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女儿的命运转折,苏夫人顿了下,抬手微侧身从枕边拿过一枚巴掌长两指宽的纯黑玉梭子递给苏琳,苏琳走近一步接过梭子看了看,只听苏夫人连咳了几声继续说道:“那道士说我女儿的死劫在15岁这年,到时阿琳唯一的生机是利用身怀龙命之人的大气运唤醒阿琳前世的记忆,令阿琳前世的命格主导这一世的命运,阿琳的前世得到生命延续,这一世依旧消散,但至少苏家的血脉可以传承下去,我是不信的,可是我夫君却在听到‘从龙’二字后将信将疑地让那道士在我们居住的院子里做了一场道法,历时五天五夜,期间第一天下午那道士取了我女儿手指头上一滴血滴入这黑玉梭子中,五天后玉梭子的黑色完全变成了湛蓝色,那道士收功后交代我们一句:梭子靠近龙命之人就会变成白色,14年后如果我女儿玉殒,梭子会变成粉红色,若是我女儿前世的记忆被唤醒了、成功渡过死劫,蓝梭子就会变回黑玉色。”道士说完就在她们夫妻面前化作一道青光飞向了天际,超出常理太过神奇的场面,由不得他们不信自己遇到的是得道之人。
相信道士便是相信他们抱在怀里捧在手心里的女儿14年后注定的死劫,她一开始还很天真地觉得只要女儿不死、无论女儿变成什么何等摸样都永远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她的女儿,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经历的越多,把人看得越透,她越明白女儿今生和前世对她来说的区别有多大。
一个人,别说今生的命格消散觉醒了前世的记忆从某种意义上变成另一个人,就说遇到了些事情略略改变了性格,给人的感觉也是不同的。
女儿今生吃她的奶、在她的操心看顾下一点点地长大、会软糯懵懂地喊她娘亲,女儿的前世则是在另一个家族里出生、由别的妇人教养到大,其前世经历的具体情况以及造就成的性格、原则、观念、能力等道士没说她不清楚,却知道经历不同女儿前世和她怀里的孩童肯定是两个人,女儿前世的记忆觉醒了还会不会喊她娘亲、孝敬她和夫君且不说,她自己就越来越没办法想象有一天女儿变得十分陌生了她该怎么对待‘女儿’?
亲手养大的女儿和在其身上延续生命的前世以及收留的养子养女,虽说在很大程度上都和她有比较‘亲密’的关系,但对她的意义却是完全不同的。
只是在夫君战死前,她虽然每每想起女儿的事情心里都有些煎熬,可还有其他盼头,比如她和夫君或许还会再有一个寿命长的血脉骨肉呢?所以她日子过的还算很好,每日里略略看好女儿,便想着为夫君的前途地位铺路、和地位高的贵夫人们以及夫君属下的家属们打牢关系,并在暗中不紧不慢地为夫君在六盘山的势力添砖加瓦。
可夫君战死后,她一下子就觉得活着没有了念想,任由心病引起身病,甚至盼着自己就此一病不起好去追随夫君,哭了不知道多少日子,猛然间发现女儿穿的衣服大了许多、一点都不合身了,她拉过女儿抱着瘦了好几圈的女儿,除了流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里也渐渐地明白过来,不到最后一刻、不看到蓝玉梭子变成黑玉色,她再痛苦也不敢丢下女儿,她稍微振作了些,解决掉义子带来的问题后,便一步步安排孟谦接管她夫君明面上的势力,令孟谦带着这些势力依附能让蓝玉梭子变成白玉色的李渊的同时,她为了过一段时间的清净日子,一点点地在明面上斩断了苏孟两家的联系、并让苏家自然而然地迅速‘衰落’下去。
