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苏小小的身世背景,我知之甚少,一时无语。但此时此刻的心情,仿若一下回到了一年前,我们在南京街头樱花林遭遇的那一瞬间。
她果真是苏小小,我苏伯伯的女儿,那位曾带给过我梦的樱花女孩儿吗?
苏小小见我傻呆着,连忙笑着说:“哥,进来啊!”
院子里的樱花树有些古老了,应该不是新近种植的,因为樱花树已经将小小家三层别墅全覆盖住了,而樱花花瓣在地上也落了好几层,连屋檐瓦宇上也被粉红的花瓣遮挡了个结实。
一套雪白的日本和服被竹竿撑开,晾晒在风中,十分漂亮,像是风筝在樱花花瓣飘舞的空中摇摆。
我应许着,随她进了院子,并肩缓步走过樱花落满的路径,径直往院子深处客厅走去。院子里凉意阵阵,暑气全无,就像是一个完整的秋天。
别墅一楼大厅内是日本古典装饰,墙壁正中央挂着日本字画,某个角落摆放着一把日本武士刀。从整个格局装饰来看,这里应该是一个有名望的日本家庭。客厅正中央,有个榻榻米,榻榻米是樱花布铺垫,中央摆放着一张桌子。
小小脱掉鞋子,端坐在榻榻米上,偏头看了我一眼,说:“哥,上来坐吧。”
我正打量着屋子中的环境,闻声看了看榻榻米,一双大脚踏了上去,樱花布上旋即留了几个脚印。
小小望着洁净的樱花布上的大脚印,嗤嗤地发笑。
我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脱掉鞋子,想挽回点颜面,哪想到我的袜子是破的,露出了脚丫。
小小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俯身给我倒了一杯茶,茶杯很小。
我诧异地说:“你们家挺有感觉的。不过,我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
小小轻声细语:“说吧!”
我说,自从第一次遇见你,就觉得吧,你有些特别。漂亮的南京女孩,我见过很多,但你就好像和我们南京的大多数女孩不一样,即便在大街人群里,第一眼也能够把你认出来。
对于小小的夸赞,我自感满意,而且说得也是发自内心的真话。
小小偏头看着我,问:“怎么不一样法?”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说你吧,好像压根就不是我们南京女孩儿,或者说你压根就不属于中国女孩儿这个范畴。
小小笑了,她说:“可我确确实实是中国南京女孩啊,只不过我在日本出生,那时候我爸妈刚好在日本留学。再加上,我妈在日本学了一些日本家庭技艺,闲来无事的时候,喜欢自己设计家居,做些日本花布衣裳。”
我顿时恍然大悟,之前所有的猜测和疑惑便随之解开了。
小小樱红小口,细细品尝着茶水。一时之间,我们竟然再无其它言语。
半晌过后,她突然放下茶杯,开口说:“哥,我们去二楼玩吧。”
我连忙应许,正有一窥到底的想法。
大院里的樱花,不停地飘落,打在树枝上。
我和小小到了二楼的卧室。这卧室可比我家一百多平米的房子还大呀。
卧室左侧放着钢琴,钢琴旁是一个小型画室,画室窗边摆放着一个画架,画架上有一幅还未画完的作品。
画中是日本富士山和樱花树,树下有一个村落。一位美貌的少女在樱花树下拾樱花。从那少女的外表来看,应是小小吧,只不过是穿着一身洁白的和服。
如何来形容这幅画呢?用“樱花少女图”来命名,再恰当不过了。
小小见我盯着画中人不停地看,偏头对我灿然一笑。
就只是这一笑,我如同见到了一幅绝美的风景,之前的困倦和慵懒之意便全然消散了。
此时此刻,我内心倒是生了一股强烈的自卑感,虽然这种感觉稍纵即逝,但还是影响了自己的情绪。进到小小的卧室后,我没怎么说话,倒是小小开始找话题和我谈天。
这二楼所谓的卧室,其实就是一个两百多平米的大空间,画室、钢琴室、书房和厨房等一应俱全,连在一块,只不过各自间加了一道落地屏风门。
