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和议既定,永无战争。所有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五处,止可货船往来,未便兵船游弋。其五处之外,沿海各口,及直隶、奉天、山东、天津、台湾诸处,非独兵船不便往来,即货船亦未便贸易。均宜守定疆界,以期永好。查此款业据该夷照覆:一俟《五港开关则例》颁行,即由英国君主出示,晓谕英民,止准商船在五口贸易,不准驶往各处。至该国向有水师小船数只,往来各口,稽查贸易,亦当协同中国地方官,阻止商船,不准他往。并请中国地方官严禁华民,除议明五港外,不准在他处与英商贸易。
此为第二款。既有五口通商之约,他口之不通商已明。多此词费,却轻轻将兵船游弋引入,且并不阻止。正缘英人谓兵船之来,乃协同中国官阻商船他往,中国官不敢与外商烦言,反有借重外国兵船之意。英早已窥之矣。
三、既经和好,各省官兵应撤应留,须听从中国斟酌。其内地炮台、墩堡、城池业经残毁者,均应次第修整,以复旧规,实为防缉洋盗起见,并非创自今日。英国既相和好,不必有所疑惧,或行拦阻。查此款业据该夷照覆:以上各事宜,均听中国斟酌修整如旧,系属正办,英国断无阻止之理。盖此次和好,惟[唯]赖中国诚信践约,而英国亦当专心以信守为务。
此为第三款。中国竟不敢自行修复军备,且不敢增减兵额,请示于英国而后定,则早放弃其独立自主权矣。英在当时不愿再开玩笑。设若作难其间,宣宗之为君,穆彰阿之为相,耆英之为钦差,其惊惶哀乞必有可观者矣。
四、广东、福建及浙江等省,距江宁较远之处,不知和好信息,见有英国兵船驶入,或相攻击,均须原情罢战,不得借为口实,致乖和好。查此款业据该夷照覆:两国和好消息,业经由火船速行晓示,所有英国水陆军师自必与中国兵民互相友爱。倘有攻击之误,未足为仇。惟[唯]求臣等速将议和情由,飞行各省一体知照,免起纷争,更属欣幸。
此为第四款。广东等三省有伊里布、祁填、怡良、刘韵珂等在,自无向英攻击之事,而犹必请英国不复借口攻击,其情如绘。
五、和好之后,付给本年所交银两,各兵船自应退出江宁、京口;即福建、广东、浙江等省停泊兵船,亦须约定同时退出,散遣归国,方坚和好。其定海之舟山、厦门之古浪屿,据议仍留英兵暂为驻守,但不便多驻兵船,致中国百姓暗生疑忌,与该二处通商之事,转多窒碍。所有每处泊船若干只,自应预为申明,以示限制。查此款业据该夷照覆:俟本年银两交清后,所有兵船自应退出江宁、京口等处。其他省停泊船只,除舟山、古浪屿二处酌留兵船数只管理货船,及香港仍须留兵驻守外,其余均可遣散归国。盖留兵于他国,未免重费。英国意在省费,必不多留兵船。中国不必多虑,致伤和好。
此为第五款。
六、舟山、古浪屿泊有兵船,须令带兵官约束兵丁,不得侵夺民人,致乖和好。并闻古浪屿所泊兵船,曾有拦阻中国商船扣收货税之事。此时既经通商,应令各兵船不得于中国商船再行拦阻抽税。查此款业经该夷照覆:各处兵船,本应带兵官严为约束,此时和议已定,尤当彼此亲爱。所有拦阻商船,即行饬放,不得再行抽税各情,早经行文各处晓谕在案。嗣后倘有不遵,致有侵夺拦阻情弊,即当严行讯究,不致有乖和好。
此为第六款。
七、英国商民既在各口通商,难保无与内地居民交涉讼狱之事,立即明定章程,英商归英国自理,华民归中国讯究,俾免衅端。他国夷商,仍不得援以为例。查此款业据该夷照覆:甚属妥协,可免争端,应即遵照办理。
