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克库哪里肯轻易放过,亦是施展轻功,在后面紧紧追赶。二人内力相若,比较脚力,本应不分上下,但苏忘机身具“弥离玄功”,可随意整饬内息,使轻功发挥最大效用,因此尽管携着仲云,却是越奔越快,超出达克库足有几十丈,达克库拼尽全力,依旧难以赶上。苏忘机奔了一阵,眼看就要到了庄内,倏感热浪迎风袭来,直摧毛发,不禁为之一骇,暗道:“难不成是蛮子已经攻入庄内?”想到此处,愈发心急,脚下不由加快,仲云只觉周旁景物一闪而过,若是策马飞奔,也不见得有如此迅速,一颗心儿怦怦跳个不停。
二人奔出百十步,只见远处天穹一片酡红,流云滚滚而去,极其壮观,前方隐隐传来喊杀之声,苏忘机知是吐蕃偷袭得手,一时焦急如焚,恨不得生出两只翅膀,立时就能赶至。此刻,二人各怀心事,均不发一言一语,又过一会儿,苏忘机携着仲云奔到紫芸庄内,地上满是尸体,血流成河,一些死相尤其可怖,惨不忍睹。群豪正与吐蕃军厮杀一处,兵戈交响,不绝如缕,斗得难解难分。
吐蕃军显然是早有准备,训练有素,将群豪死死围在核心。进可攻,退可守,不时变换阵形,倒令群豪格外狼狈。须知一来吐蕃军是突然攻至,群豪猝不及防,死伤甚多。二来吐蕃军人数远远占优,又各个身经百战,奋勇争先。群豪中不乏高手,但疏于大场面战斗,心下难免生怯,此消彼长,不知不觉间吐蕃军已占了极大的优势,渐渐将围困的圈子缩拢了许多。
苏忘机身在阵外,瞧得一清二楚,眉头皱紧道:“不好,这样下去定要教蛮子得逞了。”仲云望向四周,只见高台之上,一人摇动令旗,正指挥吐蕃军进退攻守。仲云指着那人道:“师父,先将林楚韩拿下,蛮子失了指挥,到时自会大乱阵脚。”苏忘机更不答话,身形一纵,飞身跃上高台,凌空击出一掌,向林楚韩后背拍去。
林楚韩听得背后风声大起,自知有人趁机偷袭,心中暗骂,当即侧身一闪,卸开苏忘机一掌,脚尖一点,朝后跃出数步。苏忘机几个起落,已来到林楚韩身边,一招:“暗度陈仓”,右掌在林楚韩脸上虚晃一下,左手骈指点出,直攻肩头“云门穴”。林楚韩轻轻躲过,手掌往腰间一拍,唰的一声,寒光一闪,长剑顺势抽出,使一招“月浣凉衣”反截苏忘机手腕,苏忘机叫了声:“来得好。”手腕一翻,绕过剑锋,跟着手指在剑脊上重重一弹,“铛”的一声轻响,林楚韩只觉虎口巨震,长剑几乎拿捏不住。
群豪本自陷于苦斗,沮丧万分,此间猛然看到苏忘机现身,皆是一阵欢呼,士气大振。尽管不成阵型,却是奋力厮杀,吐蕃军这边失了指挥,果真乱了方寸,慢慢让群豪扳回劣势。苏忘机身子一跃,拔起数丈,如鹰隼一般向林楚韩扑去。林楚韩见势不妙,唿哨一声,身后弓箭手一齐冲上,登时箭如雨下,直朝苏忘机射至。苏忘机身在半空,无处借力,不禁暗叫不好,瞧得羽箭射来,双手连拨带扫,挡下数十支羽箭,但他肉体之躯,终非神力,噗噗两声,左右肩各中了一支箭,鲜血喷涌而出,洇湿了大片衣襟。
仲云心下一沉,叫了声:“师父。”拔腿便往阵中奔去。几名吐蕃兵持刀猛砍,都被仲云轻巧躲过,反倒让他顺手一带,恁地栽了个跟头。苏忘机斜眼瞅见,正想将仲云抢下,忽感气息一滞,只见一人迎面拍来一掌,忙使一招:“龙跃深渊”,双手胸前一挡,趁势推出,逼得那人倒退几步。这一招虽然架开对手一击,但也触到伤口处,但觉一阵钻心剧痛,眼前一黑,险些委顿于地。