小小去厨房给我拿了一个冰激凌,然后又亲自动手给我做了一盘水果沙拉,是西瓜、香橙和芒果为主原料的,味道很特别,吃得我满口的清凉和芬芳。
后来,我说想去她真正的卧室参观一下。不知道这个要求过不过分,只怕女孩子的卧房多少会藏点儿小秘密。
没想到小小的双唇被微笑拉成一道弧线,眼睛里也是笑容,她说好啊,然后轻轻拉开一道屏风门,将我带进了她的房间,那个属于她自己的隐秘空间。
之前我去过表妹还有女同学家的私人房间,女孩子的房间装扮多少会有些相同吧。暖暖的色调,布娃娃和书本都是不可或缺的装饰品。但有一点不同的是,小小房间的窗台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萝,藤萝的三条枝茎将窗口的视野分割开,人往窗外看就可以看到很多片天空。窗外的景致很漂亮,能看到很高的樱花树,很低的山路行人,还有明媚的阳光。而阳光由近至远,一点一片的,被藤萝的叶子染成了浅浅的绿色。
我扫视了一下房间,目光在窗前的一架黑色钢琴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禁不住走了过去。这也太奢侈了,小小竟然拥有两架钢琴,除了钢琴室里的一架,睡房里还有另一架。
我本想卖弄一下,但奈何自己对钢琴实在是一窍不通,只能打开钢琴盖,胡乱按了几下琴弦,然后转身向窗外凝望。
我也不知道我在凝望些什么,只是习惯性的动作。看着窗台边的藤萝,看到窗外美得让人绝望的风景,我又扭头看看小小漂亮得无可挑剔的大眼睛,先前的那股自卑感突然又袭来,愈发清晰。这种自卑感,比当初我追张了了时还要强烈。
除了自卑外,我再也找不到其它更为合适的字眼来形容当时的心情。
风景如此美好,但我却感到无比抑郁。
或许吧,用“抑郁”来代替“自卑”也可。
“抑郁”这个字眼,接下来又总会让我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树林里的枯井、没有行人的荒芜路径、阴郁天空下离别的人群,以及一切让人感到悲观的画面。
碧绿藤萝点缀的窗台,眼眸深黑可人的小小,都可以说是一幅绝美的风景。但我为什么会对之前只有在梦境才会出现的人和物而感到伤感呢?那种绝美的人和物,之前我可是一直在如痴如醉追寻和向往的呀!
难道才开始拥有,就已经想到了失去的可怕吗?
转过身来,我将身子靠在窗台边上。
望着小小,我沉默着。
小小偏头看我说:“哥,你说点什么呀!”
说什么呢?我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小抿抿嘴,然后温柔地说道:“哥,不如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嗯!”我点了点头。
小小说给我讲故事,却只字未提。我望了她许久,然稍一偏头,看窗外的景致。我多希望此时能够听到她给我讲故事的声音啊。但又过了片刻,屋子里还是一片安静。
回过头来,却不知什么时候小小已经走到了钢琴边。她没有看我,只是默自在钢琴前坐定,柔软的手指按在琴弦上。
她双唇轻启,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她合上双唇,手指轻轻地按了下去。
轻轻的钢琴声,如流水般响起。
她只是看着自己在钢琴黑白键上移动的双手,小巧的脑袋随着她自己的音乐轻轻偏动。
她唱道:
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
请把你的微笑留下。
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
请把你的微笑留下。
明天明天这歌声,
飞遍海角天涯飞遍海角天涯。
明天明天这微笑,
将是遍野春花将是遍野春花。
