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是谁说过,越是狗血俗套的桥段,越是具有旺盛而绵长的生命力,所以,跳崖死不了人,一般定律是感情从此突飞猛进;脱光了互相取暖更加白烂,而下场往往是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荒山野岭、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裸裎相对……
按照俗套定律,接下来就应该是情不自禁、翻云覆雨。
可惜,云没翻成,雨没覆成,那什么的也没乱成。
他自禁,我自禁的结果就是,浑身都僵了。
两人手脚都交叠在一起,哪里敢乱动?
所以当天亮的光芒沿着石壁缝隙投进来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第一个感觉就是,全身上下关节都彻底僵住,硬邦邦的就像一块木板。
天色似乎已经大亮,原本黑漆漆的山洞显得明亮了一些,我轻轻抬头看去。
风云卿似乎还睡得很熟,双目紧闭,脸色有点苍白,嘴角残留着一点未擦干净的血迹。
昨夜他和赵三留正面对上,那一掌所含的劲力如何,我虽然不懂武功,但也猜得出来,八成是个两败俱伤之局,不然风云卿不会说“师兄也未必比我好得到哪里去”。
我趴在他胸口屏息听了听,心跳一声接一声,强劲有力,似乎真的没什么事的样子,才不由得松了口气。
出这个馊主意的人是我,想当然的纸上谈兵,可若因此害死了风大人,我想我后半辈子怎么能够安心……
悄悄地伸出手指,想替他拭去唇边残留的血迹,指尖刚刚触到,却被风云卿忽然伸手握住。
“你醒了的?”我猝不及防,吃了一惊。
风云卿笑笑:“习武之人,向来浅睡。”
……是哦,我怎么忘记了?以前看武侠小说上都写,会武功的人,就算睡着了,只要有一丁点风吹草动都会立即惊醒,想不到竟然是真的。
不料被他抓个正着,我脸顿时通红,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话好说,颤抖着脸皮干笑一声:“天……天亮了……”
风云卿只有回答:“是天亮了。”
正常点的男人清晨起来会是什么状态,我不是不知道,哪里还敢继续那样亲密的姿势?一个不小心擦枪走火就糟糕了,于是一手拉过自己的衣物紧紧掩在胸前起身。
已经被光溜溜地搂了一晚上,难道还要再被白白看光一次不成?
风云卿甚是识趣,知我尴尬,连忙转过脸去,开口问道:“侯爷昨晚睡得可好?”
咦?这话好耳熟,似乎听见过……
我束好束胸穿上小衣,回头讶异地问:“风大人何出此言?”
他也套上了里衣,依旧背对着我,回答:“云卿发现,昨日侯爷昏迷之时,似乎会做噩梦,甚是惊恐,故冒昧握住侯爷双手,希望能让侯爷稍微安心一点。”
噩梦?
是啊……本来在京城的时候,是北堂旌和我每夜相拥而眠,渐渐地,倒没再做那些噩梦了,不料被赵三留囚禁在崖上之后,生死未卜,焦虑担忧,受心境影响,竟又开始做起了噩梦。
说起来……似乎昨晚……
也没怎么做梦,倒是一觉安安稳稳地睡到天亮。
想到昨晚的肌肤相亲,我又是一阵脸烫,几下慌慌张张地穿好衣物,才转头看向他。
“如今我们是待在这里等康王爷带人来,还是自己找路下山去?”
那块嵌了奇鲮木的白玉佩果然是滚落在地上,我束好腰带,伸手去捡。
这东西可不能掉,康老四能不能找到我们就靠这玩意儿呢。
没想到风云卿也正好伸手,两下里碰到,都是一愣。
我面孔火辣辣地直烧上来。
自昨夜之后,感觉和他怎么相处都尴尬。不敢看他眼睛也不敢面对,连目光都不知该放哪里才好……
正出神间,忽然风云卿轻轻“咦”了一声,竟将我左腿抬起。衣物宽松,随之滑下,露出白生生的一截小腿来。
要是再抬高一点,不就把里面什么都看光光了?
我大惊:“风大人……不……风云卿……风……”
慌乱之下,连怎么叫都忘记了。
风云卿并未做什么不轨的动作,只将我左足揽在怀里。
我还没来得及穿上鞋袜,低眼看去,也是呆住。
雪白的肌肤上,一圈乌青的指痕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风云卿用指尖轻轻按了按那圈淤青,一双眉毛都皱成了结,问道:“可觉得疼不?”