那人一招失手,不怒反喜道:“苏忘机,你伤势不轻,快些降了罢。”苏忘机听得声音熟悉,抬头一看,来者正是达克库。心中一寒,忖道:“此人武功甚高,兼有林楚韩相助,今日怕是要命丧于此了,我死了不打紧,若是云儿也遭不幸,却怎么和……交代?”当即暗暗提了口气至胸间,欲作最后一搏。达克库见苏忘机毫不理会自己,大怒道:“不识好歹,老夫送你一程。”一声狂笑,手起掌落,当胸向苏忘机拍去。这一掌迅捷无伦,力道十足,达克库本拟十拿九稳,也暗自为能手刃生平第一大劲敌而感到欣喜,不料掌到中途,眼角余光一瞥,但瞧一条禅杖横扫过来。这一惊非同小可,饶是达克库变招奇速,仍是被禅杖扫中小臂,顿觉半身酸麻,一条胳膊几乎难以抬起。
适才替苏忘机接下这一掌的正是定智禅师,他见苏忘机陷于危难,立时脱身相救,一杖将达克库逼回原处,行了个佛礼道:“阿弥陀佛,还请施主手下留情。”达克库暗暗吃惊:“这和尚好不厉害,亏得刚才招未用老,否则几乎着了他的道。”跨前一步,破口大骂道:“秃驴,想找死么?”定智眉头皱紧道:“施主屡犯中原,如今不思悔改,兀自出言不逊,老衲断不能坐视不理,须替在场的各路豪杰讨一个公道。”话音甫毕,身形一晃,蓦然迫近几步,禅杖在空中划了个弧,横扫达克库下盘。
达克库不甘示弱,合身扑上,二人身法俱是十分迅速,须臾便听砰砰几声,场上两道灰影来回跃动,交起手来,一时竟分不清谁是达克库谁是定智禅师。
苏忘机受伤颇重,鲜血早已将袍袖染红,此间再无半点气力,一手捂住伤口,一边走到一棵大树下呼呼喘息。仲云奔到身边,扶住苏忘机道:“师父,你没事罢?”满眼关切之色。苏忘机摆了摆手道:“只是外伤,不打紧,和你来的那个孩子呢?”仲云这时方想起周漠,哎呀一声,环顾四周,哪还能见着周漠的影子?
却说场上群豪与吐蕃斗得异常激烈,双方均是损伤惨重,一会儿看似是吐蕃占了优势,一会儿又似是群豪夺回上风,谁也没能一直压住对方。成子渊奋力厮杀,接连砍到了四五个吐蕃武士,正杀得手软,忽听一阵哭喊声传至,扭头一看,一个女童慌慌张张从人群中挤出,衣襟上沾满了血水,脸边犹自挂着两行泪痕。成子渊认出是成婉,心痛不已,冲上去一把将她抱起,成婉寻到父亲,带着哭腔叫了几声爹爹。
成子渊伸手拭了拭成婉腮边泪水,柔声道:“爹爹在这里,婉儿不怕,妈妈呢?”成婉刚要回答,忽然尖叫一声,成子渊觉察身后有人,大袖一荡,正中那吐蕃兵士胸口,那人哼也未哼,倒飞出去,霎时一命呜呼。成婉心有余悸,期期艾艾道:“妈妈……妈妈她……”正说着,但闻一声娇喝,乱军中又杀出一名女子,那女子身法飘逸,甚是轻盈灵动,长剑舞得如银蛇也似,转瞬间连毙数人,此人正是楚衿。
待得杀尽周围吐蕃士卒,楚衿收住长剑道:“子渊,这蛮子着实可恶,莫要手下留情!”成子渊叹了声,她见妻子在火光中与蕃兵拼杀,本就极为不忍,又看到楚衿手臂上、脸上皆有伤,头发禁不住火的炙热,微微打起卷,心下更是自责,抚着她的脸道:“衿妹,我……我不该带你和婉儿来这里。”楚衿轻轻一笑,凄然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在来之前,有谁料到这群蛮子会来进犯?唉,我父母皆是死于蛮子之手,我能多杀一个,见他们之前心里就会多一分安稳。”
成子渊点头道:“苦了你了。”又抚着成婉额头道:“婉儿,你害不害怕?”成婉咬着嘴唇道:“有爹爹和妈妈在,婉儿什么也不怕。”成子渊与楚衿相视一笑,正欲安慰成婉一番,倏觉胸前一寒,知是不妙,一把推开母女二人,着地一滚,有惊无险的避开一击。抬眼一望,却见一男子手持利剑,与楚衿斗在一处。楚衿怀抱成婉,施展不开,自是缚手缚脚,片刻二人来来回回拆了五六招,楚衿左支右绌,渐成败相。成子渊啐了口道:“姓林的,你欺负一个女子算甚,不要脸么?”
