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成的林木很少是优质材。栋梁之材往往都是饱经风霜,在极恶劣的自然条件下经过很长时间才艰苦形成的。中国有句古话讲的也是这个意思: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爱因斯坦的人生历程也证明了这一点。他第一次考大学名落孙山;上大学期间不仅未成为学校的宠儿,还为一些教授所讨厌;大学毕业之后又长期找不到工作。
1.出师不利
苏黎世,这是一个中立国家充满自由气氛的都市,也是中欧的一个著名的科学知识发祥地。它吸引了世界各国许多的学生和遭反动政府迫害的流亡者。中世纪的文化遗产、近代工商业和苏黎世湖的美丽风光,无不使少年阿尔伯特流连忘返。
通过父亲的关系,阿尔伯特获准参加了苏黎世联邦工业大学的人学考试,但是未被录取。那些需要死记硬背的功课——德文、法文、动物学、植物学,他都没有考好,其中法文和植物学考得尤其糟。事先他根本没有好好复习功课。直到晚年,他在回忆这次考试时仍不无后悔:“我那时虽然只是个一无所长的青年人,但是是一个吸收了若干专门知识(连带许多问题)的恣意任性的自学者……我渴求更深的知识,然而没有掌握这些知识的足够能力,再加上我的不太好的记忆力,我就这样走上了对我来说很不容易的科学道路。我怀着非常清楚的对自己的能力毫无把握的心情,去参加入学考试……”
显然,他事先对考上苏黎世联邦工业大学的难度估计不足。没有考上,这对他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想到家里每况愈下的经济情况,想到临来苏黎世前父亲对自己说的话,想到自己孤身客居在苏黎世……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呢?自己的前途在哪里呢?应该能考上的,全怪自己没有努力准备。他想着想着,充满了惆怅和悔恨。
这次升学考试虽然在整体上是失败了,但数学和物理却考得非常之好,并因此引起了教授们乃至校长的注意和器重。几何题的解答,爱因斯坦用了中学课程中没有学过的解答方法,从而使监考官惊奇得目瞪口呆。那些教授们赞叹地站起来瞧这位“小天才”,连校长本人也好奇地凝视一下这个考生。这个年仅17岁的考生已经是一个熟知数学分析原理和解析几何的人了!原来这些知识是他在慕尼黑读中学的时候自学来的。他曾回忆说:“在我12至16岁那几年里,我侥幸得到几本书,在这几本书里,已不过于注重证明的严密性,但是主要思想却鲜明地突现出来了。这真是引人人胜的……有一些令人眉飞色舞的东西,在印象力上说来并不亚于初等几何的奇迹——那就是微分和积分的概念、解析几何的概念、无限级数……”
由于他在考数学和物理时表现出了超常的才智,当他因总分不行而未被录取正沮丧时,校长来到了他的身旁说:“青年人,你的事不是完全无法挽回的。考试失败了嘛,大家都知道,这样的事,朱塞丕·威尔第也碰到过,他考米兰音乐学院时没有被录取。还有查尔斯·达尔文,由于‘能力低’被爱丁堡大学开除了出来……你才16岁,中学还没有毕业呢!你随便进一所瑞士州立中学,进毕业班当插班生,一年以后再来考,一定能考上!”物理学家韦伯教授也派人通知他,如果他留在苏黎世,可以破例特许他去旁听自己的物理课。
校长建议爱因斯坦到阿劳小镇上的州立中学的毕业班去读书,因为这所学校无论在教学方面还是师资队伍上在当地都是最好的。但是爱因斯坦实在不愿意再到中学去读书,因为慕尼黑路提波德中学那种压抑个性、摧残人的死板教育他已经受够了。然而,不去上学,又无所事事。于是他以极不乐意的心情进入了阿劳镇上的州立中学的毕业班。
他住进了中学教师温特勒的家。温特勒先生热情地领着他在校园里转,告诉他:“这是文学教室,这是数学教室,这里是物理实验室,这里是化学实验室,这里是动物学实验室……我们像大学一样,每一门课程都有专门的教室,学生并不总是呆在一个教室里,要按照课程表到各个教室去上课……”
温特勒先生的话,爱因斯坦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无论是阿劳这个依山傍水美丽如画的小镇,还是州立中学的漂亮的校园,都未能驱赶掉路提波德中学在他心灵上留下的浓重的阴影,引起他任何的兴趣。路提波德中学所推行的教育制度对爱因斯坦的伤害太深了,他对此深恶痛绝1 1936年,爱因斯坦写下这样一段话,正是他对自己在路提波德中学的经历所持的看法,也是对当时德国式教育的批判:“依我看,学校若主要以恫吓、威胁和人为的权威教学,那是最坏的。这种教学方法摧残了学生们的健康感情、诚恳正直和自信心,培养出来的是唯唯诺诺的庸碌之辈。”
啊,意大利,多么自由,多么幸福!可怜的我,又要来受罪了!
