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缨络遵命。”她俯在地上略抬头看了看我,又回禀道:“今日苑中客人不多,但是,殷阳天在此。”
“殷阳天?”我皱眉。
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啊?哪里听过似的。
一旁,紫菀立刻凑到耳边低语:“皇泰国皇帝殷赤明之弟,封晋阳王。”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代表皇泰国与嘉麟皇朝签订了合约的邻国皇弟,听说还留在京城里没走呢,想不到也逛这风月场所来了。
不过清歌苑并非一般的风月场所,达官贵人来的不少,他慕名而来,也算正常。
“除了他,还有北堂旌也在,不过两人并未碰面。”缨络又道。
北堂旌!听到这个名字我就火大!
他当然在这里!而且还威胁本侯爷来清歌苑与他见面,不然就把我的真实身份写成密折奏报皇帝!
这个卑鄙无耻的王八蛋!
我按捺住超级不爽的心情,将缨络夫人和紫菀都支使了出去,才起身到后面的厢房去。
怎么……怎么那天偏偏就被这个无赖的家伙给撞见了?真真是后悔都来不及,不但豆腐被悉数吃了去,如今更是威胁我去凝碧阁见他,简直得寸进尺!
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被风云卿撞破呢,至少那人也算是个君子,不会做这种泼皮的事情!
可这北堂旌,我到底是见还是不见?
我缩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双手抱头,正在一筹莫展,身后忽然拥过来一双结实的手臂,牢牢地抱住了我。
“啊呀--”我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刚想叫,嘴巴已经被一只手掌紧紧捂住。
回头,北堂旌那笑得邪气的英俊面孔顿时映入眼帘。
这王八蛋怎么会在这里?
他见我神色惊慌,居然缓缓地笑了,低声开口道:“可教本将军好等。”
谁……谁要你等了?
我嘴巴还被捂住发不出声,只能用眼神来表达无声的抗议。
他倒是看明白了,笑得越发得意:“怎么?在想着怎么摆脱我?”
这不是废话吗?
我翻翻白眼。
“可惜呀,迟了。”他笑道,脸凑了过来,靠近耳畔,暖暖的呼吸拂过颈项,我莫名地一阵心跳,“本将军看中的人,从来逃不出我的手心去。”
他这话说得缓慢坚决,而且目空一切。
我一下子愣住了。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我傻傻地看着他,北堂旌却慢慢松开了捂住我嘴巴的手:“你也真让我好找,原来躲在这种僻静的地方,难怪那天你会说迷路了。”
他这话一下子提醒了我,我连忙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此处看守虽然不多,但是地处隐秘,暗中也有一些人看守,他怎么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潜了进来?
也许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北堂旌一笑,也不急着回答,转头打量起那成排的衣箱来。
“而且,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出门的?”
难道--
我猛地睁大了眼睛,他看着我,笑笑:“小侯爷明白过来了?”
“你派人监视我?”我咬牙切齿。
“监视?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监视小侯爷?”他笑得一脸牲畜无害,“华夜侯爷绝代风华,乃人中龙凤,一举一动自是万人瞩目。”
切!不就是派人盯住了侯府大门吗?还顺便加上一堆奉承话!无聊!
我恼怒地别过头去,眼角瞥见他竟然打开了衣箱取出一套衣物,连忙问道:“你在做什么?”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只翻看着手上的衣物,啧啧称赞:“这云英绛紫裙手工细致,似乎是江南绣仙坊出的,大概普天之下,也就只有这一条。”
这裙子是不是全天下只有这一条关你什么事?
我警惕地瞪着他,北堂旌却慢条斯理地拿着女装走了过来。
高大的身影顿时将我完全笼住。
“虽然很舍不得小侯爷这般英姿飒爽的装束,但女儿家的万种风情,却更加勾魂夺魄。”
他是……要我换女装?
我愤愤地白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就起身拂袖而去。
坦白说,我不是不想换女装,但问题是,自己自愿穿上和被别人强逼着穿上,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还没来得及跨出去两步,手腕忽然一紧,身子已经被拉入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北堂旌!”我咬牙切齿,不用回头都知道是他。
他却紧贴着我耳垂,几乎是郑重其事的,低声道:“你可是女孩子,难道就想这样一辈子扮成男人?”
我浑身一震。
是啊,华夜的的确确是个女孩子,她也有追求华衣美服的权利!她也可以调弄水粉胭脂,为自己的容貌更加锦上添花……
也许是见我沉默不语,北堂旌轻轻笑了起来,手已经缓缓往下,开始解我腰带。
我吓得连忙伸手抓住:“你干什么?我要叫人了!”
老实说,这句话我都觉得自己吼得底气不足……
他果然不为所动,反而越发笑得一脸促狭:“你敢叫人,我就剥光你衣服,看是他们进来得快还是我剥得快!”
这……这个超级不要脸的无赖!
