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漓一直跟在我的身后。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即使相识不过一刻。或许他是博爱,亦是薄爱。走到镜湖,我就抑制不住,又吐一口鲜血,晕了过去。黯月看到镜湖中的倒影。青丝缭乱,面色苍白。但眉眼之中,总觉得像个女子。
黯月疑惑地一抚上胸口,不禁抽气一声。他暗恼,脸上却无法抑制地红了,不禁想立即摆脱这个身体。但若是今后她要我负责,自己绝不会推脱。但见她面对那白衣男子失神的样子,黯月轻皱眉头。
“你还要跟多久?”黯月转过身,对着不远处的凌漓道。隐在暗处的凌漓便从树梢上滑下来,道:“不知兄台去往何处,我亦可帮你好好疗伤?”黯月冷瞧他一眼,没有回话,纵身就跃了下去。凌漓惊讶地走近那峭壁之处,峭壁之下云雾缭绕。深深叹口气,凌漓站在后山良久。
抵达峭壁处,黯月毫不迟疑顺着藤蔓滑了下去,跃进了壁上一个漆黑的的山洞。黑暗中转个弯又是柳暗花明,竟好像进了另一个世界那般。
空气中浮动着袅袅暗香,蜂蝶起舞生机蓬勃。百花斗艳,一时缭乱了人眼。柳树俯首弄姿,对着如镜的水面梳妆,风一拂一拂,泛起圈圈涟漪。湖中心有个木制亭台,竟随风在湖心荡漾,摇摇曳曳,却总是荡不出湖心。
黯月眉头微皱,凌空而起,直直踏上那湖心的亭台,一揭那垂直的珠帘,却没有人影。远处传来风声,转眼一位老者就出现在亭台珠帘里,然后闭着眼拿起桌上的香茗品起来。
黯月对着品茗的老者一拜不起:““徒儿知错。”
“哦?”那老者一身黑衣,头发眉须银白,竟是那三长老!三长老皱纹丛生的脸随着这声哦绽出笑意,可那笑意却冰冷地让人战栗,“何错之有?”
“徒儿不该没巩固好入微,妄想冲破月神二境”黯月头仍然枕着地不曾抬起,“但徒儿以为……修炼之事亦该硬闯。”
那三长老一听怒气更上三分:“竟敢嘴硬?你以为险中求胜是好计策?”他深吸一口气,“若不是你运气好,你可知自己会魂飞魄散?”
“徒儿知晓。”黯月抬起头来,神色淡漠。看到黯月双眼飘渺无神,三长老疼惜地叹口气:“看来你是练成了。”是肯定,不是陈述。若非修炼至二境,便不会有这样淡漠的神情。修炼月神诀的人,注定无悲无喜。
三长老叹口气:“好了,起来罢。吾给汝分魂。”说罢,三长老眸光闪动,瞳孔处竟勾勒出一把细小的剑,但仔细看来似乎又不像是剑。接着头发无风自动,四周花草也细微地摇曳起来。
三长老凌空对着黯月凌空一弹,一个虚幻的影子就被弹出体外。再是左手一抬,湖中有一个肉身缓缓升起。接着二手结印,再渐渐贴拢,那灵魂便与湖上的身子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黯月双眼倏然睁开,月芒闪动最后归为无神。一头青丝随意地披散,额上仅以一根黑缎揽住右鬓的头发,左侧几缕头发恣意滑落。眉如墨画,态若远山,恍如隔绝尘世。
黯月轻轻落下地来,对着三长老作揖:“师傅。”三长老看着爱徒,拍拍他的肩膀:“有时候一味修炼还会适得其反,莫把自己逼紧了。切记,千万不要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不然双目就会不能视物。但突破三境,会自动恢复。”
三长老见黯月没有说话又挥挥袖,叹气道:“把他带走吧。这禁地还是不要让外人知晓。”黯月点点头,抓起昏迷的少年,一路就到了后山巅。
而就在黯月半路攀着藤蔓上去的时候,我就醒了,看到黯月竟觉得惊人的熟悉。便想起《红楼梦》中林黛玉初见贾宝玉时那“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
我嘲弄一笑,我不是绛珠仙草,他更不是神瑛侍者。何来眼熟之说。但被扔在后山顶上吹了大半天的风,我终于想起他像谁。不禁吓了一场冷汗。
魂不守舍地走回食香殿时,已是日落黄昏了。我也没什么不适,埋进被窝倒头便睡。迷糊中自己忽然有一种感觉,十五年安逸的生活也许快要结束了。
不,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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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尘扑面而来,带着口罩我也不免咳嗽两声。
吾乃一刷墙工,即刷去墙上多年来的蒙尘。便在这烈日炎炎的天气,在身上吊一根绳索,却不知是何原因,绳子倏地断了。那截绳子掉下来,断头处平平整整,不是被扯断的样子。
隐约间,我看到楼顶有黑影一闪而过。
但生死关头我却是出奇的淡定,张牙舞爪,想抓住什么。或是我奋力求生的意识感动了上苍,终于,被我抓住了一个粗糙的窗台。