我摇头:“不怎么疼。”
若不是他手指按住,根本就没有丝毫痛感,也难怪我竟然一直不曾察觉。
大概是跳崖逃走的时候,被赵三留那一抓留下的痕迹吧……
“似乎师兄并未用上内力,不然小侯爷这条腿,就算不废也定是走动不能了。”风云卿凝神细细地看了半晌,才吁一口气,宽心道。
仅仅是这样一抓,就一圈淤青,要真是像风云卿说的那样用上了内力……那我以后岂不是要改名叫“瘸腿小侯爷”?
一想之下不觉后怕,瞪着自己左足发了会儿愣,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好死不死正好和风云卿撞了个正着。
眼对眼,鼻对鼻,脸对脸,嘴对嘴。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情节俗套得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风云卿垂下头,带着强烈的男子气息直接吻住我的唇,舌尖在唇面上扫过,旋即撬开牙关钻入,含住我一声还未来得及出口的惊呼。
从浅啄到深吮,从浅抿到深缠,意会便可,言传不能。
不知何时,我已伸手搂在他颈间,身子软绵绵地靠在他臂弯中。
良久,风云卿才放过我双唇,转而沿着脖子往下,一手沿着衣襟探入,手指刚碰到我肌肤,那略带冰凉的触感让我一下子惊醒过来,连忙将他推开。
风云卿也是一惊。
大概他也少有这样失控的时候,如今脸色有趣得很,小白脸变成了小红脸,表情写满不好意思四个字,连正眼都不敢再看过来。
其实我也不太敢正眼看向他,只能一手拢拢衣襟,一手掠过鬓边的碎发,借以掩饰不自在。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两下沉默,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正在盘算着怎样打破这僵局,倒是风云卿先开了口。
“侯爷腿上有伤,崖下若还有师兄的人,遇上也甚是不便,不如就暂时藏身在此,再作打算可好?”
“……呃……好……”我顺口回答,低头看见左足脚踝上那几个清晰可见的淤青抓痕,也不禁叹了口气。
虽然似乎赵三留在抓住我的时候并未用上内力,也并不觉得疼痛,但练武之人手劲较大,也不知有没有伤到骨头,想必风云卿是在担心这个吧……
而且,风云卿自己也有伤在身,若真的再遇到赵三留……确实麻烦,既然如此,还不如暂时留在这里,看看情况再说……
不过……
奇鲮木味道一散,不出两天,康老四就能带人寻来。赵三留见找不到我和风云卿,聪明一点,也不会再留在那崖上傻傻等人来抓,八成早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换言之,乖乖地待在这里等人找来,似乎才是最好的法子。
我抬头,见风云卿盘腿坐在不远处,唤了声:“风大人……”
风云卿闻言一笑:“侯爷叫云卿便好。”
“呃……”我抓抓头,“云……云卿……”
乍一下换了称呼,还有点叫不习惯……
石洞外天色已经彻底亮堂,林间还算安静,时而听见鸟儿扑翅飞动的声音,倒没什么人声,似乎并无异样。
“师兄对朝廷怀有成见,不然,以他的本事,投身军伍,也定早就出人头地。”
忽然间,风云卿淡淡道。
似是解释,又似惋惜。
想想也对,赵三留武功高强,假如真的从了军,说不定就是第二个北堂旌--
等一下,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那个色狼?
而且……最荒唐的是,为什么在想到那个家伙的同时,我竟然会有种错觉,荒谬绝伦的错觉……
就像……
就像自己正在背着他偷情?