不过,这次因升学考试失败和不得不再回到中学读书所引起的恶劣心情并没有持续很久。苏黎世联邦工业大学的校长说得不错,阿劳镇上的州立中学确是一所由进步的人们领导的不受陈规陋习束缚的好学校。19世纪初叶,瑞士伟大的教育家佩斯塔洛齐曾在阿劳州附近活动过。他的民主的和人道的思想对阿劳州立中学影响甚深。阿劳州立中学提倡教师自由选择教学方法,认为人不是机器,要是周围环境不允许他襟怀坦白、畅所欲言的话,人是不会生气勃勃、富有创造性的。该校的教师和学生出于一种共同的责任感和乐于劳动的心情聚集在一起。老师们思想很开通,他们不赞成用权威的棍棒和名利的诱饵作教育手段。在他们看来,学生应当自我负责,教师的任务就是向学生们展示知识和科学的魅力,点燃他们好奇心的火花,激起他们求知的欲望,让他们的智力自由发展。在这样的思想指导下,教师们是学生的朋友,教学成了吸引人的有趣的活动:学生们可以在物理和化学实验室独立工作;在学校的动物馆里,学生们用显微和手术刀做各种自己感兴趣的实验。由于当地也有不少侨居的革命青年,在高年级学生中还常常讨论各种社会问题。为此,爱因斯坦曾称这所学校是“高等教育机构中最令人喜爱的样板”。温特勒先生教德文和历史,他为人纯朴、热情、学识渊博,他的业余爱好是采集动植物标本,他常常带领学生们到山里去远足,采集标本。爱因斯坦与他朝夕相处,和他成了好朋友。
老师对学生如此关怀、亲切,学生可以自由自在地研究学问。爱因斯坦第一次享受到如此自由、民主、幸福的学校生活。他的性格也发生了转变,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一向内向、怯生生、不爱交朋友的爱因斯坦,现在变成了笑声爽朗、信心十足、情绪激昂的年轻人。他对生活的热爱,他的青春的朝气和活力都迸发了出来。在同学中也有了自己的知心朋友,他常常和他们一起去爬山、散步,从事各种娱乐活动。一次登山中还险些被摔死。
阿劳中学的自由空气与路提波德中学的专制气氛形成鲜明的对照。这更加坚定了生性向往自由的未来的大科学家、大思想家不做德国人的决心。他再次郑重地向父亲提出了允许他放弃德国国籍的请求。通情达理的父亲在儿子的一再恳求下,就向当局写了申请。当局接受了申请,宣布从1896年1月28日起,阿尔伯特·爱因斯坦不再是德国公民。
第二年夏天,爱因斯坦再次投考苏黎世联邦工业大学,并以无国籍身份考取了这所大学。也可能是在阿劳中学受到深刻影响的缘故,不过这次他没有像第一次按父亲的意愿报考工程学,而是报考教育学。这可能是因为他从阿劳中学看到了教学是一项有趣的、吸引人的职业,也可能是因为联邦工业大学教育系的主课是数学与物理,这都是爱因斯坦所感兴趣的,也可能这两种原因兼而有之。
2.大学生活
从1896年10月到1900年8月,爱因斯坦一直在苏黎世联邦工业大学读书。
整个大学时代是爱因斯坦集中精力苦读的时期。他充分利用时间,把精力用于自学。对他来说,自学比听课和记笔记更适宜于独立地思考科学问题。他在大学的第一个学年就给自己开列了一张书目,并预先定出了每个月、每个学期课外阅读的进度表。在哲学家的名字里,按时间顺序开列了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培根、休谟、笛卡尔、斯宾诺莎和康德。物理学家和理论自然科学的经典作家的名字有:牛顿、拉普拉斯、麦克斯韦、基尔霍夫、赫兹等人。这种阅读坚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在他租的那间斗室里,书桌上、椅子上、床上,到处都堆满了书,以至房东太太看了直摇头。书,到处都是书;读书,整天就是读书,直读到眼睛发花,头脑发涨,直读到肚子咕噜噜直叫,才到外边胡乱吃些东西。有时一天只一两顿。对于他来说,大脑比肚子更饥饿。正是这几年的苦读,为他未来成为大科学家、大思想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他从这些书中不仅接受了许多深刻、精辟的见解,学到了先贤们创造性思考的方法,还学到了如何做一个高尚的人,有益于人类的人。