……
她唱歌时,声音像孩童一样甜美,以至于我当时以为眼前坐着的只是一位十来岁的小女孩。
我看不见她弹奏钢琴时的眸子,她的眼眸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自己的手指,或是钢琴黑白键,偶尔向门外方向偏移。
但我却能够感觉到她的眼神。每当她不经意偏过头来时,她明亮的眼睛总是在我的脸上停留片刻。就只某一片刻,我看到了她眼中那两团深邃的漆黑色,里面映着一个人的影子,浓浓的,深不可测。
她弹奏的样子,她的音乐,她的歌声,让我很快就忘掉了自己。时间、空间连同我的名字也一起忘掉了。忘记了那天窗台边藤萝将天空染成的色彩,好像一切都忘记了。而她启齿轻歌温柔甜腻的样子,却成了许多年后我难以忘却的记忆。
钢琴声没落处,她偏头来看着我,不紧不慢地说道:“哥,我给你讲的故事,就在我刚才的歌里了呀。”
她说这句话时,眼睛里是一种认真而含笑的色彩。但我的眼睛却湿润了。
……
因为教务之缘由,今年北京那边大学十月份才开学。本来这个暑期是漫长的,但有小小的陪伴,却显得短暂了。
离假期结束还剩下数周时日,我特别珍惜能见到小小的每分每刻。
但小小偏偏有这么一位形影不离的死党王月。她终于还是发现了我和小小交往愈深的踪迹。王月性格有些张扬骄傲,她说让我最好离小小远一点,因为小小有着高贵品质和脱俗的气质,像我这种普通男和小小是不可能开花结果的。对此,我深表认同。
之后,我再想见到小小就有些难了,因为王月住进了小小家。我数次去均碰了壁,王月将大门关闭,无论我如何花言巧语,她均不让小小为我开门。
后来终于在一个傍晚,我想方设法支开了王月,并和小小单独相处。当时我给王月打电话骗她去城外小小家别墅后山看樱花,说小小家后山九月的樱花会滴血。王月刚高中毕业,也挺单纯的,还信以为真,便真扔下小小独自一个人去了。而我则又找借口将小小骗到城内来玩儿,累了就回到了她高中念书时住的公寓。这是小小家在南京城内的另一处住所,是苏伯伯为小小念书之便利而在她高中校区附近买的一所高档公寓,一百七十多平米,也挺大的。苏伯伯和谢阿姨上班忙时住单位房区,很少来这里。
小小向来沉默寡言,心思颇多。公寓内再无其他人,我连哄带骗吻了小小,而且毫无顾忌地拥抱了她。拥她入怀的那种感觉真好,乖小美妙不可言喻。我能感觉她浑身轻轻发颤,似乎想拒绝或者想说些什么,但她最终一个字也没说。那一个吻和拥抱是干净纯粹的,但事后我却有些后悔和害怕,因为按照小小身份证所记录的年龄,她才十六岁出头,还未成年。
后来我想脱小小的衣服,小小竟然也没有丝毫反抗和拒绝。小小太乖了!突然间,手机声响了,王月打来电话把我痛骂了一顿,在电话里奉劝我赶紧收手,要是真把小小怎么样了,就报警抓我去坐牢。吓得我提起衣服便跑了!
下楼时我竟然在电梯里碰到了怒气冲冲的王月。她从城外小小家赶了过来,痛骂我骗子,喷了我一身口水,质问我:“怎么啊,白亮,你这个大骗子。感觉很好是吧?很舒服是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坏心思啊?要是真把小小怎么样了,看我王月怎么收拾你!”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赔笑回应她,趁她不注意,赶紧跑掉。
没过两天,苏伯父和谢阿姨盛情相邀我的爸妈,款待有嘉,并将我和小小的婚事提上日程,说小孩子年轻不懂事,发生了一些太早的事,不能总让人说闲话。她妈还瞅着我不停地乐。这可把我吓坏了,我想我还是回北京算了,我觉得还是北京更适合我,因为那里有我广阔的天地和大把可以挥霍的校园时光,还有我逝去的青春。
妈私下问我,到底把苏伯伯家小小怎么样了?怎么就没忍住呢?小年青的世界真复杂!
我发誓我就吻了一下,不,还抱了一下小小,真的,不骗人。
大人的世界怎么就这么难懂呢?
