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出为什么,离了婚的杨冰倩却出奇地平静又似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感觉自己像卸下一付重重地担子,满身轻松,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愿意离这个婚还是被迫的。
中医越来越被世界肯定,杨德尚的中医术是市医院的撑门派,自从他退休后,虽又返聘回医院每周只坐诊一次,就这,那中外、远近慕名而来的求医者依然络绎不绝。中医术太深奥,一些疑难杂症和慢性病,西医永远无法代替,如今国富民强了,大家更重视健康保养,为此中医也更被国人重视。医院虽建院几十年,中间却断了接班人,还没有人能有老爷子的一半医术,更别说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于是医院领导多次暗示杨老传承于后人,却终没得到肯定答复,虽派有几个跟他几年的学生,却只从他哪学了点皮毛,一个个总是摇头说学不到真东西。曾有个不知高低刚刚大学毕业的毛头小子,自认为是名牌大学生,拥有了满腹经纶,才跟了几天,就大胆问老爷子这为什么、那为什么,老人心里生气,表面依然是含而不露地说:“悟吧,术是人悟的,没有悟性学一辈子也是白瞎。”把那小子呛得再也张不开嘴。能让老头子满意的好徒弟人选,一直没着落,从退休到现在,就这么拖了近二十年还是没人能让他满意,别人更是难读懂他,八十岁高龄了,余晖还能有几许。医院决定派人去找他明说,至少整理一下他的方子,以便以后研究学习。
市里也很重视此事,让院长想法疏通。卫生局为此事专门召开一次会议,议来议去还是选不出让老爷子满意的最佳人选,名牌的研究生、大学生们有些自不量力,总认为自己书读的比老爷子多,三个月就觉得老爷子除了保守外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年龄大的有些中医基础的,多数不愿再跟班式的当学徒了。议来议去,最后还是一位主管卫生的副局长说:“杨冰倩不就是你们医院的人吗,她不就是最佳人选吗?”
“可她是西医啊?”院长说。
“中西早就结合了,你怎么还这么不开窍啊?她去当徒弟,他们老杨家既是术无外传,又是医院肥水没流外人田,于情于理都好听,老爷子再保守也会倾其所能教她。”
大家都觉得此话有理,于是一致同意了这个决定。但是大家也从小道消息知道,杨冰倩为上学离家两年,后院起火烧得正旺,不知道她愿不愿静下心接受这个决定。院长说,让我先试试吧,做做工作,真行不通再说吧。
没想到的是,院长刚委婉地说出院里的想法时,杨冰倩就极爽快的答应下来,只是她担心爷爷信不过她一个搞西医的人,说自己毕竟没学中医,更怕有负医院重托。
院长表态说:“你只把所有的方子整理出来,能抢救多少是多少,不要求你去学透读懂。”
冰倩只好说:“我尽量吧,只怕辜负了院长的厚望啊。”
“你把能找到的能查到的都记录下来就行,记住,那些不起眼的方子和经验,都是院的宝,也是国宝啊!”
这样说了,冰倩觉得自己再没有理由拒绝,自己的家已经不像家了,她也不想一个人呆在家里苦恼,去爷爷哪儿说不定会好一点,至少不那么寂寞了。想想自己过来的这两个月,大块的时间都是在那儿傻想心事,无论怎么想怎么分析,都觉得自己像做了一场噩梦,再怎么控制自己不去想它,可是看着书看着书心就走神了。自从跟韦民认识到恋爱到结婚到走过的这十来年,中间经历了一些高兴事和不高兴的所有事,都被韦民的不愉快全盘否定。她怎么也想不通你既然不愉快,为什么还要装高兴,什么活都那么热心仔细的喜欢干呢,难道过去的一切只是为了利益?为了一个被人歧视的小护士摇身变成英姿飒爽的检察官,现在你有了资本有了能力,于是就可以否认过去,否定自己,否定婚姻和情感,我杨冰倩成了什么?是你炮头上的一颗卒子,掩护你过了河,你就能叱咤风云、翻云覆雨了,就可以牺牲我;或者说我是你跃进龙门的一个翘翘板,一旦借势跳过去了,就该去找你更如意地快乐了。可是你是人,是一个家的主人,是儿子的父亲,对这个家对儿子有一定的责任,能随欲发作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难道我杨冰倩真成了没人要的黄脸婆,一个无用无能的废人了?