女儿快到十四时,她非常害怕女儿某天和也夫君一样闭上眼就不动了,不怎么相信太子能继位又不太甘心把女儿送进宫去陪年龄能当女儿的爹的李渊,于是就让孟谦拿着黑玉梭子去把李渊的子孙接触了一个遍,得知黑玉梭子靠近李世民时也能变成白玉色,她和孟谦等人开始暗中收集李世民的消息,然后聚在一起分析了几遍李世民的心性手段实力等,一致觉得李世民比他的其他兄弟们都要强后,她便着手借助李世民急需较强实力支持的机会,派人把苏家和孟家的关系不着痕迹地透露给了长孙氏,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长孙氏便先后见了孟夫人和她几面,三方很快达成协议,她在女儿十四岁半时把女儿送进了秦王府。
一直到蓝玉梭子变回黑玉色期间,是她最为煎熬的日子,既害怕梭子变成粉红色、女儿彻底没了,又担心梭子变成黑色,她将面对一个披着女儿皮的陌生人,还忧虑万一梭子不变颜色、女儿也不变,她却垮了身子照顾不了女儿太久,就真的太遗憾了。
后来,女儿嫁到秦王府不到半年的一天,梭子变成了黑玉色,她当时早上刚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拿出梭子看看,看到黑色的梭子,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出来,那么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她夫君没了,女儿也没了。
活着的那个,是女儿的前世,前世终究不是今生,再多的安慰和自我暗示也改变不了的如铁事实。
心彻底沉到了深渊最底层,浮不上来,一辈子都在为家人操心、把夫君当依靠、把女儿当未来的她开始不想吃饭,不想去为替她女儿活着的人打算什么,也不想继续活下去。
她永远记得自己出生在贫民打铺的街道上,父亲拼了命也没能让一家三口吃上几顿饱饭,且在她出生后不久就丧失了为生活努力的心志,无所事事有一天过一天起来,是母亲用其瘦弱的身体和她体悟不到的强大意志保护并养大了她,挣了一间能给家人遮风挡雨的小屋子,在她13岁、父亲非要把她卖进那种地方换取些银钱时,母亲以死相逼被父亲生生打断了一只手才让她得以从父亲的捆绑下逃脱出来。
然后母亲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她嫁给了比她大9岁的苏海。
可她出嫁还不到三个月,母亲突然自杀了,父亲把母亲的尸体随便扔到城外两天后,她才从邻居那里得到消息,当时想也没想她就把苏海入伍离家时留给她的4两银子都拿了出来、请了人去城外找到了她母亲衣不蔽体的尸体、给母亲裹了两层席子埋了。
父亲从那以后再也没出现在她面前过,接着她便带着苏海的义子苏岩开始了苦到骨子里的贫困生活,不过每次想到苏海走之前说会给她好日子的承诺,她都会咬牙坚持下来,因怕黑怕一个人过,也怕等苏海回来了不能给苏海交代,所以再苦的时候也没有不管苏岩,四年后苏海穿着一身冰冷的铁甲回来,她当时喜极而泣,以为自己的好日子终于来了,事实上也是,自从苏海那次回来以后,她的日子一天好过一天,从那个小县城搬到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长安城内,最终还穿上了四品诰命夫人的锦绣霞衣,风光一时,可是她想象不到的事情和她最担心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发生了,女儿命薄、夫君战死,女儿的前世来了。
那一天,她穿着睡衣不吃不喝,狠狠地把黑玉梭子摔了又摔,用火烧、用刀砍、用水煮,让琼娘景珊用武功内力破坏,极尽她所能地去毁,可黑玉梭子到最后依旧半点破痕都没有。
认清楚仙家宝物非人力能破坏的,她十分消沉,在院子里吹了两天的冷风,昏倒了被琼娘弄回了房间喂了点碎粥,醒过来时就听到琼娘汇报说王府那位传出了两个月的孕信,她下意识地算了算日子,便清楚这是她女儿在的时候怀上的胎,正儿八经有他们苏家一半的血脉。
