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地利毛特豪森集中营西侧的草坪上。
历史影像一帧帧浮现在来者的脑海,毒气、尸骸……似乎一切已淹没在历史中,可是再次到达这令人无限唏嘘之地时,却愈发清晰地感知,人类的灾难,从未终结。
一位年迈的牧师主持着葬礼,声音缓慢而低沉,“今天,我们因为一位伟人——‘祖耐尓’而来到这里,他一生坚毅而勇敢,坦诚而谦逊,诚如他所言:‘我终其一生也只不过找到了几十支‘毒钩’,从未能砍下‘毒钩’之上的巨爪,更没能将上帝之剑刺向魔鬼的眼睛’。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生于大战前,也死于大战前’。这足以警醒世人。这位‘战士’的去世,使我们少了一位正义的导师,少了一位能与魔鬼斗争的英雄,‘祖耐尓‘的离去不会动摇我们对于正义的执著追求……我们缅怀他生前的事迹,愿主的慈爱永远与他相伴,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阿门。”
葬礼结束后,彭岳回到WYN。
WYN艺术史博物馆是一座散发着强烈文艺复兴时期气息的建筑,祂外观壮丽,宛如永奏的神曲,立地的天国,建筑内饰更是叠繁华美,徜徉在殿堂中,宛如行进在时间之外的钟声里,使人感到一种凝重的安宁。
这座建筑是彭岳仰慕已久的地方,彭岳径直走到艺术史博物馆的压轴之作——勃鲁盖尔的《雪中猎人》前:浓重的树木、白雪覆盖的大地、林间奔跑的猎人、敏捷的猎狗、冰河上的身影和空中飞旋的小鸟……一切都是那么安详而精妙。勃鲁盖尔是所有画家中最沉默的一位,他从不把道德观强加于人,仅仅是呈现环绕日常生活的广阔天地,用他的画笔向我们展示这个庞杂、庄严、神秘的世界,提醒着世人,我们应该如何回应。
彭岳默默伫立许久,若有所思。这时,上衣口袋中传来些许震动。彭岳匆匆取出手机,一看是泰国朋友巴裕的来电,“岳,好吗,我的泰拳儿童集训队开班了,你随时都可以来这研究,欢迎你,随时的,还有,碰巧的是,这里有最美最美的人妖,不要错过哦,你会艳福不浅的。”电话那边黝黑的热带人还是一贯的夸张。虽是仅闻其声,却能隐觉亟迫。
彭岳压着声音回应:“好的,我会来的,马上就来。”
奥地利到泰国,冰冷到炎热,彭岳觉得:兴许自己的生活是需要加点温度了。
飞抵泰国上空,从天空俯瞰,雨林、海岸、河流已历历在目——这确实是个自然风光绝佳的热带国度。
抵达曼谷后,彭岳漫步街头,感受着“天使之城”的特殊韵味,这里处处佛塔,无愧佛国之美誉。在参观了雄伟华丽的大皇宫后,彭岳未敢做过多停留,按照和巴裕的约定乘列车从曼谷北上。
上车坐定之后,一缕幽香袭来,旁边有人轻拍他肩膀,彭岳转过头,定睛一看,原来是位长发女子正躬身细看着他,两人几乎同时说:“侬蓝德?”,“彭岳!”。然后是舒眉对笑,点头称“是”。
女孩很自然地在彭岳对面坐下,彭岳细细打量起女孩:她白色衬衣,素洁利落,额头圆润,鹅脸颌丰,睫毛深长,眼黑而有神聚。和一般爱美的亚洲女孩不一样,肌肤呈现新近晒出的小麦色,掩盖住了天生的白皙,透着一种生就而来的英爽自然。
女孩低头回避了一下对面的目光,重又对视时,有些羞怯地说:“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这趟车,所以事先没有说定,不过终于赶上了,好在巴裕把你照片发给我,所以很容易就认出来了。”
“你也是,不过你本人皮肤比照片显得颜色深一些,是在度假吗?你本应很白的。”彭岳问。
“你的观察力确实很好,不过我不是度假,看来巴裕还没有告诉你,我主要在世界各地做防疫医疗救援工作。”女孩答到。
“你完全不像巴裕这样的泰拳手,倒是很白净,你是做什么的呢?你们是在美国认识的吗?”女孩随意问。
“我和巴裕确实是在美国认识的。我嘛,说真正的职业吗?我没有职业,如果一定要有一个职业,那就算是职业‘溯史者’吧,就是追溯历史的人。我发现前人的事业,从中找到我应获得的价值。”彭岳带着神秘的笑容。
“太深奥了,不太懂,难道你就是海因里希·施利曼那样的人吗?他就是根据荷马史诗《伊利亚特》的描述,找到了特洛伊古城,并发了大财。”女孩按照自己的理解猜测着,眼中闪着好奇。
“这个你也知道,还说不太懂。”彭岳故作惊奇。
“我也是很喜欢历史的。”女孩显然很接受刚才的赞扬。
彭岳继续说到,“历史中总有非常有用的线索,虽然历史总会被人处理得很复杂,看似模糊清楚,但是仍然可以通过分析找到真正的历史,我喜欢探寻被遗忘或故意被模糊的那部分。”