一直待在这个石洞里,对时间的感觉似乎都迟钝了。所以当康老四带人找到的时候,我以为过去了五六个时辰,结果不过两个多时辰而已。
说起来,康老四也算得上兵贵神速。
一如我所料,崖上赵三留和他手下的人早已人去屋空,连根头发都没留下,空荡荡的屋子,就像是从来没有人住过一样,当然也没丝毫的线索可供追查。
接下来的戏码自然就是我和风云卿平安脱险,康老四对风云卿赞不绝口,紫菀对风云卿感激涕零。
说来说去都是俗套得不能再俗套的内容和过场,所以我懒得再跟着瞎搅和,哈欠一打,就在紫菀的陪同下回了沈园。
折腾了一天一夜,我浑身上下脏得也够可以了。紫菀贴心,早就命人备下了洗澡水,我往澡桶里一躺,被热气蒸得晕晕欲睡。
洗去一夜的疲劳,我趴在床上,紫菀充分发挥了她精到的按摩本事,替我一寸一寸消除肌肉的酸痛。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更何况是紫菀这个八卦达人。她沉默了差不多三分钟,我估摸着也该到极限了,果然--
“紫菀护卫不力,让侯爷受惊--”
“停!”我毫不犹豫地打断她的话茬,“废话少说,想听什么直接问。”
“昨夜您真的是和风大人在一起过了一夜?”紫菀问得又快又迅速,明显是早就想好很久。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前有悬崖后有追兵,只好躲在山洞里,权宜之计而已。”
“可是……”紫菀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您的身份……”
“他没发现。”我撒了谎。
在来时的路上,风云卿可以说就已经发觉了我女孩子的真实身份,可一直不曾言语声张,顾忌的,是什么呢?他不是北堂旌,让我没有那种不安和难以预测的感觉,但是……终归不舒服……
自己的秘密被别人掌握在手中,怎么想都觉得心里堵得慌。
可是……他却吻了我……
想到清晨的疯狂,我不由得耳根子有点发烫,一旁,紫菀又异常感兴趣地凑了过来。
“主子,您脸有点红呢。”
“……”
我白了她一眼,瞪大了自己的眼珠子严肃地开口:“和风大人藏了一晚上的事情,不许告诉太后,听见没有?”
“可是……”紫菀闻听,有点犹豫。
我脸色一沉:“你敢说出去我就把你送给康王爷!”
下江南的路上紫菀被康老四骚扰得明显心有余悸,被我这样一威胁连脸色都变了,连忙使劲点头表明忠心和立场:“我绝对不会告诉太后的!”
“乖--”我满意地咧嘴一笑,回头继续享受紫菀的按摩。
紫菀是个嘴巴闲不住的家伙,安静了不到10秒钟又开始唧唧呱呱:“不过主子总算是有惊无险呢,那日刺客抓走了侯爷,紫菀真是担心死了,可怎么也查不到主子的下落。”
“连康老四……呃,康王爷也查不到?”我问。
难道他们还不知道是镇南王府景无染在背后指使的?还是说,景无染伪装隐藏得太好,连康老四都给瞒了过去?
康老四虽然看起来神神鬼鬼傻傻缺缺的,毕竟不是蠢蛋,镇南王府一事,他到底知道多少?又隐瞒了多少?或者换句话说,他已经计划好了多少?
我正在心里暗自琢磨,耳旁,紫菀还在喋喋不休。
“……后来有人送来了侯爷随身的断水剑,并指名要风大人一人前去,如若不然,就要对侯爷不利。”
……什么如若不然就对我不利?那赵三留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活着,还想顺带抓个风云卿做陪葬。
不过说起来……
“紫菀,你知道风大人会武功一事吗?”
“知道啊,风大人文武双全,是满朝上下皆知的事情。”紫菀回答,“只是当时他说,怕刺客对侯爷下毒手,坚持一人前去,谢绝了康王爷要派人暗中跟随保护的好意,而且……连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沈园王爷都不知道呢。”
风云卿当然不想康老四派人跟着。赵三留虽然对他有误会,但风云卿念着师兄弟感情,不想陷赵三留于不利的境地,自然不愿多出人搅和进来,只怕就算康老四暗地里派人监视他的行踪,凭风云卿的本事,要甩掉盯梢的尾巴也不过是眨眼的工夫。
我迷迷糊糊地想。
紫菀按摩的力道恰到好处,温热的手掌过处,原本酸疼紧绷的肌肉渐渐松弛下来,我舒服地长长吐了口气,打算闭上眼睛小寐一会儿,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赵一的声音。
“小侯爷,镇南王府传来消息,世子失踪了。”
景无染失踪了?
我连忙扬声问道:“何时的事情?”