得出结论后她发了很长时间的呆,没有了夫君和女儿的她对苏家血脉的延续并没有太多感触,但她身为苏家妇且还活着,也是没有资格放弃这点血脉的,想透彻了,她稍微提了提精神,虽然依旧吃饭少睡觉少、会整天整夜地翻夫君留下的那几封书信、整理清洗女儿从前亲手给她做的衣袍,去看女儿从小到大每年过年她亲手做的压箱底衣服,但却没再想把自己的命折腾掉。
过了几日,她稍微有了些力气,便让琼娘寻到机会与孟谦互换了消息,确认消息后就让孟谦拿着关于秦王府的所有资料来了一趟苏府,对人生的绝望并没有消磨掉她的所有理智和脑子,她心里还是很明白秦王府的内院之事并非她想插手就能插手的,与孟谦一起根据收集到的资料分析推敲得出的也是这个结果,李世民和长孙氏对秦王府的掌控力非常强,她和孟谦无论基于什么目的,肆意贸然出手,不仅保不住苏家那点血脉,还很可能引起秦王爷秦王妃的反弹,女儿的前世、苏家血脉、苏府、孟家都得不了好,商讨完她沉思过后便给孟谦下了命令,让孟谦进一步配合秦王办事,务必在短时间内得到秦王的重视,至少这份重视要足够让秦王和秦王妃保全苏家那点血脉。
自从梭子由蓝变黑后,女儿的前世每隔半个月都会派人从秦王府送回来一些东西,价值比起女儿在世时给她送的还要丰厚,根据瑜娘断断续续从王府传回来的消息,她琢磨了些时间便明白了女儿前世的心性,不善良也不险恶、看事透彻处事却不够圆滑、是非分明但手段不足、不计较钱物却在情分上十分较真,这样的人比她女儿更加不适合在王府生活,不过她没有多做理会,她能接受现实,却不想接受这个人。
无论如何,真正的女儿是没了。
和秦王妃、孟夫人谈妥关于外孙女或者外孙的事后,她便只听消息,只安排孟家的行动,不去正面接触女儿的前世,也没提点半分的心思,女儿的前世把瑜娘送回来了,她问了问情况,就让人把瑜娘送到了六盘山,并安排原本暗中联系孟家和苏岩的琼娘浮出水面、替代瑜娘的身份,这时她的身体已经差到了一个程度,按照郎中的话,就是很难熬过两个月。
眼见能安排的事情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她也不想再继续熬下去,才让琼娘去找了这位过来。
苏夫人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时,苏琳也静静地过了很长时间费了好些脑力才消化一些苏夫人说的话,半响,她突然想起自己前世只睡了一觉、并没有任何死亡的记忆,醒来就到了这里,顺口问了句。“请问我是前世死了后,今生才觉醒的记忆吗?”
同样在思考苏夫人话里所透露出的信息的倩兮闻言,白了苏琳一眼,想也没想接口便道:“废话!当然是你前世活着的时候把你扯过来了,否则你死了,魂到了地府,一个新的轮回就会开始,除非那道士已经是神仙了才能在你死后安排你到来世重活。”虽然正常情况下今生和来世是一个灵魂的两段经历,但是特殊情况下,这两段的‘经历’与‘时间’一旦重合了,其所在世界的天地法则便会自然而然地把这一个灵魂一分为二区别开来,说白了就从那道士施法开始,苏琳的前世和今生之间的就不再是‘一个灵魂前后经历的顺序’了,而是‘两个灵魂同时的存在’,逆天改命的道法成功了就是苏琳现在的状态,跟借尸还魂的意义差不多,如果失败了,苏琳的前生今世连同其以前的生生世世存在的痕迹在大宇宙无数世界中都会彻底的消失,等于苏琳这个生灵从未出现过。
这种道法确实能逆天改命,且通常都是以修士的生命为代价,也损人不利己到了极致,目的绝不可能是为了报恩,当然也不会是为了报仇。
苏琳抬眼看向倩兮,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起来,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占了别人的东西,到头来却是别人先谋杀了她,又给了她生命?这笔账,真是不好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