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他自己说了,十天不吃也没关系。”随意瞄了一眼头顶上的洞,苍落尘淡淡说道。
见过没眼色的,没见过这么没眼色的。赵与鹰这种狗皮膏药,扔出去都算轻的。悄悄蹲在一边偷偷摸摸吃几口也就算了,可以不和他一般计较。谁知吃还堵不住他的嘴,非要胡言乱语,自己找抽。要不是因为阿房在场,早就把他揍得鼻青脸肿,满地找牙了。
不再提那个烦死人的赵与鹰,苍落尘将阿房扶坐在椅子上,盛了一碗香气四溢的热汤,摆在她的面前。
“多喝一些,这些日子,你瘦了许多。”语气依旧淡然,眸子里,却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感。
“嗯。”被苍落尘炙热的视线烧红了脸颊,阿房低着头拿起汤匙,正要喝时,又将汤匙放下。
起身端来一个托盘,将上面的几碟菜肴一一摆在桌上,阿房轻笑着:“让赵大哥搅得差点忘了。落尘哥哥,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点点头,苍落尘提起筷子,依样夹些,送入口中。虽然只是些凉拌的素菜,却清香爽口,唇齿留香。
“想不到,你除了煲汤,这做菜的手艺也是一流呢。”放下筷子,将阿房拉到身边坐下,苍落尘淡笑道。
“落尘哥哥喜欢就好。”阿房俏脸越加绯红,羞涩地笑着说道,“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还担心会不合落尘哥哥的口味呢。”
“怎么会?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苍落尘轻抚阿房黑亮及腰的长发,舀起一勺汤送到她的口边,“只是,以后不许再这样辛苦。你身体虚弱,千万不要累坏了。”
“不累的。”阿房顺从地喝下苍落尘喂的汤,轻笑着解释,“都只是些凉拌的小菜,既快又省事。”看到苍落尘吃着她精心调制的菜肴,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幸福而又充实。
“那也不行。”苍落尘坚持道,“若是想下厨,也得等你完全康复才行。”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不过,你可以每日熬汤给我喝。”忘不了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阿房红着脸,垂着头,羞羞怯怯,用轻灵的声音问了他一个令他欣喜若狂的问题:“那我……一辈子做给你喝……好不好?”
她的汤,有家的味道。
这样的味道,让他眷恋。
推开非语房门,绮罗脚步轻快,迈进屋来。
先将砂锅放在桌子上,然后绮罗脚步轻快走至床边,凤眼含情,深深凝望着非语沉稳、刚毅的睡颜,眼神中有着欣喜,却也掩藏着几许落寞和无奈。
良久,她方才伸手拂过他的穴道,眼中神情尽敛,娇笑道:“起来了,木头,吃饭了。”
穴道一解,非语立刻翻身坐起,他二话不说,便欲穿鞋离开。
“喂!”绮罗娇俏的脸立刻笑容退去,凶巴巴叉着腰,挡在非语面前,喝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这么一个大美人站在你面前软语轻言,你不搭讪也就罢了,竟然视而不见。你是不是不正常?要不要让人来帮你看看?”
对于绮罗的泼辣,非语早就见怪不怪,冷着脸也不答话,身行晃动,想要闪过绮罗。
绮罗同为亲卫营侍卫,又被苍落尘选来服侍阿房,身手自然也是出类拔萃,即使非语未曾受伤,想要赢过绮罗,也得费一番功夫。更何况现在伤势未愈,脚步虚浮,自然不是绮罗对手。十几个回合下来,依然无法躲开她的拦阻。反倒是绮罗越玩越开心,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让开!”忍无可忍,非语终于低喝出声。她点晕他也就罢了,现在他想去看看阿房,这绮罗不但百般阻挠,甚至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要不是看她是个女人,他早就不客气了。
“你这惜字如金的木头疙瘩,终于舍得说话了啊?”绮罗娇嗔地瞪了非语一眼,撇撇嘴道,“我知道你担心阿房,可是,总得等你身子好了再去吧?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我让你去了,阿房肯定也会让你回来休息。何苦要费事?”
