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房间里退出来,高媵垂下胳膊在袖筒里握了握拳,忍着没把心里冒出的那点火泄露到面上,挺直了身板抬脚迈着不紧不慢十分规律的步伐出了院子,推敲了几遍与小燕氏见面互相试探出来的内容,眼见走到了比较僻静宽广的地方,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亦步亦趋跟着她的絮娘,停下脚步朝拎着烛火已灭的灯笼的小丫鬟挥挥手示意其走远点,待小丫鬟识趣地退离到听不清她与人说话声音的地方乖巧地站着后,她转过身面对絮娘,抬起双手放在腹部对对袖筒将凉凉的双手交叠在一起暖起来,开口道:“絮娘,我就问一句,今天三小姐知道的那些是谁说给她听的?”
絮娘闻言沉吟少顷,道:“是奴婢和虹锦。”燕孺人身边的四个一等伺候人都是从燕府带进来的,只是除了凉娘另外一个婆子早在燕孺人进府的第一个年头就因触犯王府规矩被王妃杖杀了,那之后燕孺人就没再提拔一等婆子,两个一等丫鬟分别是虹婷和虹锦,虹婷从小和燕孺人一起长大、比较受重视,虹锦看上去心机较浅又不太会逢迎人不怎么得燕孺人的看重,如今看来到是是福非祸。
当初她被燕孺人派到宋媵身边,一个不慎致使宋媵被颜媵那个疯子刺死,宋媵后事处理完后,她便不得不回到燕孺身边直面燕孺人的怒火,一次损失两个有地位的下属的燕孺人半分颜面也没给她,当众杖责了她30大板,她年龄已快过四十,精力身体大不如前,本以为三十板子下来肯定该去陪宋媵了,心里也有些怨恨,但是她连反抗燕孺人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承受,幸好当时高媵暗中买通了两个执杖太监中的一个,令其下手看着重实则较轻,她才险险逃过一死,因年纪大了伤势恢复得慢,她在床上躺了二十七、八天才能勉强下地,去伺候燕孺人的第一天看到头发半白、神色癫狂、皮枯如老年人般的燕孺人,当真吓了一跳,心里挺害怕面对这样陌生的燕孺人的,可燕孺人当时已经连话都说不清,且没过两天就咽了气。
之后王妃按照孺人礼程下葬完燕孺人,她心慌了好一阵子,可还没想出自己的出路,便从一些渠道得知大管家把她划到遣送出府的名单册子里了,弄清楚了这是王妃知道她在宋媵苏孺人事件中的行为对她的惩罚,她明白这一离开王府肯定是要回燕家的,但这种情况下燕家主母八成不会再重用她,最多让她当个三等婆子,她不愿意自己今后只能穿着粗布麻布做的破旧衣裳混吃混喝受气受累,就利用手里握着的那点关系散了些银钱寻到机会去求了当时这府邸唯一能帮她的高媵,给了高媵150两银子,才让高媵去找大管家开口,让她留在府邸继续做二等婆子,暂管大厨房的一些小事。
半个月后小燕氏进府的次日,便将她和虹锦都给招到了其身边、还拿到了她们的卖身契,只是小燕氏身边的二等婆子和二等丫鬟名额都满了,她和虹锦便硬生生地分别从二等婆子降成了三等婆子、一等丫鬟降成三等丫鬟,虽然小燕氏没真把她们当粗使丫鬟婆子使唤,但身份低了整整一个层次,她心里并不好受,不过她身为奴仆,没有资格反抗燕孺人的任何命令,也同样没资格跟小燕氏闹情绪,所以小燕氏问她时,除了高媵两次暗中帮她的事情她没说,其余的无论关于谁的她都巨细无遗地讲了出来。
高媵点点头,得到答案转身抬脚继续往自己住的地方走,边走边道:“絮娘,我也没资格让你效忠我,但是有些事情我想你心里也有底,苏孺人的事,若是你握的有人手有关系可以去查,但是别牵扯到我,查到什么也尽可以和三小姐汇报,这点提不提我都行。”三小姐打的主意她隐约能猜出个六七成,最大的可能无非是把她推出去为其挡风避雨,这也正是她曾经对颜媵做过的事情,没有能力堂而皇之地和其他人对上、也不能拒绝一些人下达的命令你,便只能费尽心思推出个挡箭牌。
结果颜媵死得凄凉。
小燕氏想让她做挡箭牌,绝不可能!