那年我刚好二十岁,而小小还未满十七岁。
我一直以为是小小告诉她爸妈的,后来才知道是王月从中捣鬼,到苏伯伯和谢阿姨那里告状,说我欺负了小小。好在伯伯阿姨能够明辨是非,知情后不再提结婚之事。
(38)
十月来临,就要开学了。苏伯伯打来电话,说他和谢阿姨要去外地考察,走得很急,所以不能送小小去学校报到,问我能不能帮他们履行一下做父母的职责。言外之意,就是让我替他们送一下小小。
小小属于新生,开学要比我们晚十多天,但我已经大四了,学业不是那么紧张,所以我答应了,答应晚走几天陪小小一起去学校报到。
我给辅导员打电话,说我外婆又去世了,请辅导员一定要批我几天假。辅导员说好吧,不过你外婆也真够可怜的,去年刚去世过一回。我辩解说我外婆去年本来是要去世的,但最后又复活了。辅导员这才不作声,最后只说了句:“白亮,你将来适合当玄幻小说家。”
对不起了,五年前就已经去世了的外婆,安息吧!我心里默默祈祷。
王月也要去学校报到。我给小小买了火车票,但没想到王月竟然给小小买了飞机票,她说让小小陪她坐飞机。
一张飞机票都够我半个学期的生活费了,没什么急事,我可舍不得坐飞机。后来小小拿着火车票和飞机票,有些为难了。
我说小小,苏伯伯让我照顾你,但我也不想为难你。你是跟我坐火车还是跟王月去坐飞机,你自己决定吧。
小小想了想,她笑着说:“哥,我和你一起坐火车吧。”
去火车站的那天,王月竟然和小小一起来了。我有些惊讶,王月却用责怪我的口吻说:“白亮,要不是因为小小坚持要和你一起走,我才懒得跟你一起坐火车呢。”她又告诉我,她把两张飞机票都退了,让他爸托人买了一张火车卧铺票,虽然和我们的铺位不在一起,但好歹也在同一个车厢,离我们不太远。
老妈一如既往来送我,她见到我和小小、王月两个小女生走在一起,一直冲我挤眉弄眼的。从别人的角度来看,我们像是姐弟俩,还挺暧昧的。趁小小和王月去洗手间那一会儿,她在我耳边小声嘀咕道:“儿子,小小和王月两个小姑娘都不错哎,你随便拐一个给老妈做儿媳妇,老妈算没白生你。”
我说:“老妈,你也真是老糊涂了啊,竟说这种不靠谱的话。”老妈这才不说话了,又一副追忆她的逝水年华的哀怨神情,开始摆弄她口袋里的化妆镜子。
火车开动的时候,老妈追着火车跑了许久,我坐在火车窗边隐隐约约听见老妈边追我边喊道:“儿子,你老妈我哪点老了?你爸经常说我就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似的呢。”
小小流泪了,她说:“哥,阿姨真好。要是我妈能来送我,我就开心了。”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以前老妈追着我跑的时候,我经常笑她。但这次我笑不出来,因为我看了看坐在我旁边的小小,一个才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我突然觉得老妈真的有些老了。我真害怕哪一天老妈来火车站送我时,她想追着火车问我她哪里老了的时候,她已经跑不动了。
王月没有去她的铺位,而是来找我们,她装作一副江南淑女的模样,吴侬软语加美人计,终于说服我们上铺的一个大叔,和他调换了一下铺位。
我帮王月放好行礼,王月一上铺位,“啊”地就尖叫了起来。我还以为是有蟑螂什么的,但王月却喊道:“这是什么铺位啊?怎么这么脏啊?”
我说:“王月大小姐,你就知足吧。有个铺位就不错了,你还嫌脏。你没去硬座车厢看看啊,好多乘客连坐的位置都没有呢,他们只能站着或者坐在过道上、厕所边。更要命的是过一会儿就‘开水泡面、开水泡面’的来一辆卖东西的手推车。”
王月说她不信。
我说你不信就去看看啊。
王月还真和我较上劲了,她下了铺位,说看看就看看,然后跑到硬座车厢去了。
小小大概也看出来我对王月有些不满,觉得她太娇气。趁王月刚走的那会儿,小小对我说:“哥,王月虽然有些骄傲,但她很自立的。从小到大,她独自出过好多次远门。这次去大学报到,她都不让她爸妈送她。”
我没作声,想道:小小也太天真了,如果我有钱,我也会很自立,也敢独自一人出远门,跑到非洲拉丁美洲去逛上几圈。如果有可能的话,南极北极也可以去住上几天。
过了一会儿,王月回来了,一句话也没说,脸色有些讶异和不安,直接上了铺位。她大概是终于了解到硬座车厢内无座乘客们的惨状了。
我和小小都是在下铺,相对着。昨晚玩游戏晚了,有些困,所以一上铺位拉过被子就睡了。没过多久,我就听见小小轻声喊道:“哥,哥……白亮哥。”
车厢内已经关了灯,昏黑中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见小小坐在铺位上的一角,双手环抱着身子看着我,眼中闪着一丝捉摸不定的光。
我问怎么了。
小小笑了笑,说没什么。
我说那你早点睡啊,一觉睡醒了就到北京了。
小小说“哦”,然后拉了拉被子,将脑袋放在膝上,不再说话。
我又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小小又小声叫我。
我醒来问她到底怎么了。
小小脸色有些难看,但她只是怔怔地望了我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说没事的。
我想她大概是太累了,就劝她睡会。
小小“嗯”了一声,点点头没说话。
我又睡得云里雾里,结果还是醒了。因为我被人狠狠的一脚踹醒了。醒来一看,原来是王月踹的我。她站在铺边一副蛮横的样子,说:“白亮,你睡我的铺去,我睡你的铺!”
