼说瞎话可不好哦!”
此话一出,三人皆是一愣!
花向晚却是微微一笑,径自走到岳氏身旁,直接开门见山地道:“我听说我爹出事了,又听说你把自己的首饰给卖了,所以过来看看,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这般直白且有些托大的话,让岳氏母子一愣再愣!连同旁边的春喜也是一脸的惊奇!但许是见惯了花向晚最近的变化,这丫头的接受能力到底比那两人要强,愣了一会儿,也就若无其事地跟在她的身后,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花向晚见此,心下一叹!她也知道自己的表现若是前后差异太大,长此以往,必定会引起其他人怀疑。可她没有办法,一来是因为她没有原主的记忆,即便是现在不露出马脚,也不能保证以后也不会。与其藏头露尾,遮遮掩掩,还不如大大方方呢。这样,或许在日后的相处中大家也都能接受自己。即便不接受,大不了就离开这个家好了,反正她有手有脚,相信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生活的很好。
上一世,她的亲情极为寡淡,家里儿女众多,父母又是重男轻女。虽然家大业大,但争斗不断,几个兄弟姐妹暗地里为争夺继承权而大打出手,完全枉顾彼此流的是相同的血。对于那样的家庭,花向晚早就腻味了,所以这么多年来,她宁愿独居,都不愿回家,甚至连电话都很少打。
可自打了解到徐氏为前身的花向晚所做的事后,她就从内心生出一种渴望。便是此时,她也忍不住在心中想着:面前这个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就是自己的母亲啊!她会像疼爱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疼爱自己的!
“娘!”花向晚唤道,无视她们讶异的表情。“以前是我不好,太过任性。但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您对我的好……而且,自从我失忆后,也是您关心我的,从那一刻起我就认定你就是我的亲娘了。所以,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管今后我们会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和你们共同进退的。”说完,她朝着岳氏行了一个礼——抚胸弯腰。
岳氏虽然不知道这个礼所代表的含义,却是知道这礼节必定意义重大,当下扶了她的肩膀,柔声道:“大小姐,子衿受之有愧!”
花向晚顺势将手搭在她的手上,就像一对真正的母女那样,将她拉到石凳上落座,自己则坐在她旁边。说道:“娘这样说,岂不是拒绝了我认母这件事?难道娘还在怪我以前不懂事吗?”
“不是的!”岳氏急忙否认。“只是,子衿伺候大小姐本就应该。你娘于我有救命之恩,于你则有生育之恩,你若认我为母,又要置她于何地?”
岳氏说的坦然,花向晚却是心下一沉,心道:难道你对我的好是建立在我娘的基础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