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府外书房,赵昫同左禅相对而坐,面前棋秤上是下了一半的棋局,黑白二子厮杀正酣。左禅在左下角轻轻落下一子,微笑道:“王爷棋力又有长进。”
赵昫摇头道:“还要先生让我三子才战成如此局面,”他拧着眉头——左禅的大龙已经成势,是挡还是攻,赵昫手里捏着一粒黑子游移不定。
棋品如人品,赵昫行事便如他下棋,看似谋定而后动,其实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左禅手里扣着白子,一边煞费苦心地要同他下成和局,一边笑道:“王爷是心有旁骛啊……”
赵昫闻言叹了口气,干脆撂下棋子儿,开口道:“先生说得不错,也不知老三安排得如何。”
左禅便道:“王爷不是使人打听了,今儿一早蜀王殿下已经派了赤字营的人乔装打扮缀在后头去了?”
“老三那个蠢货,竟然明目张胆派营兵乔装去截杀!不说万一事败,就是成了,怎么跟官家解释离京城如此之近竟有马贼流寇?毕竟还有永定侯家的人,若是一个不小心伤了死了谁,张真那糟老头子岂会善罢甘休。”赵昫蹙眉道。
左禅却不甚担心:“这就是王爷高明之处了,当初王爷将寿昌郡主的事透给蜀王不就是看透了他的性子?蜀王殿下人虽不够聪明,下手却够狠,为了那么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竟然派了半营兵出去,里头还有王铮这样的高手,要杀她还不是易如反掌。”
“退一万步说,若真有什么意外,赤字营直属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董成武是谁的人官家心知肚明,要追责也只着落在蜀王自己身上。就算因为寿昌郡主,官家对当初的事儿有所怀疑,当年直接出手的本就是蜀王,现在自然是要斩草除根,无论如何疑不到王爷您身上。”
赵昫叫左禅说得心下稍安,却还是道:“话虽如此,毕竟那个中书舍人郭子通……”
“郭子通死了十多年了,还有谁知道他是王爷的人?他的幼孙虽然侥幸漏网,为了活命也一直在太平兴国寺隐姓埋名,何况也已被月流风除掉了。王爷无须担心。”左禅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又道:“只是老夫实在没有料到,寿昌郡主竟然是如此身份。那周硕果然是有勇有谋,竟然瞒天过海,骗过我们这么多年。只可惜他当年跟错了人,白白送了性命。”
“本王当初不是没有招揽之意,他不但不理会,还暗中追查苦苦相逼。若非如此,我们怎会下此狠手。若是有他在,如今也不用区区一个北戎就头疼至此,定要仰仗定北王,事事迁就优容。”赵昫也叹道。
“也是他没有福气追随殿下。至于定北王,这个叶鹏生来脑后有反骨,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只是定北王世代镇守北疆,积威甚隆,只好先安抚住他,叫他给朝廷卖命。打退了北戎再慢慢收拾他,或者,能跟头曼单于拼个两败俱伤最好!”左禅拈须微笑。
“若果如此那可真是天遂人愿。眼下只望老三那群手下争点气,干脆利落把那个丫头解决了,莫再横生枝节。”
“王爷圣命天佑,定能称心如意。”
谁也没想到,若瑾的马车会中途拐了弯往栊翠庵去,阴差阳错躲过了必经之路上的埋伏,却也错过了月流风的救援。
若瑾主仆混不知危险将至,还在马车上有说有笑。“郡主早起也没提要去庵里,早知道就做些枣儿糕,净远最爱吃的。”丁香平日跟净远最好,不禁遗憾道。
“今儿不过是临时起意,哪想了那么多。我如今有了身份,往后出门便宜得多了。再说,隔天就要来一趟张家别院,离得又近,要上山去机会多得很。你若有心,下次多备些点心就是。”若瑾笑道。
马车车厢忽然微微一晃,这路本来崎岖不平多颠簸,若瑾同丁香都不在意。连翘却觉得不对,悄悄伸手将车帘挑开一条缝往外看去。
坐在前头驾车的已不是忠勇伯府那个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却是个人高马大的陌生人,车夫竟赫然已换了人!
连翘心里一紧,这人只看背影就不是易与之辈,腰间斜斜挂着一把奇形鈎镰,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似是察觉到连翘的目光,那人回过头来,脸上蒙着面巾,还眇了一目,冲着车里仿佛还笑了一笑。
连翘急忙放下帘子缩回去,紧张地思索着对策。若瑾已发觉连翘面色有异,便问道:“怎么了?”
连翘在腰间一摸,围在腰里的竟是把软剑,抖一抖雪亮如银。面对若瑾丁香愕然的目光,连翘低声道:“咱们碰上麻烦了,外头驾车的是个练家子,看样子武功不弱,也不知能不能脱身。”
丁香吓了一跳,忙伸手要掀帘子去看。连翘忙止住她道:“他像是要把马车驾到偏僻地方去,车速还不算快。待会儿我趁他不备跟他缠斗,你护着郡主伺机跳车。”
“跳……跳车?”丁香叫连翘几句话说得脸色发白。
若瑾却知道不是情急之下连翘不会这么说,定是外头那人她没把握能对付。为什么会有人来找麻烦?她今天这辆马车虽不起眼,却还带着忠勇伯府的标记,哪有不长眼的杂匪轻易敢下手。
可此刻没时间让她理出头绪来,见连翘一晃软剑就要攻出去,若瑾忙一把拉住她,紧张地问:“那你呢?”
连翘回头一笑道:“郡主不用管我,跳车时千万护住头脸。往人多的地方跑。”
连翘其实身手不错,不然月流风也不能把她派到若瑾身边。那独眼汉子也料不到几个娇滴滴的姑娘家里竟有个会功夫的,仓促之下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只是这人却像有横练功夫在身,且膂力过人,连翘一连刺中他几剑,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连翘毕竟是女子,走的奇巧路子,马车前能有多大地方,根本腾挪不开。一个躲闪不及就叫鈎镰勾住了右臂,软剑顿时脱手,整条胳膊都叫鲜血浸得红透,右手已是废了。
连翘一咬牙,左手在怀里一摸,一把铁蒺藜兜头撒向那人。寻常暗器根本不在这人眼里,可这些铁蒺藜黑漆漆的毫无光华也不知染了什么毒药。这人不料连翘如此缠手,也只得向旁边闪开。
连翘却像早料到了,又是一团粉红色的烟雾等在那里。这颜色如此诡异,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人无奈只好纵身向上一跃,连翘看准时机合身朝他扑去,左手腕一翻又一把匕首直刺胸腹。
两人顿时翻滚着一齐跌下马车。百忙之中连翘还不忘大喊一声:“还不快走!”
眼看连翘根本不是那独眼汉子的对手,只仗着花样百出缠得一时。加上打斗许久,缰绳松散散落在一旁,马也渐渐有些失控。若瑾心一横,转头对丁香说:“跟着我跳。”
说完,看准道边草地,闭上眼就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