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名书院山,陡峭险峻,云遮雾绕,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
院名应天院,古朴厚重,亭阁起伏,青青子襟佩,朗朗读书声。
天刚蒙蒙亮,便有一个青衫少年在蜿蜒的山道上踽踽独行,于朝阳清丽的光线之下,见花见田见水影。
张既明望着面前陡峻的高山和一路上的草甸花树,忍不住万般感慨,似这等美妙仙境居然能够出现在人间,出现在繁华喧闹的应天府城郊。
自那一场恶战之后,已经一月有余。
期间潘逸之并未再来看他,倒是李芷晴隔三差五的便携忆儿来此,给他送一些秘制丹药。这书院山下的小客栈条件虽然粗陋,却胜在清净灵秀,于此将养了这些时日,他伤势虽未大好,也算痊愈的七七八八。
张既明不急不缓的在青青的草甸上攀行,满眼瞧得是青山绿水,口鼻呼吸的是草木清香,不多时便抵达书院后门,伴着书院深处响起的清幽钟声,在晨光中拾阶而上。
昨日李忆儿那小姑娘又来看他,带来了潘逸之的口信,叫他于今日卯时来此等待,前往元灵殿参加测试。
张既明心中有些紧张,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他很明白,自己想要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立命,成就一番事业,就必须踏上修炼之路,而入书院拜师之事,便是他当前最大的机缘。
虽然潘逸之说他很可能是天灵根,但他自家人知自家事,他的所谓灵根根本就是个人造之物,而且是以巫妖这种异界生物的灵魂火为蓝本构筑的,到底能不能通过测试,还真不好说。若中间真出了什么问题,莫说拜那个牛逼哄哄的雪松长老为师,恐怕自己想要做个普通弟子,也未必能成。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努力的把这些负面情绪抛诸脑后。
忆儿不是说过嘛,老子是被神祝福过的人,注定要成为一代高手的,小小测试何足道哉。再说了,这测试有多难?还能有当初高考难么?
张既明回想起忆儿当时兴奋的表情和语无伦次的描述,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又无奈又宠溺的微笑。
正如他自己之前所说,这个小丫头仿佛天生与他有缘,从初识开始,就对他毫无来由的亲近和依恋,而张既明也是如此,只要看到她小小的身影,就觉得心情十分的平安喜乐。
跟忆儿相处的短短时间,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最放松、最安心的时刻,仿佛她只要出现在身边,自己的心就进入了一个宁静的港湾,一切的烦恼、诡诈、提防之意全都烟消云散。
可上天实在是个无情无义的东西,总是要想尽办法破坏人间的美好。
这个年未及豆蔻,如天使一般美丽可爱的小姑娘,偏偏得了个无法治愈的头疼之症,却不知道什么原因,只有在他身边才会有些缓解。李芷晴这些日子常常来访,固然是受潘逸之所托递送药物,也颇有趁机为妹妹缓解病痛的意思。
作为一个优秀的脑外科医学博士,张既明对她的怪病是有一些判断和猜测的。
虽然他学的是西医,这里又没有相关的药物和器械可供使用,更无法以现代手段对她进行深层次的检查。
但是,只要他成为了修者,拥有了奇妙的真元之力,这一切缺少的东西都不再是问题,再加上自己可以观察无限细节的四维之眼,张既明有信心,在修为达到一定程度之后,便可以医好小姑娘的怪病。
正胡思乱想间,书院后门吱嘎一声打开来,潘逸之那硕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正微笑着冲他招手。
“既明兄弟,你可准备好了。”
台阶下,张既明看着上方那片并不高大,却绵延不知多少间的古拙建筑和布满苔藓的斑驳院墙,不禁有些出神,沉默很长时间后,他抬头望着潘逸之极为严肃认真说道:“我一定能通过测试的!”
......
“元灵殿,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上的来啊。”
在山顶一座雄伟的大殿里,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轻抚着胡子,沉吟说道。
“书院自一千三百年前布下通灵之路,除了那个人之外...就没有能走完的,哪怕是采薇和逸之这两个孩子,也都没能过最后一关,不知道这个被逸之夸得天花乱坠的年轻人,最终能走到哪一步。”
身边一个看上去宛如四十许人的雍容女子笑道:“雪松师兄,我觉得逸之可不是信口开河之人,能得他如此赞许,这年轻人定有过人之处,若你不要这弟子,那师妹我可就不客气了?”