此为第七款,当时为英人梦想所不到。不自意处入法律管辖之下,竟能不受管辖也。是为领事裁判权之由来。领事裁判权,乃日本所定之名,旧译作治外法权,谓统治之外能行使法权也。英所未请,中国强予之。英人报以“甚属妥协”四字,不平等之祸,遂延至今而未已。日本对欧溯交涉,初沿我弊,甲午战胜后乃争回。我日夜痛心不平等条约,当时则推出此权以为得计。盖官畏夷,而不敢临其上以损威重;士大夫则以夷狄为禽兽,不屑以中国之法律治之,闻此损权之条件,亦未尝以为非也。故许英通商,弹劾者纷起;赠人领事裁判权,反历久无诋斥之声也。
八、内地奸民犯法应行究办,若投入英国货船、兵船,必须送出交官,不可庇匿,有违信誓,致伤和好。查此款业据该夷照覆:内地犯法奸民,若投入香港及英国货船、兵船,即行送出交官,断不庇匿;其英国及属国逃民、逃兵,若潜逃内地,中国亦须送交英国近地理事官领回,以敦和好。
此为第八款。
后耆英以伊里布死,改调入粤,再订《通商章程》九条,即咸丰八年《续约》所云《善后》及《通商章程》皆并入约文者也。《通商章程》无大关系,不录。要之,此两章程,今皆不见官书,唯恃《夷氛纪闻》存此耳。官中所存官修之《筹办始末》亦尚不载,则《夷氛纪闻》所存之史料多矣。
其所谓强予英人而不受反遭斥者,《白门约善后》第七款以治外法权奉英,尚云“他国夷商仍不得援以为例”,则似有所靳于无约国人矣。乃后于咸丰八年《中英续约》附件中,又有去照称:“其无约之国,本不应与有约之国视同一律,只以本大臣等未悉外国情形,不肯遽行立法防弊,合先奉商,再为定见”云云。英人来照则称:“至于未立条约各国民人,贵大臣来文询以作何办理。此语揆之本大臣,似难置答。何则?因有不归本国所属民人,诸凡作为,本国不任其责。除此,当立将兹款转报秉政各大臣,奏候御览外,合为先奉一词:果在各口海关,派员晓畅练习著名诚实之人,征饷皆从一律办理,相待商民,毫无偏袒,谅贵大臣所指情弊,定必大半消除。来文所称因贵大臣等不明外国情节,是以行文询访。思贵国原谓大邦,贵大臣职推大员,本大臣中怀敬慎。敢问中士大员何以必措不明外事之词?泰西各邦,并无难达秘密之景,各国都城,人皆可履其地,恭遇大皇帝特派称任大员,前往西土,命以凡有益于国体,保其无碍,应知之学,必得明了。本大臣不论别国,而本国则必以实心友谊接待。如留意博访审察各节,任便咨询通彻。由此两邦永存和好之据,日见增广,保全周妥矣。”
英人于无约国拒绝干预,且训斥中国议约大臣如此。其时英、法、美三国同订续约,前项商询无约国人事,亦及法、美。法则覆言“有约之国,不与无约之国视同一律。贵大臣未悉外国情形,不肯遽行设法防弊,合先奉商,再为定见。本大臣查此甚属有理。但刻下尚无定见,只可将贵大臣照会详至本国,饬令法官之在无和约之国者,转告无和约国之官,一一遵办”云云。美则覆言“本大臣身为和好大国奉使之员,向知此事自应变通,然因稍有难行。今请将中国所能行者略为陈列。首应与讨问欲立约之国定立条约也。前大吕(宋即西班牙国),来求立约,而中国不允。今大西班(即葡萄雅尔),亦已求取矣。使中国肯同定约,自当稍减无约之国。今姑无论,即任其仍前如是。本大臣尚有一法,可稍通融。按泰西各国公使,凡此国领事奉遣至别国者,若不得所往之国准信延接者,即不得赴任。今凡有称领事,而中华国家或省宪地方官不肯明作准信延接者,彼即无权办事。是则审国于此等兼摄领事,立即可以推辞不接。凡已延接者,亦可刻即声明不与交往。设有美国人兼摄无约领事,借以作护身符以图己益者,既属美国之人,地方官可以直却,不与延款。遇有事故,着彼投明美国领事,自应随时办理。