杨冰倩不由又想起韦民的父亲,想起他那见自己父母的讨好表情,还有见了自己的多次明说暗喻,曾经是那么的让她从心里看不起他,只是碍于他是公爹,才没有明显地表示出来,现在,她觉得韦民还不如他爹呢,至少他敢于把目的说出来表达明白,而你韦民呢,却不惜牺牲自己和别人的青春,更要搭上无辜儿子的美好童年,手段和心态都太无耻,爷儿俩在这方面倒真是青出蓝胜于蓝了。心事想多了,人就容易迟钝,常常她要去另一个房间拿个东西,人走过去了却忘了要拿什么,这样久了在单位也流露出来一些,她不想让同事觉得她可怜,更害怕别人投过来的同情目光,所以她才这么爽快地接受院长的安排。
此时,医院这样的指派,她一方面是抱着完成单位任务的心愿,一方面也想多陪陪年迈的爷爷。人活七十古来稀,爷爷已年过八十,就是再懂保养也会有走的时候,父母又调往省城工作了,照顾爷爷的重任自然就落在她的肩上,责无旁贷,于公于私她都应该多陪陪爷爷,让他老人家得到更多的晚年幸福。
痛苦中的杨冰倩,从此开始了三点一线的工作和生活,家——爷爷家——医院。她不去想自己的事,也有意回避关于韦民的一切,她把韦民的所有东西都丢掉,包括照片,有儿子的合影,她收拾到一个抽屉里死死地锁上,顺手把钥匙扔到垃圾筒,不到儿子长大能自己保存她永远不会再看,只要是没儿子的照片,她全部销毁了。杨冰倩想把十几年的青春和过去也像毁照片一样毁掉,可是她想做到却难啊!
杨冰倩在医院整理一些药单子,回爷爷家再翻箱倒柜查找,凡是能找到的她都收集起来,把爷爷家一时翻弄的跟贼来过一样。等她忙得蓬头垢面大口喘气儿时,爷爷微笑着问:“你学西医的,为什么忽然对中医感兴趣了”
她也不多做解释,只说:“您老这么高的医术,我不忍心让它失传了。”
爷爷深沉地笑笑,又说:“其实,我早就想传你,但是……”
“但是我是您孙女,不是孙儿。”
“嘿嘿,你这是在批评我呢。我的观念也转变了,只是传外人这个弯还是难转变。”
“我可是嫁出去的闺女,爱传不传,只是觉得您百年后,咱老杨家的损失太惨重,我只想收集一下你的那些方子,到时好给你立碑写传啊,多少也弥补一点国宝的流失吧。”
“不想学学?”
“水平不够。您不也说我学洋医吗?风马牛不相及啊!”
“丫头,还是像小时候那么厉害。”
其实,冰倩是采取了一种迂回的方法,她怕如果说是医院的指派她来的,老爷子会反感;就只说自己只是从家族观念上收集整理医方并不是学,她来个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开始她就是这么想的,认为一个人学杂了不太好,能够陪陪爷爷,陪老人说说话,也是缓解自己的心痛。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啊,原来爷爷保存了几个纸箱子的处方,她只有请保姆帮忙一一找出来,有些已被虫蛀,有些霉变得看不清文字和克量数,她只得边整理边请教爷爷,不料想,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又是那么久远的用药量,只要冰倩说出是什么病,老人也不看单子,只让她把别的能看清楚的读一遍,稍一沉思,就能知道这个破洞上是什么药多少克,冰倩只知道爷爷一生医人无数,却并没了解到这种细微、深奥处,她真是从心里太佩服爷爷了。在整理药方时,她有很多不懂,明明是同样的病,却是不同的用量;更为特别的是,看了多次的同一个病人,总是一个方子的那几味药在那添添减减并没改药,只是偶尔改一下药引子。小时候在爷爷跟前长大,爱跟爷爷撒娇,爷爷也最宠爱她这个孙女儿,大了搬走住,她还是常常自愿去给爷爷送这送那,参加工作又嫁人后,她看爷爷少了,却还是要回来看看,陪爷爷说点家常。现在,她虽然感觉到爷爷对她的爱依然如故,而且更深邃,却也更理解了老人。再想想,自己把他老人家一生的业绩收集起来,不单单是对单位和国家的交待,更是对爷爷一生的肯定。所以,杨冰倩不再顾忌爷爷的什么老规矩,只要是她不懂的地方,就大着胆直接问,今天看到这种情况,她忍不住有些生气地说:“您看您老头子啊,这样给人开方子,也有点太不负责任了吧,只是量的多少变化一些,反复还都是这几味药让病人吃了半年,这病能治好吗?这不是让人多花钱而得不到有效治疗吗?比如我们西医,消炎药种类太多,如果这种对病症没效了,我们马上就得换啊?”