我又羞又怒,他却觉得有趣,趁我发愣的当儿,已经解开了腰带,脱下了外衣。
“你说过我不叫人你就不脱我衣服的!”我双手紧紧抓住衣襟,一张脸羞得通红,怒道。
“我只说不剥光,可没说不脱哟。”他悠哉游哉地回答,把我揽在怀里,双手并用,根本就无视我的抵抗,径直除去了外面的衣衫,只留贴身的一套中衣。
我吓得根本动都不敢动,生怕他连这最后的一层屏蔽也脱去,那我还要不要见人了?而且……这穿在里面的中衣质料乃是上好的丝绢,料绡贴身,贴在身上将身形勾勒出个大概来,就算隔着衣物,曲线也是纤毫毕现……
一张脸早已羞红得犹如快要滴下血来,哪里还敢抬起头?只紧紧闭着眼,即使如此,我依旧能想象得到他那炽热的目光,是如何地在自己身上游走……
好在他并未更进一步动手动脚,听得笑了一声,就将自己抱了起来放到一旁的床榻之上。
我坐在床沿,忍不住偷偷睁眼,却见他正拿了件妃色薄绡衣走了过来。我不禁往床里缩了缩。
“躲什么呢?这天下,能让本将军亲手伺候更衣的,可只有小侯爷一人呐。”他一径笑道。
心知这无赖想做什么定要做成才罢休,反抗也是无用。我懒得再和他说话,任由他那灵活的手指将华丽的衣物一件一件与自己穿上,把织锦的腰带紧紧缠住,外面再添上件妃色薄绡衣。
他的手指有意无意间在我腰间划过,我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
可接下来他的举动,却着实小小地唬了我一跳。
北堂旌竟单膝曲地跪了下来,将我双足放在他膝上,温柔地着上白罗袜,再套上一双大红缠丝挖金嵌宝绣鞋。
他……这是……这是做什么……
我讶异地看着他,北堂旌却伸手拔去了我头上固定金冠的簪子,披散一头流云也似乌黑的长发。
“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腕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他伸手抚摩着我的长发,曼声吟道。
那样深情款款的样子,顿时叫我心跳都差点漏跳一拍,连忙定定心神,勉强绷起脸,开口:“你又想做什么?”
他不语,只笑着伸指沾点胭脂,小心而轻柔地抹在我唇上,然后起身退后一步,细细端详:“真好看。”
……我有点哭笑不得了……
这人啊……霸道!色狼!强势!居然也会有小心翼翼伺候人的时候?
大概是见到了我嘴角的那一丝笑意,北堂旌靠近过来,有力的手臂紧紧箍在腰间,带着我就如同上次一样从窗户掠了出去,直接上了屋顶飞檐走壁。
依旧还是凝碧阁。
依旧还是除了我和他之外再没别人。
那日躲在酒桶之中来到此处,不曾见得凝碧阁怎生模样,今日见到,原来是修建在湖水之上的一处轩馆,九曲木桥从左右两边蜿蜒到岸上。阳光慵懒地照在水面上,波影轻动,两岸布置得恰到好处的花木树荫将明明暗暗的影子投在水面上,被涟漪化开了去。
我站在精致的雕花窗户往外看了看。
凝碧阁周围的护卫和伺候的下人早被北堂旌借口遣得远远的。
这倒好猜,想必是不想有人发现我的身份吧……
只是……他为何要这样做?
华夜的女儿身身份,是何等机密的大事?北堂旌如此精明的人物,怎会不知这四个字“奇货可居”?
就算换了是我,也会很清楚自己手里掌握的是什么样的秘密,也自然知道,这个秘密给自己带来的,会是什么样的机会……
他越是不声张,甚至不露声色,我越是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回头看去,北堂旌似乎兴致很好,英俊的脸上一直带着笑意,正将焚着的香木放入篆金小香炉内,一股淡淡的优雅香气就随着白烟的飘散缓缓在屋内弥漫。
案上放着一琴,他人已经坐到琴后,正冲我招手。
“可认得这是什么?”