“我不是担心她!”非语直觉反驳,“我是侍卫,理应守在阿房姑娘身边。”
说完,便觉失态。以他向来沉默寡言的性子,此刻如此快速反驳回应,本身就是极大的破绽。无疑是在告诉绮罗:他有多关心阿房,关心得超过正常主仆之情。
好在绮罗似乎并未发现他的异常,柳眉弯弯,嗤笑道:“若是那样,你更不用去了。主子早已回来,此刻正与阿房一起用膳。有苍落尘在,阿房姑娘哪里会有危险?”
说完,从砂锅中舀出半碗补汤,递到非语面前:“你就安安稳稳坐着喝吧,这是阿房专门为你熬的。”
胸口一热,其中还夹杂着隐约的痛。非语怔怔接过碗,乳白色的汤汁随着手的颤抖在碗中轻轻摇曳,醇香、温暖,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起,在空气中舒展变化,宛若最轻灵的舞者,醉了人心。
“快喝呀,凉了就不好了。”绮罗见非语发呆,出声催促。
对绮罗的催促置若罔闻,非语依然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如同捧着天下最贵重的宝物,良久未动。
绮罗凑到非语耳边,压低声音说道:“阿房可是特意交代,要你趁热喝下。你这样拖拖拉拉,莫非是嫌弃味道不好?若是这样,我可就回去对她实话实说了。”
这句话胜过千言万语,非语二话不说,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绮罗接过空碗,又盛满递回去。不消片刻,小小的砂锅已然见底。
见非语吃完了,绮罗将砂锅与碗收拾好,放在一边。随即紧挨着非语坐在床上,艳丽娇媚的凤眼锁在他的身上,专注而深情。
见绮罗突然坐到自己身边,非语想也不想,立刻起身欲走,并非是因为厌恶,而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常年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使他本能地拒绝任何人的靠近,除了“她”。
看着非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举动,绮罗神情微黯,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随即隐匿不见。
“你先别急着走,我有话要说。”她伸手拉住他的衣服下摆,语气虽轻却坚决,娇媚明艳的脸上神情严肃认真,还有着微微的忐忑。
从未见绮罗露出过这样的神情,非语立刻点头道:“你说吧。”能让向来嬉笑调侃的绮罗如此郑重其事,想必一定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非语。”绮罗仰视着非语,问得直截了当,“你可知道我早就爱上了你?”
饶是木讷沉默的非语,闻听此言,亦是有些错愕。原以为绮罗要说的事情和亲卫营,或者是阿房有关,却万万没想到,她会冒出这么一句。
不用回答,单是看着非语瞠目结舌的样子,绮罗心中便已有了答案。这块木头,果然从未察觉她的情愫,虽在意料之中,却也难免伤怀。
轻叹口气,绮罗继续说道:“自从这次你护着阿房离开,我就下了决心。等你回来,我一定要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你。哪怕你因此觉得我不够矜持,太过轻浮都无所谓。至少,我已经努力过,争取过。江湖儿女快意恩仇,那种扭扭捏捏的样子我学不来。我只问你:你对我可有情?哪怕只有一点点。”
绮罗的眼神,执着、深情。非语对这样的眼神再熟悉不过。有多少个日夜,在无人注意的时候,他都是用这样执着深情的眼神孤独地凝视着阿房。
这样的眼神,美丽得让人心碎。
“对不起,绮罗,我……”哑着嗓子开口,非语干涩地道歉。同病相怜,他自然理解绮罗的心情。可是,他向来不善于说谎,也不想说谎,所以,只能用对不起这三个字来回应,虽然他也知道,这样的道歉毫无意义。
“先不要急着拒绝我。”出声打断非语的话,绮罗急急说道,“我再问你: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讨厌?”强作镇定的神情掩饰不了颤抖的声音,绮罗身子绷直,等待非语的回答。这是她最后一点希望。
诚实地摇头,非语干脆地回答:“没有,我从来不曾厌恶过你。”这也是实话。
“这就够了。”听到这话,绮罗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了许多。欣欣然站起身,她重新露出那娇媚艳丽的笑容,“只要你不讨厌我,就请给我一个机会。从现在开始,不要再把我看成你的搭档,而是将我当成一个女人来欣赏,可以吗?”