“你道行浅啊丫头,中医里,只这一多一少就大有文章啊。外行人看着是同样的方子,可是这药力和对病人的病史病程的不同,要起着非凡的作用。每个病人开始生病时,总不当回事,一拖再拖,把小病拖大拖成重病,重得无法收拾了就有病乱求医,谁有病不想早日好啊,所以他们就找这个求那个,不管中医、西医谁吹的大、包治的多、胸脯拍的响,他们就信谁。你也知道西医总是以消炎为主,但是很多慢性病也就是疑难杂症,西医只能治标是无法治本的,这样的病人,他耗得久了,病已入到骨髓,治标是没用的,这时他们才想起找国医,鉴于这种情况的病人,怎么能上来就下重药呢?我一把脉就明白了几分,再了解一些他们的病史和对各种药的使用反应,也明白了他们体内的病因和药性了,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四大纲。望:是观察病人的神、色、形态及排泄物的性状特征;闻:是耳听病人的声音、气息,用鼻子闻病人身体或分泌物中散发出来的气味;问:是对疾病相关情况略说得当的询问了解,也就是病史病因和病程;切:是通过手与病人的接触以了解病情的方法,我们中医的精妙处独到处主要是切脉,把脉识病情。看他的体质,把他的脉相,观他的神态,就能把病猜个八九分了。俗话说:医、易不分家。中医和易经原来是一家啊,后来才逐渐把他们分开,中医都会看手相的啊,病人整个外观都是医者的学问之处,医者均通些相术,易者皆能看懂病史,无论社会发展到什么时候,他们也还是相辅相成、共通共存的。中医讲究八纲:表里、阴阳、虚实、寒热。就像易经要让一个人报出的生辰八字才好算命是同样的道理。当我问明了病的生成和病的过程,开始只能给他少一点药量,起的是调理平衡作用,现在法院标志是天秤,而每个人的体质,也需要的是平衡,一切器官都均衡了,这个人就是正常了。
“血为气之母,气为血之帅”,这是说气血关系最常用也是中医里最根本的一句话。气是由先天之精气、水谷之精气和吸入的自然界的清气所组成。气具有很强的活力,它即具有推动血液、津液的生成与运行,又推动着脏腑组织的各种生理运转。气,又分为元气、宗气、营气、卫气以及脏腑之气。元气,又称“原气”,是由先天之精气所化生,并受后天水谷精气的补充,是人体生命活动的原动力。所以中医在一般情况下是不主张手术的,也就是怕伤了原气。
当我们把这个病人治疗一个疗程后,他的西药药力退去了,而他自身也适应了中药药力,我才能慢慢地加重量;当病人体内已经有了很大的中药含量了,药在病处也集了一定的力量时,那就必须一点一点地再减量,让病人体内阴阳保持平稳又平衡,这样他才能有效吸收并起到祛病作用,药到适量方治病,少无力、过之,则会适得其反。
“嗯,有点道理。这样说来,你的这些理念也就成了西方的哲学了,很长学问呢。可是,您再看看这几个方子,我专门要跟你理论的,就挑拣出来放在这里了。这儿,明明是两个不同的病人,又是不同的病,您却又给人家开出了同样的药方子?又作何解释?”
“这更简单了,虽然他们的病不同,当我把脉时,他们的脉相是同样错乱不稳,俗话说,阻而生郁。如水流不通了,它就要想法转弯或流到不该流的地方去。血气者,人之神也。脉是什么,是人的神经和生命动相,血脉,血脉,血和脉是紧紧联在一起的孪生兄弟,脉不通,则血难畅,血不活则脉难调,诊脉可知气血而通其神,心、肝、脾、胃、肺、肾等等。脉在哪儿顿住了就是哪里出了毛病,偏一点就会生岔,所以就有戏文里的行家名言:病人无须开口,把脉便知病生何处。这就是国医的神奇之处,也是无法言传的,只有我亲手把过病人脉相,教你如何再把一把才能体会我这些话的意境和精道之理,这种学问只能意会无法说道。也就如佛家所拜的禅一样,禅在哪儿?哪个佛家大师也说不出在哪儿,因为禅就在天地之间,在每个信徒心里,她无影无踪又无处不在,说到底还是一个字,悟。你有这个悟性才能从事这个行业,没有的话,再手把手终将成为扶不起的阿斗。”
“那么多跟过你学的人,就没有一个有悟性、能悟透的?”冰倩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不是没有,是他们太急功近利急于求成,三天就想修道成佛,我看不惯此等浮躁之徒。”
“爷爷,我更不行啊,没有一点基础,心有余而力不足,就是想接你的班也难啊!”
