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当柯蓝再一次回到病房的时候,告诉我非儿已经走了,而且我看柯蓝的表情有点怪怪的,总觉得也有什么话要说,但又极力憋住的那种。从那每一根汗毛都散发出来的喜气样来看,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事。
“有什么话就说呗,”我问道,“干吗还要憋着?”“我告诉你个好消息,”柯蓝如啄食的麻雀一样一蹦一跳来到我的床前,虽然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但她还是趴到我的耳边,把声音放到最小,轻声说道,“我们有钱了!”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柯蓝是因为这个而高兴得屁股冒烟,在柯蓝说完这句话的三秒钟内,我的大脑思考顺序如下:难道柯蓝是个浅薄的小女孩,要不然怎么能为了钱而高兴得屁颠屁颠呢?不对!柯蓝为什么能为了钱高兴成现在这个样子呢?肯定是我在住院期间花了不少钱,她肯定为了钱想了很多办法,克服了我难以想象的困难,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想起来每次吃饭时她都让我先吃这件事来。所以综合考虑结果如下:柯蓝为了我肯定已经穷了好久了,要不然她不会高兴成现在这个样子。
“多少钱?把你高兴成这个样子?”请相信我此刻的心情十分难过,但是为了柯蓝高兴,我强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来。
“五百呢!”柯蓝那苍白憔悴的脸上露出笑容。
“非儿给你的?”我又问。
“是啊。”柯蓝回答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小了起来,好像在担心什么。
“你不会因为是非儿的钱就不用吧?”柯蓝怯生生地问道,原来这小妮子是在担心这个。“为什么不用?别说是非儿给的钱,就算是你抢来的钱该用也得用,不要过高地估计我的道德水准,其实我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纯洁哟!”我逗柯蓝道。
柯蓝听我这么一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刚才还担心你不用她的钱呢。”
“那你可以骗我啊,”我说道,“你可以说这钱不是非儿给的。”
“不,”柯蓝语气坚定地说道,“我从来不骗人,更不会骗你!”没有办法,我的柯蓝永远都是这么可爱。如果不是此刻我行动不便,我肯定会亲她一口。
“那个……那个马斌长得挺帅的啊。”其实我本来想问你和马斌是怎么回事的,可是话都到嘴边了,却变成了这样一句话,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啊,他是挺帅的,怎么了?”柯蓝问道。我没有想到柯蓝会给我这样的回答。我想柯蓝会因为我现在是病人的缘故,而说一些类似于我和他没有什么之类的废话。
可是柯蓝毕竟是柯蓝,她之所以聪明就因为她常常会给出让人出乎意料的回答。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把我们的对话进行下去,于是便只能转换话题道:“在你放寒假的时候,我去看你,你不是说等归校之后,让我帮你一个忙吗?”
柯蓝似乎看出了我的不知所措,一脸微笑地说:“就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能帮我什么忙?还是等你好了再说吧。”虽然柯蓝一脸的笑意,但我却感觉到了隐藏在这笑意后面的一点点不快,这丝不快因为我是病人而被柯蓝深深地埋了起来,但还是被敏感的我发现了蛛丝马迹,不过既然柯蓝不愿意说,我又何必勉强呢?
“等我好了之好,我会存点钱,咱们赶紧把欠非儿的钱给还上,我估计她的钱也是借的。”我说道。“不用,你一个当兵的平时就那么一点点津贴费,再说,你们平时连大门都出不来,即使出来了又不让打工,还是我还吧。我利用双休日的时候去打点零工,钱也不多,几个星期就会赚回来的。”柯蓝认真地说道。
一个男人当到这份上我还能说什么呢?一个女孩能为你做到这份上我还能说什么呢?
“柯蓝。”我小声叫道。
“嗯?怎么了?”柯蓝看着我问。
“我说一句话,但请你不要生气。”
“你说吧,我不生气。”
我犹豫了一下说道:“如果你有什么话不方便对我说,那就去跟你的好朋友比如非儿什么的去说,但是请你不要憋在心里,这样会把你憋出病来的。”
我之所以这样说,是我觉得柯蓝有点怪怪的感觉,这个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反正我就是有。当然,我在心里也祈祷了无数次,希望柯蓝不要说出要和我分手或者说她喜欢上了别人之类的话,所以我一直没有问她是什么原因。但看到柯蓝现在的这个样子,我的心里真的很难过,有谁愿意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天天这样不安呢?而且这不安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被她深深地隐藏起来,生怕被别人发现。
当我终于鼓起勇气问柯蓝的时候,我的心里并没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样不安,相反却出奇地平静。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我都愿意承受。充其量不就是柯蓝喜欢上马斌了嘛?她现在这样无私地照顾我只是为了让她自己心里好过一点,而我以前所有的关于柯蓝依然爱我的假设全部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罢了,还有比这个更坏了吗?应该没有了吧。
“杨泊,我喜欢你,我所有的话都可以跟你说,可是我觉得我自己还没有准备好,我需要时间。而且我觉得你也没有准备好。”柯蓝说道。
果然,这小妮子肯定是喜欢上别人了,我心如激流奔涌但却面如平湖。我有点后悔,后悔我的问题问早了,如果今天我们彻底摊牌的话,柯蓝肯定不会在留在这里照顾我了。我将会像一条可怜的病狗一样,在这孤寂的病房里,在失恋的煎熬下,一直躺到我痊愈,这种恐怖的结果想起来都让人害怕。
但我也佩服自己的英明,既然柯蓝的心已经不在这里,又何必勉强她的人?长痛不如短痛,早说早了,快刀斩乱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向毛主席保证,我已经做好了思想与肉体两方面的准备,迎接那暴风雨的来临。
“有些话还是早点说比较好,没有什么准备的,该来终究要来,不是吗?”我对柯蓝说道。柯蓝神情专注地看着我,似乎是在做一个对她来说十分重要的抉择。