“琴。”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古琴和古筝在样式上还是有区别的。
北堂旌脸色明显想笑又忍住了,道:“确实是琴。”
见我站在窗边迟迟不肯应他的意过去,他也丝毫不以为忤,右手抚过琴身,屈指轻敲,铿锵有声。
“此琴名唤‘凤鸣’。”
他说完,右手轻拨琴弦,发出一声淡淡虚渺的低音。
沉浑悠远,余韵未散,却是连着几个高亢亮音,清越明净,铮铮的琴音绕梁而来。
“雏凤清音,好琴。”我道。
也怨不得我听得出来这些,谁叫我家是当地有名的古琴世家,父亲更是被誉为尽得泛川派真传的“琴乐第一人”,自小耳濡目染,该知道的,自然知道。
虽然我的琴艺实在一般,只能说是勉强成调,不至于像弹棉花而已。
北堂旌听见我那句话,眼神忽然亮了一下,当下低头,含笑伸指轻挑琴弦,清幽乐声,如山风吹过,徐徐而来。
同时,一把低润铿锵的清音随琴声渐起。
“夜风入帘兮,沉梦琼廊;
有凤来仪兮,芳华霓裳;
解佩缤纷兮,缭转如霜;
月送明珠兮,竟落怀璧;
与度华年兮,蟾宫仙嫦;
何缘归之兮,栖我以凰。”
那是北堂旌的歌声,虽不比歌姬名伶的婉转动听,绕梁三日,但声线低沉有力,每个字都仿佛带着神奇的魔力,听得我心神都微颤起来。
他唱的,分明就是那夜和他遇见的场面……
我没来由地低头不敢再看向他近乎炽热的眼神,掩耳盗铃地紧紧闭上双眼。琴声歌声停了下来,我只觉得身子一轻,已经被他抱了起来,到了凤鸣琴后。
北堂旌自后将我身子拥住,双臂伸展,轻轻松松地就将手掌覆到我的十指之上。
“何缘归之兮,栖我以凰……”他紧贴着我耳畔低声唱道。
我脸一红,咬住嘴唇,半晌才开口:“……我可不是凤凰……”
北堂旌轻轻笑了:“你若不是凤凰,这天下还有谁是呢?”
我不语,手指放到琴弦上,想了想,又道:“以你的性子,该作《流水》之曲,峻急奔放,气势宏伟,怎地出这绮丽之调?要不是亲耳听你唱,还真不敢相信。”
“小侯爷果然是本将军的知音。”
我回头,他英挺的眉目间尽是笑意:“世人谣传华夜侯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又怎知小侯爷原来是这样兰心蕙质的人儿……”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世人的嘴就像那悠悠江水,谁能堵得住?”我淡淡道。
不知为什么,在他面前,我有种被看透的感觉,不知不觉间,一些刻意隐瞒的……也毫无顾忌地流露了出来……
我想……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真的……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犹豫,他双手紧紧抱住我,有力的心跳一声声地传入耳中。
“世人从来不识金镶玉,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明珠蒙尘买椟还珠?”
我倚靠在他怀中,静静地听他缓缓道来,末了,才淡淡开口:“你应该听过我华夜为人跋扈狠毒,作恶多端。”
虽然那是以前的华夜干的,可现在这个身体里面的人是我,北堂旌又不知借尸还魂的真相,当然也会认为是同一人。
却不知……他要怎么回答……
“那也只是听说而已,我眼前的人,哪里跋扈狠毒?还是说,你不是华夜侯?”他低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笑了:“我自然是华夜侯。”
他也笑了起来:“不就结了?我只相信我眼前看到的华夜,而不是别人嘴里的华夜。”
……这人,见识当真了得……
我正思绪间,不提防他忽然伸手把我的脸扳了过去,毫无预警的,湿热的唇就覆了上来,一如那夜不容拒绝的霸道和激烈。
好不容易等他心满意足了舍得放开,我早就气喘吁吁,双颊潮红,整个人都几乎瘫软在他身上。
等气息顺畅了一些,我抬头狠狠地瞪向北堂旌,他却收敛了平时三分调笑七分玩味的表情,难得郑重。
我不由得愣住,却见他伸指将我的脸轻轻抬起,那双明亮如寒星般的眼睛,就一下子落入了我的眼里。
像是着了魔一样,我连眼睛都移不开,只能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慢慢地又向我俯下身子来。
我心慌意乱,紧张得连心都像是跳到了嗓子眼马上就要蹦出来一样,只觉得他温热的唇在我唇面上轻轻扫过,沿着耳垂往下到了脖子,然后低低一声笑,道:“会弹琴吗?我教你……”
说完,已将我身子扳转过去,自背后拥住,炙热的气息围了上来,浓烈而强悍地圈住我。
颈间能感觉到每一下的温热呼吸,他几缕未束的长发垂了下来,和我的纠缠不清。
如此暧昧的姿势,我一张脸早已通红,好在是背对着他,又低着头,想必也未曾看见。
“会一点儿……”我低声回答。
“一点儿也足够了……”他开口笑道,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说话间,唇便轻轻地含住了我的耳垂,似有似无地舔抿,舌尖轻绕,身体也缠了上来,手掌覆住我十指,轻轻摩挲。
我只觉面红耳热,又羞又悔又恼。
这色狼……就不该对他放松戒心……三句话没说完就又露本相了……
他握住我双手,轻柔地拨动琴弦,俨然是《凤求凰》的调子。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听着《凤求凰》的调子宛宛而出,在我和他的指尖凝成曲,悠扬而飘渺,心里却渐渐涌起不安的感觉。
北堂旌啊……你可是真心的吗?你可是真的愿意“栖我以凰”吗?
那些时而霸道时而温柔的话,又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你是当朝的掩日大将军,手握军权。
我是皇室的华夜小侯爷,权势遮天。
你明知我女儿身的真相而不揭破,所欲为何?
我奉命监视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又岂是我所愿?
当一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掺杂了太多的阴谋与谎言,尔虞我诈与勾心斗角……
你要我的心,放下几分?相信几分?
或者……
期待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