爷爷没接冰倩的话,只是自言自语地说:“我从十一岁跟人学徒,头三年整理杂物认认中药,后三年在药柜帮忙识些药性,再三年才开始学医看病,九年啊,我才能跟老师学把脉。如今就是大学毕业才四年,还学了很多不中用的。医,这个行业与别行不同,我们面对的是生命,人命关天。当你接收了这个病人,相应的来说,他的命就交给了你,在生命面前我们有责任和义务谨小慎微、一丝不苟,这就是选择这个行业人的天职,也就是现在所说的职业道德。话说的好听,能遵守道德的又有几人?刚出校门来到这还没三天就问这问哪,显得是你并没他水平高,说一些不知深浅的话,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显摆自己,驴唇不对马嘴还自以为本事了得,让人哭笑不得。有的来了就拿出架势,恨不能一夜要把我肚子里所有东西都教给他,我怎么说,我说你干脆拿刀把肚子破开自己看更快。中医,博大而奥妙无穷,来不得半点浮躁和玄虚。”
“明白了,专家爷爷。”
“现在专家乱碰头,可货真价实地有几个,就拿咱们医院来说,博士硕士大学生满地都是,有真本事吗,空头支票一样,看着好看。我只上了三年私垫,连当他们的学生也不够格,他们能会服我?”
“那我不也是吗?爷爷。”
“我不是说看不起你们这士那士的,是说为医为人,都要实实在在点好。做人,逞能一时,成不了一世。社会上这样的人多了,就把整个社会搞得乌烟瘴气,但是毕竟成不了大器,总会有瘴气散尽云开雾散的时候,是精华、好东西自会沉淀下来,大浪淘沙,金子才会被人类公认并传承下去。”
老爷子顿了顿接着说:“学中医,既要达到一定的文化水平,又要至少把800味中草药烂熟于胸,包括草药的外型,形状,功能,相互之间的反应都要完全掌握,好多还要亲口尝一尝,各种味道要了解。人们都说我的命好苦啊,比黄连还苦,中药中最苦的并非黄连,这就要自己去尝试才记忆深刻。有了初步认识,再读每个草药的说明文字平均要1000个字,800味的说明就是80万字。还要求对500个药方烂熟于胸,每个药方说明文字也达到1000字,合起来就是50万字,也就是说,即使一个初出茅庐的中医,也要把将近100多万字的内容完全掌握。另外,要想做一名合格的医生,更要有大量的相关经验,临床实习。平均算下来,每个医生至少要治疗过30万个病人,才能对中医有较深刻的掌握。”
“我的妈啊,看来我这个徒弟您是收错了,我真的记不那么多文字,更无法下那么大的功夫去学习。年龄大的读了就忘,打死我也背不成。”
冰倩听爷爷这么一说,自己先吓了一跳,以前从来没有听爷爷这么长久地谈过中医,今天乍一听让她不由得大吃一惊,他感叹地说:“是啊,我说的有点过激了,也没想这样要求你,慢慢来吧,会好的。”
杨冰倩听听又觉得爷爷似话里有话,也不敢多问,就干脆继续装下去。难道爷爷听到了什么,他不大外出,又很少与人接触闲聊,不可能知道自己离婚的事,人老了,离婚于他的思想,也算是不祥消息,能瞒还是瞒住他好。按他的观念,离婚应该是一种极为丢人极为难堪的事。
杨冰倩是上午去单位报个道,然后就过爷爷家来,说是陪爷爷,其实不如说是给自己找个事做,找个说话的人,顺便让保姆陪她清理久没人过问的书橱和物品,在很多地方,她又发现了不少爷爷的秘方,在这种情况下,她就要重抄一遍再收好原件,不懂的依然很虚心地请教。
那天,她正好忙完站起来伸个懒腰时,忽然看到街上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她不由得心里一动,中午做饭时她装做无意的随便问保姆李家人的事,不料保姆却如数家珍一样,叨叨了一大堆关于李家那个邻居的所有家事来。保姆是爷爷的一个远房侄女,已经跟爷爷五六年了,对附近的事和左邻右舍的家庭比冰倩知道得太多,常常说起谁家的新闻都是一大串子,她对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又特别上心,所以听冰倩问起谁谁家的情况,就一股脑的全盘说个透。