良久,柯蓝终究开口道:“其实在寒假的时候,我和非儿并没有一直在我家里待着。”我知道,柯蓝嘴中所说的家是指她姑姑的家。
我愣愣地看着柯蓝,期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陪非儿去了一趟彬的老家!去寻找彬。”柯蓝说这话的时候,言语有些颤抖,明显底气不足,像是在害怕什么东西。
“结果呢?”我问道。
“结果,结果……结果我们看到了彬的坟墓!”柯蓝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正有一种巨大的力量把她击倒,她蔫蔫地坐在了我的病床上。
“杨泊,你知道吗?烈士彬的坟墓就在他们村子边最高的一块高地上,所以我们根本还没有来得及进村,就已经看到了,我们以同学的身份拜望了彬的父母,于是我们知道了一切。彬在他们的毕业拉练中为了挽救自己的战友,被坦克车碾得粉碎,连个囫囵尸首都没有留下。于是,彬的同学们为了非儿,共同编织了一个失踪的谎言,其实他们也知道,这谎言迟早是要被揭穿的。非儿在彬的坟上哭死过去好几次,可是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人都没有了。”柯蓝边哭边说道。
柯蓝此时已经哭倒在床上,肩膀一抽一抽的,我用手轻抚柯蓝的背部道:“毛主席都说过,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所以你也不用太难过了!”我心里想,即使非儿是你的好朋友,你也不用哭得这么猛吧,死的又不是我。我还以为是你爱上别人了呢,吓的人家心里紧张了半天。
不过彬也太可怜了,我记得以前柯蓝好像跟我说过,彬是家里的独子,我仿佛已经看见彬那年迈的父母,佝偻着身子,在彬的坟墓前边哭边摆祭品的身影。
柯蓝慢慢止住了哭声:“我不是那个意思,杨泊,我害怕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就像彬一样,悄无声息,甚至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你知道吗?自从得知彬的消息之后,我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多少次在梦中你离我而去,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我却没有一点办法。杨泊,你能答应我吗?答应我这辈子你都不要离开我!你能答应吗?”
柯蓝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再一次充盈着泪水。我这颗自私的狭隘的心,怎么也没有想到,长久以来困惑柯蓝的竟然是这样一个问题。我内疚,我不安,我为自己的自私而感到无地自容。
“柯蓝,不会的,我答应你,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像彬一样失踪。退一万步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喜欢你了,或者说因为其他的原因我离开了你,我也会提前告诉你。”我向柯蓝保证。
“我不准你这样说,也不准你不喜欢我,更不准你离开我。”柯蓝几乎是歇斯底里道。我知道我说错话了,于是赶忙补充:“我怎么会离开你呢?我刚才不是说了,那是一种假设吗?”
“假设也不行,”柯蓝依然不依不饶,“我不准你这样假设!”
“好了,好了,我不假设了还不行吗?”我说道,“你不要再哭了,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都在这儿吗?和平时期哪里有那么多死人的事?彬只是一个意外,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就算是我想死,也没有那么容易死掉的。”
柯蓝的痴情让我无可奈何,面对这样的女孩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非儿时她对我说过的话,我就是柯蓝的一切。我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离开了,柯蓝会是个什么样子。到现在我才发现,摆在我面前的似乎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爱柯蓝一直到死,我甚至可以称之为这是一种爱的绑架,可是我是那么心甘情愿地被柯蓝绑架。不要说我贱,因为爱就是贱,贱就是爱。
听我这么一说,柯蓝才慢慢止住了哭声,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手绢来,打算擦掉自己的眼泪。我又怎么能放过这样一个表现的机会?我急忙把柯蓝的手绢夺过来,帮她轻轻地拭去眼角的泪花。
柯蓝破涕为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想起彬,就会想起你来。我连彬的面都没有见过,可能是因为你们都是军人的缘故吧。”
“放心吧,当兵的没有学过什么法术,不会平白无故就失踪的。没事老是玩失踪?没出息。”我随口说道。
“杨泊,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你这种玩世不恭的语气,请你不要这样说彬。”柯蓝说道。
唉,我心里感叹,这女人啊,比变色龙变得还快,我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看把柯蓝给急的。想到这里我急忙分辩:“我不是在说彬,我的意思是说,既然非儿都知道彬的情况了,为什么还对我恶语相向的,我们当兵的又不欠她钱!”
“你怎么能理解非儿的心?”柯蓝抬头瞪着眼看着我道:“爱之愈深恨之愈切,她嘴上讨厌你们当兵的,可是心里却留下了一个可能一辈子都打不开的结!”
“我没有发现她有多爱我们啊,”我说道,“我倒是看出来她对我们当兵的意见挺大!”
“如果有一天,你也不打招呼地消失了,我还对你有意见呢,恨屋及乌,所以自然会对你们当兵的有意见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柯蓝说道。
“算了,不说这些烦人的事了,我又不是碘,不会自然蒸发。放心吧,我答应你的事,我就一定会办到,我肯定不会自然消失的,再说一句你不想听的话,像彬那样的事故,几百年部队才发生一次。”
我承认我是在吹牛皮,其实像彬那样的事故在部队来说并不罕见,问题是我们是武警部队,别说坦克车了,就连普通的解放牌142都不让干部们碰。我不知道武警总部的决策者是怎么想的,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竟然有不允许干部驾车这样的迂腐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