将她当成女人来欣赏?非语脑海中立刻浮起另一个清纯温柔的身影。他的心,早已被占据,哪里还有余地去欣赏别的女人?
虽然,这份情意,从开始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是痛苦、是悲剧,但是他依然守着这份感情,任它痛心蚀骨,也无怨无悔。
这样的痛苦,他再清楚不过。既然无法再去爱她,又何必给她一份隐约的希望?别开眼,不再看绮罗的眼,非语开口,便欲拒绝。
“不要轻易抹杀我的情感,非语。”看出他的意图,绮罗抢先开口,“我对你的感情,并不比你对阿房的少。既然你已经体会到了这份痛苦,那又怎么能狠得下心,让我也尝到这种绝望的滋味?”语气低沉平静,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
“什么?”非语倒退两步,难以置信地盯着绮罗。这个秘密他一直隐藏得很好,自信除了赵与鹰以外再无人发现,却不想,这个秘密竟会在这个场合从绮罗嘴里轻松说出。她,怎么会知道?
“很意外吗?”看着非语震惊的样子,绮罗淡然一笑,“我不是说了吗?我早就爱上了你,就如同你爱着阿房那般。你的眼中只有她的一颦一笑,我的眼中,亦关心着你的一举一动。你的心事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
多少次,在他凝视着阿房的时候,她也在凝视着他,只是,他的视线,从未落在她的身上。
“非语。”绮罗站起,趋前一步,在他面前站定,直视着他漆黑的眼,“我再一次恳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不求你现在就会爱上我,但是至少让我走近你,陪在你的身边。哪怕你这一生都无法忘掉阿房,我也不会计较。我会永远爱着你,一如你爱着她。”
即使无法得到他的爱,但是只要在他心中,她与其他人有些不同,就已足够了。
绮罗的话说完,室内陷入一片静寂。想说的话都已经说了,绮罗不再言语,静静地看着非语。非语亦没有做声,面对绮罗的坦诚火热,他不知自己该说点什么、能说点什么。
两只燕子从远处飞来,黑色轻灵的身影在天空划过优美的痕迹,轻轻落在屋檐上。它们似乎也感觉到了这静寂尴尬,这流淌着淡淡哀伤的气氛,不再吱吱喳喳,静静地歪着头,若有所思。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绮罗打破了这片安静。
“我先走了,你也休息吧。”粲然一笑,仿若什么事情都未发生,绮罗收拾碗筷,走出房去。轻轻掩上房门,门将二人的身影阻隔开来。
看着绮罗离开,非语神情黯然,想要迈步出门,却最终改了主意。
重重躺倒在床上,双臂枕在脑后,非语神思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忽然翻身坐起,从衣襟内掏出一只小小的袋子。
袋子是棕色的,闪着柔软华贵的光泽,应该是兽皮制成。轻轻抽开上面的细绳,将里面的物体倾倒在手心上,原来是一个木珠,中间有孔,香气清幽,沁人心脾。
这是阿房被嬴政带走时落下的香木珠链。在他将其交给苍落尘之前,悄悄解下了其中一枚木珠。这是他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藏了私。从那时起,这个木珠便被小心地珍藏在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片刻不离。
手掌蓦然缩紧,将木珠牢牢攥在掌心,许久,许久……
闭合的门外,绮罗垂着头,将手背堵在嘴上,掩去酸涩的哽咽和抽泣。然而,泪水依旧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滴滴溅落于地,从火热变成冰冷。
门内门外,各自心伤。他们的未来,将会如何?