间或美国人兼摄领事,而代无约商民讨求地方官帮助申理等情,地方官碍于情面代为办理者,亦可以对彼说明,并非职守理所当然,乃只由于情面而已。又若此等自称领事,有与海关办理船只饷项事宜者,地方官可却以必须按照条约遵行之语。倘彼固执己见干犯制例者,中国或出于不得已,地方官自应用强禁阻。当五月二十日在天津时,本大臣照会桂中堂、花冢宰,以中国必须购造外国战舰、火轮船只者,特为此故,足征所言非谬也”云云。据此,则法尚答以圆滑语,不过中含调笑;美覆词则枝节横生,既为他国说项,请允通商,又称无约国外商固执己见干犯制例,则有强权禁阻,先当购造战舰。事势诚然,然大出中国议约大臣虚中请教之意外。毕竟无约国人,任其投有约国领事或商人,皆可包庇,则不平等之领事裁判权,适为推扩至无穷尽之域而已。
道光中通商约虽成,士民汹汹,所嫉大抵非今日所谓条约之不平等,乃以夷入华地为大戚。传言洋人如何无体凌人,亦未知其信否?粤人嫉夷尤甚,屡起纷纠。余保纯为大府奔走款事,为粤人所嫉,事成乞病去。后任广州府刘浔,因杖冲道之民于路,民遽讹言府署藏纳英夷,遂聚而火其署,至藩司出为解释,搜府无夷乃去。他口通商,英商颇通官署,照约讲钧礼。粤人则习见暹逻、越南贡使,随贡物乃入领宴,必易中国冠服成礼,英人以夷服若入会城,视为中外大防裂矣。英商视粤垣城门为禁地,益欲临门窥探,必为守门者斥退。若遇居民,必鼓噪聚众,使之惊遁乃散;亦有闯入而辄遭殴击者。城外则西人向本不全禁游行,但此期日,得由洋行备通事导游近处。约定后,洋行已裁,西人辄自适野游猎,动辄与住民龃龉。二十七年夏,城西黄竹岐村有英游船驶至,妇女见而哗,村人毕集,英人举枪拟众,众愤激,杀三英人。时徐广缙始任巡抚,为缚杀三人以偿之。英人照会耆英,谓游处必不能废,应保后无效尤乃可。粤绅民持之,官亦无以应英人。先是,英人谓其国虽宫院名胜地,他国人至,必导以游观为乐,岂有一城而客商不得瞻仰?时时讼言于督抚。耆英与巡抚黄恩彤患之,将以约宴为酬酢礼,他日非延请无缘自至;与约有所商,仍出城就之,以此为权宜两全之计。未定期日,而省绅已闻之,具呈力争,遂据以拒英人。英人哓哓不已,且据约谓可租地建屋,指地请谕民议租值。托词阻止,则一再易地相要。彼不厌烦,穷于应付,婉转商拒,仍以得许入城为请。且由香港运兵杂货闯越虎门,入驻夷馆近地,占居民房,要以必允。欲以兵逐之,则恐坏约启衅,不逐则人心皇皇[惶惶],乃预订二年后入城之约。谓当于此二年间,调解绅民。英兵乃退。且报其国主,普告西人之商中国者,届期观礼。耆英于二十八年奏请述职,明年春即行,请以巡抚徐广缙佩钦差大臣印署督,布政使叶名琛署抚,先英约入城期而去。二月,英领事以文来践约,广缙、名琛商拒无效,乃用绅民为后盾,鼓三元里之余焰,就其已编团练之名籍,张皇用之。士绅人人以为夷夏大防在此一举,一时而集至十万人,武装旗帜,如临大敌。法、美顾商利,劝阻英人,入城之说暂辍。督抚奏报张其事,朝廷亦以为不世之伟绩,与荡平巨虏献俘功等,封广缙一等子爵,世袭,赐双眼花翎;名琛一等男爵,世袭,赐花翎。粤垣官以军功议叙,绅士许祥光、伍崇曜等皆优奖。督带壮勇者三百七十余人,有职者进一阶,无则给以九品职。是为道光朝外交之一段落。酝酿至咸丰间,广缙以御粤变失机,褫职籍没论斩,旋释出从军自赎,予四品卿衔卒。名琛以使相留督粤,英再请入城不允,为英所虏,居之印度一楼上,自署所作书画曰“海上苏武”,赋诗见志,日诵《吕祖经》不辍,卒于拘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