“就在今晨,康王爷率人出城接应侯爷之时。”赵一规规矩矩地在门口汇报。
我和紫菀对看一眼,翻身起床,紫菀早取来了衣物,和往常一样替我更衣梳洗挽好头发,刚跨出房门,迎面看见康老四顶着一张白惨惨的脸冲了过来。
紫菀条件反射地就往我背后躲。
“四哥,何事这样惊慌?”我装作没看见,问道。
康老四咧嘴一笑,笑得我浑身寒毛倒竖。
“无月郡主要见你。”
这次换我想往紫菀的背后躲。
景无月确实来了,却不是探亲访友,而是负荆请罪。
她洗尽了铅华,脂粉不施,一身布衣装束,见我出来,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跪在面前。
“无月自知罪孽深重,不敢祈求侯爷原谅,但仍斗胆前来,恳请侯爷能饶过爷爷,大恩大德,无月没齿难忘。”
她忽然来这一招,倒让我愣住,脑子一时没把事情想明白。
自我回来这几个时辰,康老四只字不提镇南王府和那些“刺客”,而镇南王府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还真是有点让人摸不透了,可现在景无月忽然上门负荆请罪,这不是明明白白地在告诉天下人,此事乃是镇南王府所为吗?
景无月不是傻瓜,她为什么要自己把自己置于险地?
我琢磨了片刻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转头看了看康老四,见他一脸声色不动,眼神却不似平时那样迷糊,而变得凌厉精明,顿时明白过来。
康老四果然什么都知道了,只等镇南王府沉不住气,他便有了动手的借口,可景无月这招负荆请罪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景无月自己先放低姿态,以“认罪”的形式把镇南王府上上下下的性命交付我……或者说是康老四手里,看似兵行险着,恐怕也是算准了她镇南王府乃是江南一主,景老爷子更是开国功臣,考虑到无数因素,就算是华凌云这个皇帝,也不敢轻易对镇南王府下手,更何况康老四?
不过……这女人,口口声声说的是“侯爷恕罪”而不是“王爷恕罪”,摆明就是要把我也拖下水。
被绑架的人不是康老四而是我华夜侯,这事已经脱不了干系,如今她又咬准了我,难道是想我看在昔日幼时的情分上网开一面?还是只是单纯地……借我这颗石头过河而已?
看来这景无月,年纪虽轻,却也不是全然地养在深闺人未识,不懂人心险恶的那种绣花枕头。
镇南王府这口井,明显比看起来深得多呀!
我暗自叹口气,觉得有点头疼,见景无月还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上前一步去扶她。
“郡主这是做什么?快请起来。”
一旁,康老四顺竿子上:“无月郡主忽然行此大礼,岂不是折了老九的福?快请起快请起。”
景无月却身子微微一晃,避开了我的搀扶,依旧跪得笔直:“家兄一时鬼迷了心窍,对侯爷不利,如今侯爷平安归来,无月也放下心里的大石,但欲害侯爷之罪,自知难饶,无月愿代家兄一死,只求侯爷看在爷爷年老病重的份上,饶过老人家,让他安享晚年,若能应允,无月感激不尽。”
说完又叩了一个头。
我顿感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她这番话一说,难道我还真的能对镇南王府下手不成?对那个老年痴呆的老头子下手不成?对负荆请罪的无月郡主下手不成?
好你个景无月!明明被绑架的人是我,被下了五步追魂差点丢掉性命的人也是我,你几句话一说,倒显得我若对镇南王府计较就不是好人了。
嘴皮子轻轻松松地一磕,黑白就掉了个个儿,这本事还真厉害!
我回头看了看康老四,他脸色虽然如常,却闭着嘴不吱声,明显是在等我开口。
再回头看看风云卿……不在?哦,想起来了,据说还在自己房间里疗伤呢。
没有个可以商量主意的人,景无月又盯紧了我,我伸手抓抓后脑勺,犹豫着开口:“无月郡主,你……可知无染世子现在的下落?”
想不到怎么回答她,干脆就换个话题。
意料之中的,景无月摇头:“家兄自今晨出府就再未出现,无月也曾派人寻找,可并没有发现踪影。”
我想也是,景无染做下这等事情,已经够让镇南王府背上个谋逆的罪名,只是……那惨绿少年难道在做事之前就不曾考虑过万一失败的后果?还是说,他觉得自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成功?
他哪里来的这样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