我瞪了她一眼,说:“你想干吗?”
王月说:“我陪小小一会儿。你这种男人,还号称有过女朋友呢,一点也不知道怎么关心人。”
我说:“我哪里不会关心人了?”但话刚一说完,氤氲的光线中不经意间瞥了小小一眼,发现小小眼睛湿湿的,好像是刚哭过。我想她估计是怕黑吧,她又是第一次孤身来北京。之前她告诉我说她从来没离开父母独自出过远门。
我不太懂女孩的心思,不知道女孩子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所以想了想,还是让王月陪她的好。于是起身爬上了王月的铺位,让王月睡我的铺位。王月的铺位竟然和她的身上一样,有一丝淡淡的清香,睡她的铺位,我倒是挺乐意的。
我躺下拉过被子,刚要睡着,突然听见王月和小小在铺下轻声说话。话声极小,我听不清楚。过了会儿,王月好像开始极力安慰小小。
我有些好奇,又有些紧张,想到苏伯伯让我好好照顾小小,我多少也该问问她。于是吊个脑袋下去,正要说点什么。
哪想到王月一看到我的脑袋,“啊”的一声就尖叫了起来,她说:“鬼啊!”
我连忙说:“是我”。王月这才捂住嘴巴没再尖叫。
王月正坐在小小的身边,我问小小到底怎么了。
小小没有说话,王月也没有说话。
我想如果再不认真关心一下小小,估计王月得给苏伯伯、谢阿姨打电话告我的状了。于是我又非常严肃、非常认真地问王月,小小到底怎么了。
小小闪着大眼睛安静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摇摇头轻声地说:“哥,我没事的。”说着她低下头去,将头埋在膝间。
王月却特不友好地“哼”了一声,她说:“女孩子的事情,你一个男人问什么劲啊。”
我说:“我就是要问,看我能不能帮点什么啊。”
王月瞪了我一眼,见我一副蛮认真的样子,就说:“好吧,白亮,如果你真想帮小小的话,就去倒杯热水来吧。”
我愣了一会,不知道她要热水干什么,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连忙下铺去用杯子接了一杯热水递给王月。
王月将热水递给小小,小小喝了点热水,然后头靠着王月的肩膀微微闭上了眼。她呼吸轻缓,面色平和,但平静的后面却好像在极力掩饰着不安的情绪。
我在她们对面坐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小小好像是睡着了。我轻声问王月,小小怎么了。
王月好像有些不耐烦,她挥手示意让我靠近一些。我将头伸过去,她在我耳边轻声说:“小小来例假了,有些难受。”说完,她又扭过身去轻轻抱住了小小。
我的脸有些发烫,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这让我突然想起了张了了。虽然我初中时学过一些男女生理知识,但却并不了解女孩子的这些情况。我和张了了谈恋爱那会儿,有时候看见她特烦躁、特难受,还以为她在装大小姐,从来就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关心她。现在想来,张了了离开我,对她来说真是一种解脱。
在火车上的整个晚上,王月没怎么睡,我也睡不着,就一直坐在她们的对面。王月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一会儿给她们倒热水,一会儿去给她们买零食。等小小醒过来后,我还不时学北京人耍会儿京片子,说几句笑话,给她们讲北京簋街的小吃、欢乐谷的玛雅水灾、南锣鼓巷秋后落叶满地的四合院。到后来,我看见小小和王月都听得入迷了,一句话都不说地望着我。
(39)
火车终于到达北京站了。
小小的心情好了许多,王月看到小小心情好了,她也特开心。
我连忙展开我在播音主持学院外联部当苦力时学来的一身本事,拎起她们俩的行礼箱,出了火车站就往地铁里走。北京广播学院虽然改名为中国传媒大学了,但地铁站的名字还没有改,换了两趟地铁就到了广播学院站。
我脖子上挂着两个手提包,左手一个大皮箱,右手一个大皮箱,背后还背着我的大背包,像个企鹅似的摇摇晃晃地走下了地铁站的天桥。
新校名已经挂牌,“北京广播学院”六个字已然锁尘,我突然想起一位学姐说过的话,她说:老校名在许多学子的印象里不过是一座纪念碑罢了——纪念仍在继续的荣耀和已经死去的年华。
年华死去,年华死去。记得大一时我经常听见大四的学长那般哼唱。或许不久,大一的学弟学妹也会听见我如此寂寞而惆怅地哼唱:
年华死去,年华死去。
在通往校园的大道上,小小和王月看见我那模样,特高兴。她们抬头仰望道路两侧高大的白桦树,欣赏着校园里逼仄而清亮的风景,一会儿向前小跑几步,一会儿又回过头来冲我喊道:
“哥,白亮哥,你快点呀!”