除了自己读书之外,其余的时间大部分都用到了做实验上了。他贪婪地注视着那令人惊奇的一切,注视着分光镜里、真空放电管里、化学实验的仪器中和曲颈瓶中所发生的一切。这一切与学校的正规课程只有一部分关系,有的甚至毫无关系,对提高学习成绩帮助不大。他后来回忆起当时的情况时说:“我不久就发现,应该满足于充当一个中等成绩的学生的角色。要做一个优等生必须有集中一切力量做完学校作业的能力,并且还要有爱好整齐的个性,这对仔细地做听讲笔记并在下课后进行整理是不可缺少的。这些品质,我沉痛地相信,在我的本性内是没有的。结果就造成了我渐渐地安于良心的责备,顺着我的智力方面的兴趣安排我的学习了……”在对待实验上,他的思想也经历了一个转变过程。大学时代他为直接从事实验的工作所吸引,但后来认为理论思维应是主导地位。他晚年写道:“理论能够用实验来检验,但是人们还不曾建立起由实践推导出理论的途径。”
爱因斯坦考进工大教育系之后,除了数学和物理外,还选了哲学、历史、经济和文学方面的一些课程。但他很少去听讲,特别是物理学课和数学课。担任物理课讲授的是韦伯教授,他是位杰出的电工学家,但他要考虑到大多数学生的接受水平,他的讲授只局限于爱因斯坦已熟习的东西,所以爱因斯坦更乐意自己用心直接去攻读麦克斯韦、赫兹等著名物理学家的著作。数学是由胡尔维茨、闵可夫斯基这样一些杰出的研究者讲授的,但由于这时爱因斯坦已从原来对物理学和纯数学同样感兴趣,转为集中对理论物理的某些根本问题发生更大的兴趣,认为作为一个物理学家只要懂得一些数学就够了。因此,他们的讲授同样未能引起爱因斯坦的重视。闵可夫斯基因爱因斯坦经常无故旷课,对他的印象也不好。爱因斯坦的兴趣所以会出现上述转变,是由于他认为数学分支太多、太细,每一个细小的分支都可以消耗一个人的终生。可在物理学中,比较容易找到本质的东西。只要钻进去,自然的奥秘就可能呈现到眼前。那时,他钻研物理学大师们的著作已经入了迷。
爱因斯坦一生痛恨那种填鸭式的教育。在他看来,人没有必要到大学去学习这些完全可以自学读书来掌握的东西。教育整个都应致力于帮助年轻人思考,为青年提供教科书难以提供的训练。1921年,他在第一次访问美国期间接到了一张调查表,问题包括一个大学毕业生结业时应具有的智力和素养。他在回答其中一个问题时说道:“我不知道,我不会让那些能轻易地在百科全书中找到的事实来充塞我的记忆。”学生时代,他深深感到令人恐怖的压抑和考试的束缚,他有仿佛置身在断头台上随时都有被结束生命的危险的感觉。快70岁时,他仍以极其愤慨的心情回忆他当学生的那些岁月。他说:“我相信,即使是一头健康的猛兽,当它不饿的时候,如果有可能用鞭子强迫它不断地吞食,特别是当人们强迫喂给它的食物是经过适当选择的时候,也会使它丧失掉贪吃的习性的。”
尽管如此,后来在认识到闵可夫斯基的学术成就在自己的科学生涯中是那样的不可或缺时,他对自己当时未能预见到这一点,没有好好听他的数学课,还是追悔莫及的。闵可夫斯基,未来相对论数学工具的创立者,在自己的课堂上也未能看出这位相对论的未来创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