“反正是很特别、很神秘,无法想象,还有刚才你说的你关于你职业的,那三个字,是‘溯-史-者’对吗?不太好读,不过很有意思。你不会就是那种职业探险家吧,我了解的大部分探险家显然没有施利曼的好运气,你一定知道法老的诅咒,有时候事情的结果和希望完全不同,甚至是非常糟糕。“女孩显然对话题表现出兴趣。
“你一定知道法老的诅咒就是3000年前的病菌,这才是真相,如果有你这个防疫医生在,相信那些人的运气会好一点。”彭岳把女孩带入到话语里,为那些可怜的人惋惜着。
“那还是免了吧。”女孩扬起双手,做出非常害怕的样子。又严肃地说:“医生不代表就能避免感染,我宁愿相信法老的诅咒。”
“是的,的确都是这样,惊扰神明会带来祸端。我对财宝或是古墓不感兴趣,因为那是博物馆和大盗们该做的事情。况且按照某些习俗,死去的人都是神,在RB甚至被杀死的敌人都会成为新神,我既不想惹恼神更不想成为神。”彭岳做出接受忠告的摸样。
彭岳又进而解释到:“我只是在文字里面去追逐历史,不想做土拨鼠去捣腾挖洞,而且财富会使人争斗。”
“我喜欢看故事,尤其是历史故事。不过很随意,历史很美就行,不喜欢杀戮,那些爱情的故事配上古迹,就会觉得很享受,比如泰姬陵的传说,那张戴安娜王妃在泰姬陵前为传说中的爱情故事落泪的照片,我就记忆非常深刻。”女孩语间露出陶醉的神情。
“王妃的眼泪足够打动人心,可是还有所谓的一种真相让你沮丧对吧,她只是为某人的不忠而落泪。或许,我也会在某一天因为找寻真相,不得已破坏人们心里的那份美好感情。”
阿岳故意说着并不煽情的另一面。
“那最好别说出来,你们这种人或许更坏,因为也是一种破坏分子,一种破坏完美的土拨鼠,到处破坏,弄得千疮百孔,然后都没法讲故事了,最后人人都去捉老鼠,呵呵。”说到这侬蓝德有点想笑。
“刚才是说的土拨鼠,怎么变成老鼠了?“彭岳问到。
“都差不多吧,你就是。“女孩说。
“那我那到底是什么鼠?“彭岳故意追问。
“看你吗,那就土拨鼠吧。”女孩嘴下留了一点情。
彭岳仍旧假装不知:“为什么?“
女孩拿出防身的喷雾剂说:“是老鼠就喷这个了。”
“看来土拨鼠还算是比较留情。”彭岳点着头打趣地说。
女孩眼里笑意融融,她抿着嘴拨弄了一下手机,当手机转过来对着阿岳时,屏幕显示的是一只圆滚滚憨态可掬略带滑稽的土拨鼠,呆呆地瞪大双眼,一副茫然无措的表情,那个傻乎乎的样子叫人忍俊不禁。女孩觉得这土拨鼠太可爱了,一直笑个不停。
她边笑边说:“如果能改掉挖洞的坏毛病,还是有前途,我对小动物还是很好的。”
玩笑开完了,女孩还没忘前面的话题,仍旧陶醉地说:“我更喜欢美一点的那种说法。我相信在落日余晖时,天空满是紫红的晚霞,戴安娜王妃端坐在圣洁的泰姬陵广场上。泰姬陵的剪影就像一个永恒的爱情誓言,在伟大的爱情面前,身为女人的她,一定会垂泪。”
女孩看见彭岳听得很认真,又想调侃一下,说到:“戴安娜的离开也成就了卡米拉,这是另一种爱情传奇,世事无绝对嘛!你看上去蛮老实,也还算斯文,不像搞破坏的老鼠,也不像胡编乱造的狗仔队,只是有一点像土拨鼠,那不如这样好了,如果你哪天发现了特别美的历史古迹,或特别有趣的真相,一定要告诉我,我很想知道你会找到什么。如果在那个时候,在那极其神圣的地方我也会落泪的话,我一定不告诉你落泪的原因,让你这个“溯史者”永远也找不到真相,呵呵-呵。”侬蓝德看上去就是一个很快乐很容易相处的人。
“叫我阿岳好了,我会找到最值得去的地方,因为我也想找到一个未知且最神圣的地方,如果你在那能落泪,我绝对知道原因,而我永远不说破。”就在阿岳刚说完话的时候,旁边一位乘客将一盒薄荷油放在桌子上。
“你不会是用这个让我落泪吧。”侬蓝德又笑了起来。
“不,绝对不是这个。”阿岳故作神秘。
“那是什么?”侬蓝德故意追问到。
“答案是,因为你不小心踩翻了人家刚切好的洋葱,关键你完全没有发现,正在觉得被神圣感召呢,我绝对不会说破,永远没有真相。”阿岳继续打趣着。
“怎么会,是他咬碎的洋葱,你看他还有滋有味的……”女孩又亮着手机上的土拨鼠照片。
“你永远都没有机会看到我流眼泪的时候,因为我会一个人享受我的眼泪,根本不带你去……”女孩又变成了郑重且骄傲的摸样。
两个人一路聊着,显然已经熟络了,看得出女孩非常坦诚。彭岳是探索者心态,严格来说是个不愿意说太多话的人,但是他已经被这个单纯率真的女孩深深地吸引着。乘坐列车可尽览沿途风光,可遇到她,风景就只是对坐之间的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