窗台的确很粗糙,磨得我的手生疼。但庆幸的是这窗台粗糙,才得以让我稳住。手指凝力,我想蹬住什么东西,奈何墙壁太滑没有任何借力的东西。
楼很高,楼下的人和车都小得像个蚂蚁,若是向下呼救,声音也基本淹没在这城市的喧嚣里了。
也不知是这楼太高还是自己太轻,直到我大概恢复了意识,我竟然发现自己还在往下落。我想,或许是人死前老天总要留一点时间让自己回忆人生成败。
直到周边的景物一点点变黑,最后不见五指,我才轻飘飘地踩在了地上。幽幽的光让我朦胧地看到前方黑压压地排着长队,自己正站在队伍末尾。
沿途每五米就有一个面无表情的人站着,似乎是维持秩序。不过后来吾才知道,他们已然不是人,是鬼守。他们专为守着秩序,但凡不遵守秩序者,立马被提出来扔到畜生轮回道。
没多久我身后就站了许多人,不,或许应称之为死魂。每日的死者还真是很多。我回头看看,一回头差点魂飞魄散。那死魂不是说它有一副绝世丑颜,但实在不是人样。头上几根须发,两双眼睛小如绿豆,无鼻,配上一张咧着牙的大嘴,实是吓人至极。
打量着周围,全是黑漆漆一片。这死气沉沉实在不好受,我看看前方黑丫丫的一片人,也不知排到自己需要几天。只是我后来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大错,我甚至有些怀念在食堂打饭的速度,恍然觉得那才是效率。
许久,我才惊恐地发现这个队伍居然是盘旋式。我可以轻易瞧见中心的圆形空地。我站在高处俯视,凌空可以清楚看到下面的人和事。
那是一个面色慵懒的人,按照人界的说法可称之为阎王,但在这冥界他是冥王。他不像电视剧里那样浓眉圆眼还有满脸长胡,反而还是一副精致的面容带有一丝不耐。
【冥王】倦怠地眯眼瞥瞥手中的折子,也不看下堂的妖,一个眼神飘过去,【役】心领神会,面无表情地示意鬼差往血池里扔。或许是那妖极为剽悍,居然挣脱了鬼差,跪在冥王面前怒声申辩为何这般待他。
冥王眼皮都没抬一下,懒散得半眯着眼睛,嘴唇轻轻动动语调上挑地恩了一声。身边的役立刻拿起桌上的折子毫无温度地读到:“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当坠入血池受尽煎熬。”
“不知罪行,妄图申辩,再加一条,冰海血池轮流,时日加倍。”冥王慵懒地挥袖,左手撑着下巴,修长的手指翻动着继续看下一个折子。
缓缓瞥一眼手中的折子,冥王又是一个眼神递过去,役又是心领神会,鬼差便拉走跪在下堂的人,推入人界。如此反复看折子,反复处理死魂。大多死魂已冷然视之,对于各种惩罚他们面无表情。
或是这冥界呆久了,人性总会变得更加冷漠一些。前方死魂眼里都是一片茫然。再看看冥王,那样漫不经心神色慵懒。或许千百年以前他一直都是这样掌控着生杀大权,面对任何残酷刑法浑不在意。
一晃,也不知道是几年,我总算是要轮到我。相比刚刚进入这冥界,我便是多了一分默然。这么多年我只想有一天脱离苦海。假如我不用失去这里的记忆,日后一定会珍惜生命。
可人总是那么脆弱,受一点打击就觉得世界暗淡无光。人生就是充满了宿命感,这轮回是如此漫长。
冥王垂眼扫视手中的折子,居然破天荒地抬眼看了一眼。我没有像其他死魂一样跪在下堂,只是默然站在下堂。冥王浓密的睫毛下露出一双邪肆的茶色眼睛,一挑那凤眼:“染墨?”
我抬首瞥一眼冥王,不惊叹于他精致的面容,不卑不亢:“在。”
“有趣。”冥王邪肆的眼睛魅惑人心,再瞥一眼手上的折子,那折子上只有一个名字,然后便是一片空白,这样的人象征着的是无欲无求无罪无功,冥王笑着缓缓开口,“可有留在冥界的意愿?”
皱眉,我可不想待在这个一片死气的地方,便扑通一下像古代升堂那般跪在地上:“吾愿转世投胎做人,望大人成全。”
冥王有些可惜地挥手,几个鬼差上前拖着我走向一扇门后,门上大书一字“人”。顺着推开的门走进去,门内漂浮着片片白云,不知深浅。身子刚进去一半,却是冥王竟大惊失色地喊道:“等等!”
此时我一半灵魂已坠入人界。吾半个身子转过来看到冥王失色的脸。冥王心有余悸地舒口气,手中的折子不小心掉落在地他又捡起来揣在怀里:“还好没有铸成大错!”
冥王走下案来,抬首,看一眼密密麻麻的死魂和冥界荒凉的一切,扯出一个灿烂无暇的笑容,对着一直站在自己身旁的役道:“以后这冥界就交给你了。”
“大人!”一直面无表情的役满是惊异。
“自从到这冥界,也不知过了多久的年岁了,如今就是我离去的时刻了。”冥王转过身来,邪魅的脸是如释负重,“在我身边这么久了,我放心你。役,这儿就全权交给你。不服者,杀无赦。”
冥王拖着我走向另一个门内,上书一大字“修”。踏进修界门内,踩在片片浮云上,我居然还踩实了。修界的一切果然是比地球更美,秀丽山峦碧水涟漪实是人间仙境。冥王嘲讽地对着修界笑笑,一掌就把我推了下去,然后自己也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