絮娘琢磨了高媵的意思,明白高媵是不想太掺合到苏孺人的事情,她也知道自己这回必须拿出点诚意回报高媵的两次相助,否则下次她有了劫难即便下血本恐怕也不可能再让高媵出手,谁也不会无限度地帮一个不会感恩的人,无论这个人的利用价值多高,至于小燕氏,她是一点都不指望的,且不说小燕氏看着温善实则心眼极多,根本不是个轻易会相信人的人,自然也不会相信她这个在王府待了近四年的奴仆会有忠心,就小燕氏现在的态度,都还没从做姑娘的所思所虑转到做妾室上,嘴上说不行动,其实已经做的太多,换言之也可以说小燕氏不够谨慎,根据她这些年的经验,跟着这样的主子,前途太小,得早作打算。“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您放心,奴婢能用的人手都是三小姐那边的,即使奴婢跟在您身边,这些事也不会与您有什么牵连。”不动用自己的人脉人手,自然与她自己的牵连也不大,惹不到苏孺人自然最好,若是不小心哪点让苏孺人心情不好了,其矛头也只会对上三小姐。
越接近过年,李世民和长孙氏越忙的没边,而和他们相反的是府邸的妾室们在过年前后十分清闲,碍于王爷的面子,只要不是脑子有问题的,或者和长孙氏不同戴天的,这个时候都会把爪子收回来好好保养着、不会去随便折腾什么、给长孙氏找麻烦。
因此苏琳自那次把药方子给李世民后,一连几天都清净了下来,没李世民,她不用把倩兮扔到混元空间里,和倩兮之间的矛盾也暂时缓和了下来。
这天是12月29,眼见明天就是过年了,苏琳亲手给李宽穿上锦绣大红棉袄、带上绒乎乎的滚毛边帽后,逗弄着吐字不清但已经会学话李宽说‘凉’,同时向莲娘问了问琪院奴仆的红包新衣等发放情况,莲娘正组织着语言还没回报,有个小丫鬟站到门口行礼后,道:“孺人,管门的管事刚才来报瑜娘在府门口说找您。”
瑜娘?苏琳听到这个名字愣了愣,自从红鹤疹的事表面解决了她把瑜娘送回了苏府后,就没再打听过瑜娘的消息,自然也没谁在她面前提瑜娘,已经好几个月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只是这快过大年的,瑜娘不在苏府好好收拾准备过年,来找她做什么?不会是苏府出什么事了吧?想着她拿下腰间的玉牌递给莲娘,也不听汇报了,道:“去,把她带到厅堂。”
莲娘屈膝,接过玉牌给丫鬟,小丫鬟行完礼退出房间,没过一会便领着瑜娘到了琪院厅堂。
苏琳让吴娘看好李宽,带着莲娘丫鬟去了厅堂坐在暖榻主位上,见到瑜娘心里涌出一股诡异感,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在她印象里,瑜娘是个温软的妇女,有小聪明却没多少心机,身上偶尔会透出些许傻气和天真,其神色气质相对而言始终比较阳光明媚,但她眼前的这位自称瑜娘的妇女,相貌发髻甚至穿的衣服都和曾经在苏府的瑜娘一摸一样,可是其气质却明显的浓重暗沉,目光眼神中流露出的锋锐也是曾经的瑜娘绝没有的。
细细感知又想了想,苏琳想起她曾经在玄甲军军营里的部分士兵身上见过面前这位妇女身上的气息,那些士兵因杀过的人多、心态又调整不过来导致心理较为阴暗,再加上三流武者能轻微地外放些许气势,整个人和普通人比起来就显得比较阴沉了些,面前妇女眼里独属于武者的精光她不会错辩,而她刚到这个世界时,有了内力测过的几个人当中便有瑜娘,自然清楚瑜娘不会武功。
屏退了不懂武功的丫鬟婆子包括莲娘,苏琳待房间里只剩下她和瑜娘时,不动声色地在手缝里夹了几枚绣花针,开口问道:“你是谁?”
也在观察苏琳的‘瑜娘’闻言笑了笑,屈膝行礼道:“奴婢见过少主人,少主人果然如奴婢的妹子说的一样,长大了。”顿了下她交代道:“奴婢琼娘,与瑜娘是双胞姐妹,曾都是苏家家仆,苏家被逼得府倒家破后,奴婢的父母带着奴婢和瑜娘本要回乡下老家,不想途中奴婢与父母和瑜娘失散,被拐到了北边卖给突厥人做了女奴,后来那个突厥部落被隋军队击败,部落里的贵族都逃命去了,奴婢命大遇到了主人,也就是您的父亲,被主人带回到夫人身边,不过奴婢一直暗中为夫人做事,在您把瑜娘送回苏府前并不曾露过脸。”所以少主不认识她很正常,当然她大部分时间并不在苏府且因夫人不让她多接触少主,她对少主也不是很了解。
苏琳不置可否,她记忆里有过前身娘亲给前身说过的关于苏家的事情,知道苏家曾经富过后来败了,接着在前身父亲苏海的努力下又起来了。“瑜娘呢?”
“她被送到六盘山了。”琼娘沉默了下,道:“少主,奴婢这次来是奉夫人之令请您回苏府一趟,关于六盘山的事情,奴婢想由夫人来给您说,肯定比奴婢给您说的,更详细,另外夫人让奴婢给您带一句话,您或许想知道您来到这里的原因。”对这句话她不是很能理解,少主人来王府当然是为了得到更高的地位、更强的靠山、生活得更好,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苏琳听到最后一句话却是眼睛猛然眯了下,下意识地想到的自己穿越的事情,而不是前身进王府的事情,她看着琼娘的眼睛,默默地抽了几口气,定了定神道:“你先下去,等会我让莲娘送你出府,你在府门口等着我,我派人去跟王妃说一声,便跟你一起回苏府。”
倩兮在苏琳手心里的里穴里察觉到苏琳情绪的巨变,收了功,飘出苏琳的手心,疑惑地看了看苏琳面前的三十岁左右模样的婆子,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修炼的时候从不分出精力注意外面的事情,除非像现在这样苏琳有变,她才会被惊醒,因此并不知道琼娘与苏琳说了什么。
琼娘看不见倩兮,也听不到倩兮说的话,闻言应声低头退出房间。
苏琳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用意识对倩兮道:“一会你别修炼了,陪着我吧,我要去的地方可能很危险。”但愿苏夫人没那么逆天,会知道从未见过面的她是什么来路,否则事情就真的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