雪松长老不屑一顾:“哼,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看逸之这小子是发神经了,什么大智大勇,神眷之人,亏他也说得出口,想要入我门下,先见到水镜湖再说吧。”
说话间,身后忽然多出一个声音。
“唉,也没必要那么严格嘛。”
大殿内,两位长老都是微微一惊,转过头时,都是相视苦笑。
“师兄,怎么连你都给惊动了。”
突然出现在身后的,赫然是应天书院院长,沧澜真人。
“要是有人上了通灵之路,我都还不知道的话,那我这个院长也太失职了吧。”
沧澜真人笑着摆了摆手。
“雪松师弟放心,我就是来看看,没别的意思。天枢阁七长老中,就你这一门人丁凋零,好不容易见到个好苗子,我怎么好意思跟你抢徒弟,你说是吧,周师妹。”
周笑芸笑道:“那可不一定,雪松师兄眼界高着呢,说不定瞧不上眼呢,师妹我这是等着捡漏来了。”
雪松面色严肃,低头沉声道:“当年师尊将传法之责托付给我,雪松自不敢有丝毫怠慢,这门下弟子的修为心性,自当优中选优,才不负这讲经堂首座之职。”
“嗨,你不是已经有了逸之嘛,书院六大真传弟子,也就他和采薇是天灵根,难道还继承不了你的衣钵?你这老头都一把年纪了,就不要对新人过于苛求了,若这小子表现还不错,你就收个关门小弟子,好好调教一番,将来也能给逸之做个左膀右臂。”
雪松对周笑芸的调侃毫无反应,只是摇头道:“师妹,若只是传我衣钵,以逸之的资质性情,足可胜任。但他修为虽高,却无甚心计,采薇又是...那个情况,待我等归去之后,谁来传承院长之职?”
沧澜真人闻言也有些黯然。
“师弟所言甚是,书院弟子众多,真传却不过六人,且个个醉心于自己之道,竟无一人可掌全局,这些都是我这个院长之过,却让师弟你们为之忧心,为兄实在惭愧无地...”
雪松见状连忙拱手歉然道。
“师兄千万别这么说,这些年来你为了应劫,日日殚精竭虑,甚至不惜...若非如此,以你的天赋才情,恐怕早已入圣,甚至飞升也并非没有可能,这寻找传人之事,本就是师弟分内之责,岂敢劳动师兄分心...”
“好了,我辈身为修者,应劫之事责无旁贷,此事莫要再提,还是先看看这个孩子,是否可堪大用。”
沧澜真人打断了话题,走到殿中央的一块水晶壁前。
“唔,已经快出万仞峰了,很不错嘛...”
说着,真人手指晶壁,一个少年正艰难的行于山道之上。
他神情疲惫,脸色苍白,浑身上下汗湿重衣,因为四面八方的空气中,全都充斥着巨大的压力,他每向前一步,压力就大上一分,到了这个高度,几乎到了血肉之躯所能承受的极限。
无可计量的天地元气挤压着他、冲击着他,也许就在下一秒,他的身体就会如同一个气球一样砰然爆裂。
可这一切,张既明仿佛感觉不到似得,只是沉默地继续前行,明亮的眼眸里满是不肯服输的倔强。
张既明走的有些渴了,口唇间仿佛要生出青烟,他想喝点水,就看到山道旁有条小岔道,道旁一条崖缝里泻出一道极细的清泉,在下方石窝里积成一捧水洼。
上山的路上,他已经遇到了好几条这样的小岔道,这是给那些坚持不住的登山者,前往下一站的捷径。
张既明不知道有多少人,是通过这些小路上的山,但他是断然不肯的。
因为他知道,从那里上山的人都是失败者。
他从来没打算做失败者,所以,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高高的昂起了头,继续沿着那条似乎永无尽头的山道,缓缓朝顶峰攀登而去。
他走得很用心,走得很用力,每一次抬步都会重重踏下,靴底溅起细微的灰尘,碾过锋锐如刀的碎石,走的痛苦不堪,走的鲜血淋漓。
但人力有时而穷,再坚定的意志也抵抗不住这沛然莫御的天地之力。终于,他重重地摔倒在山道上,痛苦地拧紧了眉头,七孔之中鲜血横流。他在巫妖一战时受的重伤原本就没有完全恢复,此时更是五内俱焚,仿佛每一口呼吸,都会喷一些内脏碎块出来。
张既明觉得自己身上压着一座万仞大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吱嘎作响,他努力的想要爬起身来,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恍惚,眼前的景物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到此为止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