“白亮,你倒是快点啊,怎么慢得跟一只鸭子似的啊!”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我旁边有个一岁左右的婴孩儿张着手臂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一位年轻的妈妈站在他的前方不远处不停地冲他喊道:“宝宝,快点呀,宝宝!”
回过头来又看见小小和王月冲我喊道:“快点呀!”我差点没晕死过去,但她们就站在我前面不远处不停地喊我,我只能露出一张笑脸迎合她们。后来王月说我当时绝对是一张标准的苦瓜脸。
等小小和王月报完到,我又一一送她们去宿舍。先送小小去她的宿舍,宿舍楼的管理员阿姨比较和善,让我登记后就放我进去了。
进小小的宿舍时,里面坐了几个小美女,看得我眼睛都直了。后来帮小小铺床单时,小小偷偷在我耳边说:“哥,你刚才的眼神好色哦。”
我嘿地就笑了,装作笑得很腼腆的样子,不管怎么样我也得给眼前的这些美女们留个好印象。
下楼时,我看见宿舍的过道里来来往往的走着许多美女,她们大多穿得很随意,好多就只穿了件睡衣和一双拖鞋,隔着一层单衣的身体突兀有致,单衣里面似乎都能看得真切。我往一个只穿了件薄单衣的美女身上看时,她特警惕地环手抱了抱胸,赶紧跑进了宿舍,然后又突然探出头来,冲我甜甜一笑,比了根中指。我差点就缺氧,没晕死过去。
我走过一间间宿舍,宿舍里不时传来阵阵笑声,有银铃般的窃窃笑声,也有钢铃般的哈哈大笑声。以前张了了和我说过,发出银铃般笑声的是江南美女,发出钢铃般笑声的多是东北美女。江南美女笑时,只有走近她才能听得见,而东北美女笑时,整个宿舍楼都能够听得见。那时张了了说的话,我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但这次来女生宿舍后我总算相信了。
走到一楼大厅时,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我身边飘然走过。她看见我后,怔怔地打量了一下站在我身旁的小小,然后冲我和小小笑了笑,笑得有点苦涩。我也笑了笑,然后大家都没说话,各自走开了。
小小问我:“哥,你和刚才那个女生认识啊?”
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其实我很想知道刚才那个女生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因为她就是张了了。
小小和我一起送王月去她的宿舍。不过王月住的那个宿舍楼的管理员阿姨尤为严肃,死活都不肯让我进去,理由是我是男生。后来王月对我使了使眼神,说:“爸,你先把我的东西拿上去,我等会就上来。”
我愣了一会儿,听见王月又对管理员阿姨满脸堆笑、好不灿烂地说:“阿姨,我爸大老远的从南京过来送我,也挺不容易的。您就让我爸进去坐会儿吧,他帮我铺好床位就下来。”
那管理员阿姨用一副特不相信的眼神打量着我,对王月说:“他是你是爸啊?”我心中自然不高兴,就我这个英俊潇洒的小青年,鬼都不相信我是她爸。但哪想到那管理员阿姨接着道:“你怎么不早点说?”然后就对我使了个眼神说:“您快上去吧。”
我一听她用“您”来称呼我,我腿就软了,我长得有那么蹉跎吗?