此人正是林楚韩。适时苏忘机重伤在身,他本想一剑结果了眼前劲敌,不想被定苦禅师接住厮杀,却也没工夫下手,等到蒙巴伦、柯尔迪二人帮他拦下定苦禅师,已寻不到苏忘机的影子,恰巧看见成子渊等人没有防备,便趁机偷袭,哪料又让成子渊发现。
林楚韩自觉理亏,他被成子渊一语揭到痛处,自是无话反驳,当下剑招加快,直欲一剑刺死母女二人,成子渊长啸一声,大袖拂向林楚韩面门。林楚韩斜刺里一避,连踢两脚,让楚衿好一番手忙脚乱,还未回过神,只觉手臂一松,林楚韩单掌探到,已抓至成婉肩头。
成婉终究是孩童,吓得哇的声哭了出来,楚衿一急,直踏中宫,拂出一指,点向林楚韩“檀中穴”。这一招迫不得已,乃是围魏救赵之计,但纯取攻势,防备空虚,最是险恶。林楚韩瞅准机会,左掌斜引,右掌重重击出,正中楚衿胸口。楚衿哪能抵得住林楚韩这奋力一击?喉头一甜,猛力一推,将成婉掷入人群之中,跟着就昏黑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成子渊第二招接踵而至,林楚韩回身一挡,毕竟慢了一步,倏地狂退数步,嘴角渗出一丝鲜血。成子渊一眼瞅见楚衿倒在地上,头脑中空白一片,发疯似的奔到她身边,拦腰抱起道:“衿妹……衿妹,我是子渊,你睁眼看看我。”喊了两三声,楚衿只是闭目不答。成子渊泪水泫然而下,翻掌搭在她脉门之上,这一搭愈发绝望,楚衿脉门已沉,丝毫没有活命之理。
成子渊只觉天旋地转,陡然回想起过往之事,心里一阵撕心裂肺地疼痛,等到醒转过来,双眼一睁,天上留得一轮残月,耳边厮杀声犹未停止,他抱着楚衿尸体怔怔得出神,忘却了自己尚在场上,忽觉一股强大力量从身侧涌来,拉着他便走,他眼里满都是刚才倒下的那影子,久久挥之不去。
却说成婉被推到人群当中,脚下打滑,一跤栽倒。待她爬起身,又让众人挤来挤去,辨不清方向。林楚韩虽中了成子渊一掌,但他内力深厚,稍一调息,立时恢复了五六成,转目瞥见成婉独自一个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当下怪笑一声,脚尖轻点,如泥鳅般窜入人群,一晃便绕到成婉身后,正要下手捉拿,忽听一人叫道:“仔细了。”林楚韩不由一怔,跟着即是嗖的一声,像有什么物件朝他这里射来。
林楚韩平素小心谨慎,不敢托大,猛然一挥手,正抓着那个物件,只感手心一凉,那阵冰凉又瞬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下让林楚韩惊惧万分,翻掌来看,却见手心里什么也没有,微微定了定神,转念一想:“不对,听说最厉害的暗器能于无形中伤人,往往中此暗器之人不知不觉,过上一段时间方毒发身亡……”想到此处,不觉冷汗涔涔,只怕暗器上喂有剧毒,四周一望,正见仲云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不禁恼羞成怒,骂道:“臭小子,你笑什么笑?”仲云拊掌道:“老子见一头发狂的笨猪在人群中乱转,笑一笑碍你何事?”林楚韩心知他暗讽自己,怒道:“我看你是想找死。”他将仲云恨到极点,手掌一抬,就要向仲云头顶罩落。仲云不慌不忙,哂笑道:“且慢。”林楚韩收手道:“怎么?”仲云指了指他手掌道:“你中了我的独门暗器‘弹花一笑夺命摄魂散’,滋味如何?”林楚韩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是哪门子暗器,我怎么从未听说?”
又望向仲云,见他一副有恃无恐的神色,更平添了几分相信,故作镇定道:“小子,你是唬我的吧?”仲云冷笑道:“唬你干甚?我这毒药可厉害的紧呢。要不了几个时辰,就让你穿肠烂肚,全身溃烂,痛不欲生,惨叫连连,化成脓水而死,嘿嘿……不然你大可试一试。”林楚韩听得浑身打了个寒颤,他这人最重性命,就是再不信也得相信了,逼上一步道:“解药拿来。”仲云笑道:“有本事你自己拿来。”
林楚韩哼了声,右掌疾探,仲云待要躲避,忽觉“肩贞穴”一麻,已让林楚韩牢牢扣住,张口便骂:“不要脸的臭屁贼,快放开你老子。”林楚韩怒火中烧道:“你是长舌鬼变得么?嘴中这般不干不净。”伸掌扇向仲云,手举在半空,迟迟不打下,心想:“我吓吓这小子,没准他一害怕就把解药双手奉上。”谁知仲云没有半分惧意,瞪了林楚韩一眼道:“喂,你扇我一掌我就拖延一个时辰给你解药,你扇我两掌我就拖延两个时辰,看看是你扇得快还是化得快。”
林楚韩无法,只得放下仲云道:“好罢,我不为难你,快快交出解药。”仲云道:“交出解药也可,你须答应一件事。”林楚韩心道:“不知这小鬼又弄出什么花样,可不能受他所骗。”便道:“什么事?”仲云道:“再简单不过,只要你下令收兵,这解药嘛,老子立即扔给你。”林楚韩按捺住心头怒火,四下扫视,寻思:“现在我军也占不了什么优势,这样斗下去只会徒增伤亡,不如先卖他个人情,鸣金收兵,以待来日再战。等我拿到解药之后,再将这小子碎尸万段,以泄我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