她说李家的老大,在省城当法官,本来很幸福的一家三口,老婆去年忽然出车祸死了,还别说,人家因祸得福,现在又找到一位当官又漂亮的老婆,人虽没回老家来过,听他弟媳妇说比她还要年轻,漂亮的跟电影里人一模一样,真是福气啊!这不,他家老三兄弟要娶儿媳妇了,他能不回来看看。冰倩听了,说不出心里是啥滋味,也没接保姆的话,更不想跟她多说过去,只觉得一股烦躁涌上心田,多年不见也没了一点联系,人家怎么样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她觉得自己可笑,却无法让自己忘记,这个消息仿佛是听到什么坏事一样让她觉得难受。保姆后来的话,她就没再听下去,那天,她没吃饭说自己胃不舒服就早早回去了。
说来也巧,刚吃完晚饭,保姆还在清理厨房时,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正是刚才杨冰倩问的李家老大,她高兴的说:“哟,稀客稀客。”转身高叫“老叔,有客人。”
“爷爷,您还好吧?”说着话,李先后紧走几步,双手握着杨德尚那只没握拐杖的手说。
“好好,你怎么回来了?”杨老显出兴奋劲儿来。
“弟弟娶儿媳妇,我回来祝贺。顺便也看看您老。”
保姆倒完茶端过来放在他身边的茶几上,也高兴地说:“你这省里的大官,听说娶了天仙一样的媳妇,也是个当大官的?”
“也不是什么大官,就是一般处级,在省里算不了官。”
“孩子妈安葬在老家了,应该、应该。”杨老把话岔开。
气氛停顿片刻,杨老又说:“官不官,平安是福。”
“是,是,爷爷说的太对了。”李先后不住的点着头回答。
他们又扯了一些工作的话题,李先后几次欲问别的话却终没说出口,爷爷也仿佛不给他机会,只得谈些无关家事的话,时间不早了,他知道老人多年的习惯是早睡早起,就起身告辞走了。
第二天,不等杨冰倩站稳脚根,保姆就广播一样说了李先后来访的经过。爷爷这时有些深情地看了看冰倩,冰倩觉得像针一样刺得她满身疼。保姆接着说:“对了,我想告诉他,你今天还问起他呢,结果说他新老婆就说忘了。”说着她还咋着嘴,有些后愧抱歉的意思,冰倩没接她的话,扭身进了房间,爷爷用眼瞅着她并没说话。这一天大家都在默默地做着事,没了往日的热闹,保姆不明白怎么了。
今天回家后,冰倩更不想弄吃的,儿子住校不回,她就躺在床上,想着过去还笑自己曾经想打听一下他的事,现在看来一切总是如此无缘,阴差阳错,也许这是命中注定的吧,连一次相见的缘也不曾有。从此,她又一次要把童年深深地埋在记忆里。
爷爷每周一次的门诊,她也陪在旁边,很多慕名而来或老朋友介绍来的病人,还会跟爷爷叙叙旧说点他们哪个年代的小事儿,开句把玩笑,从他们的言谈中,冰倩了解到不少爷爷年轻时候的风采和为人,没想到的是,爷爷竟然也有一些风流的艳事。有一次来了病人,一进门,就蹒跚地快走几步并大声地叫着德尚,爷爷也急忙站起,俩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之后,冰倩感觉他们的眼睛是湿的,互坐下来,嘴里发出许多感叹,说他们的朋友不多了,谁谁得了什么病,谁谁脑血栓成全傻了,其余地都去“厂里”报道了。他们说的这个厂,冰倩明白是火葬厂,她心里怕爷爷太激动也引出什么病来,却又不敢多嘴,只能默默地听着,还好,不一会儿,他们就转变了话题。老者脸上转眼开满菊花,眼睛里瞬间扫去刚才的忧伤说:昔日的德尚兄,那真是光彩夺目风度翩翩啊,那个大背头梳得,溜光溜光的,蚂蚁爬上都得拄住拐棍呢;那白绸的裤子配上缎子黑大褂,打老远看去啊,整个一风流倜傥的美男子,那真叫一个帅!扭头往后一看,迷倒的大闺女小媳妇一条街啊!怎么这一转眼咱们就老了,时间真是他妈的太快了!哈……大家都笑逐颜开,冰倩也忍不住捂嘴跟着笑,看来,爷爷年轻时有很多爱慕者。
偶尔,爷爷让她也学了学把脉,杨冰倩还真的把出点脉相来,只是不敢下定论,学了点皮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