爬上楼道,去往王月的宿舍时,我也着实过了把眼瘾。这栋楼住的全是表演系、音乐系、美术系的女生,我见到了许多大学三年来都未曾见过的美女,感觉就像是到了美女集中营。在三楼拐角处,当看见上一届“广院之春”的冠军美女从我身边走过,我觉得是那么不现实,又是那么真实。她没化妆走过我身旁时,也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我看见她吃冰糕时也是一副特糗的样子,我看见她和其她许多女孩子一样,也是两只胳膊两条腿……
广院有个不太好的传统,就是新生报到后可以不去拜老师,但一定要记得去拜访学长。这样以便将来遇事了学长好关照指点一下自己,否则就会有被孤立的危险。
等小小和王月收拾好自己的宿舍后,我们一起吃饭,然后教她们如何去拜学长。教完她们后,我就去辅导员那报到了。
这次辅导员一改往日严厉的姿态,特别友好。大概是因为我们大四了的缘故吧,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
(40)
我回到宿舍时,韦阳、许强和韩小斌好像都变了,变得一本正经了,话语少了,笑声也少了。他们都找到实习的地方,马上就要出去实习了。才不过两个星期,他们三人就都早出晚归,有时候好几天也不回宿舍,听说在实习公司里起早贪黑、整得跟民工似的,就为了毕业后能够捞一份好工作。
我也开始留意一些招聘会,想找家实习单位。在一次农展馆招聘会上,我抱着几十份简历逢招聘单位就去交一份。后来看见有一家大型软件公司在招聘java软件工程师,排队的人挺多的,估计公司还不错。于是我也跟着去排队,一直都排到了大门外,队伍还拐了几个弯。排了近两个小时,我终于随着队伍移到大门内了,但没想到那家软件公司说人招满了,没有名额了。排队的一百多号人哪甘心啊?大家一哄而上前去毛遂自荐:
“经理,给个机会吧。我觉得自己挺优秀的,一定适合你们公司!”
“经理,我啥软件都会编!”
“经理,如果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还你一个奇迹。”
“经理,你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把地球给撬起来!”
……
后来那经理被应聘的人围得水泄不通,想走都走不掉,只得说:“你们把简历都留下吧,我再看看,回去研究研究。”
于是应聘者都上前去交简历,我本来是站在靠前面的,结果被后面的人一下挤到了最后面。一急之下,我连忙将简历裹成圆筒,从后面扔了过去。还好,简历正好落在了那个经理的面前。
等应聘者满怀希望地离去,回去准备等通知的时候,我看见那个软件公司的经理和他的两个助理将一大堆简历抱了出去,直接扔在了垃圾桶里。接着,几个捡垃圾的老太太一哄而上,将简历瓜分了。听一老太太说,昨天她一天光靠捡简历卖,就赚了好几百块。我那个心痛啊,连忙上前和一个老太太说了半天的好话,才将我那花了十五块钱打印的彩印简历要了回来。
(41)
跑了近一个月,我仍然没有找到适合我的工作。有一天,系里一个女生给我打来电话,她说有一家软件公司在我们学校招聘软件工程师实习生,问我有没有兴趣过去看看。我当时刚从图书馆回来,也没抱多大的希望,所以就直接去了,没有带简历,也没像其他应聘的同学一样穿得西装革履的。
在招聘的教室里排了一会儿队,终于轮到我了。
面试我的人力资源经理打量了我一阵子,一副好奇的神情。他问我:“简历呢?”
我说:“我没有简历。”
他很有风度地一笑,说:“为什么不带简历?”
我说:“我的简历都写在脑中,不一定非要写在纸上,写在纸上的不一定都是最真实的东西。”
那个经理友好地点了点头,问我会哪些编程语言。
我例举了C语言、C++、java等几个自己比较熟悉的语言。
那个经理沉思片刻,又问了我一个特别简单的.net编程问题。我正要回答,他又突然打断我,自己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他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他一共讲了三种特别漂亮的编译方法,最后他让我评价一下,觉得哪种方法最好。
我想了想说:“经理,您的这三种编译方法都很艺术,很漂亮,但是都不一定是最好的方法。这就好比三双绣花鞋,它们任何一双都特别漂亮,但如果让男人去穿它们,那还不如穿草鞋舒服。”
那个经理有些讶然,问我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我没有多想,只是简单地讲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几步就实现了程序要求实现的功能。
经理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说编程并不是要将代码写得越漂亮越好,越复杂越好,稳定高效实用的才是最好的。
我还来不及点头附和,经理突然闪着一双智慧的大眼睛望着我,一改先前严肃的神情,满脸疑惑地问我:“你能够承受高负荷的工作压力吗?”
我说能够。
他说他们公司压力非常大,一般人都承受不了,经常要加班。
我问:“压力再大,一天工作会超过36个小时吗?我曾经玩游戏时,连续超过36个小时没休息。”
他笑笑说:“那自然是不会的。”于是又问我:“假如你代表我们公司向客户提交产品,提交之后,你突然发现产品存在一个小小的错误,而这个错误本身来说不会影响客户的正常使用,那你该如何处理这件事?你会向客户隐瞒这个错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