……
齐国都城最奢华的酒楼,店门紧闭,与以往的热闹繁华截然相反。门口挂着的牌子显示,这家酒楼已经被人包场。
“混蛋!苍落尘这个混蛋!”几个伙计站在一楼空荡荡的大厅,听着楼上传来的摔盘子砸碗和破口大骂的声音,他们吓得缩一缩脖子,纷纷躲向后厨。这些伙计常年招待达官显贵,自然知道不该听的千万不能听,免得惹祸上身。
二楼的一间包间内,地上狼藉一片,山珍海味遍地皆是。镇南侯眼眶赤红,犹自破坏着一切能够破坏的东西。那声嘶力竭的怒吼,也自然是出自他口。
皱着眉头看着抓狂的镇南侯,天威侯终于按捺不住,皱着眉头出声制止:“行了三哥,你这样破口大骂,苍落尘又听不到,有这工夫还不如坐下来想想该如何对付他。”从一进来,镇南侯就像个泼妇一样连骂带砸,吵得他头都疼了。虽说镇南侯头脑简单对他来说是好事,但是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他们此刻共同的对手,是那个高深莫测的苍落尘。
而这个头脑简单的镇南侯,显然不是可以商量的对象。
“四哥,苍落尘给咱们定下来了三日之约,你看咱们该如何应对?”将视线转向忠义侯,天威侯的态度恭谨了许多。他们兄弟三人,要数忠义侯最是沉得住气,也最有打算。天威侯在来都城之前,已经悄悄派人向忠义侯示好,明面上虽然三个侯王各自为政,实则忠义侯与天威侯早已在暗中结成同盟,准备一起对付镇南侯。
当然,这一切镇南侯毫不知情。
听到天威侯出声呵斥于他,镇南侯眉毛一竖,便要发威。
始终沉默不语的丞相见状,急忙来打圆场:“几位侯王都少说几句,咱们现在可没工夫斗嘴。”
丞相在朝中为官多年,人脉极广,说出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所以,见他开口,镇南侯纵有满腹火气,也只得悻悻忍下,气呼呼坐到一边不再言语。
见镇南侯终于安静下来,忠义侯这才轻咳一声,缓缓开口:“苍落尘身经百战,屡战屡胜,确实不可大意,不过,我们也不必将他想得太过棘手。毕竟战场和朝堂是两回事,他骁勇善战不假,但论起官场上的明争暗斗,他不一定在行。最值得提防的,反倒是那个嬉皮笑脸的赵与鹰。苍落尘上次出征,就是他做军师。这次诛杀七王叔,也是赵与鹰主持大局。由此可以推断,苍落尘的战功,必是出自他的谋划,所以,我们最需要对付的,首先是赵与鹰,其次才是苍落尘。”只要杀了赵与鹰,苍落尘有勇无谋,自不足虑。
“忠义侯说得有理。”丞相微笑道,“不过,那赵与鹰此刻与苍落尘住在一处,又有亲卫营侍卫保护,加之其轻功绝伦,刺杀之计恐难成功。唯今之计,只有将他们一网打尽,才是上策。”
“哦?依丞相所言,似乎已有主意?”忠义侯眼睛一亮。论资历、论经验,他们兄弟三个加起来也不及丞相的一半。狼子野心的忠义侯,早在几年前就主动与丞相交好,金银珠宝送了不计其数。这次更是许以重金和封地酬谢,请得丞相站在他们这一边。除了借重他的人脉,更要依仗他的智谋。
眯着眼扫视了急得如热锅上蚂蚁一般的几个侯爷,丞相将手中茶杯凑到嘴边轻呷一口。这个茶杯一直被丞相端在手中,是这个房间中唯一完整的器皿。
“这茶倒是不错,只可惜这煮茶的水不好,平白糟蹋了好东西。”丞相慢悠悠说着,将剩下的茶倾倒在地上,继续把玩着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