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云伤心之极,身子一颤,黯然道:“好好,你认贼作父,背叛大唐,从今以后你我……便是敌人了。”话音未落,已杀入敌阵当中,他身法甚好,轻功极佳,那些西域好手人数虽众,竟让他在其中穿来穿去,连衣角都碰不到,不时就传出几声惨叫,纷纷扑到在地。仲云杀得兴起,每每想伺机攻向周漠,却忽然念及幼时光景,怎么也下不去手。
斗了半晌,周漠蓦然大喝一声,反手抽出一把朴刀,一招:“气贯山河”,猛地向仲云后心砍至。仲云感触甚微,怎能不觉?当即长剑一收,向后斜斜刺出,点向周漠“乳根穴”。这一招认穴极准,力道拿捏的恰是好处,饶是周漠胆子再大也不敢硬拼,急忙长刀一封,向上撩起削向仲云右臂,仲云剑招一疾,快如流星,直直朝周漠喉头刺去。这一招乃是拼命打法,周漠若是削断仲云手臂,难免会被仲云一剑穿喉,死于非命,仲云料得他不敢,才兵行险招。周漠果真一闪,僵僵避开,身形一快,又向仲云攻至。仲云长剑横扫,瞬间又点倒数人,正欲化解周漠招式,忽闻一声大笑,但见一个白影飞速朝这边奔来。
仲云哼了声道:“姓马的,这几日可好?”来人正是马基尔,他虽让仲云刺了一剑,但好在内功深厚,又用心调养了两天,逐渐好转过来。此间看到仲云与周漠斗得正紧,不免技痒,便飞速赶至,势要报当时一剑之仇。
马基尔一到就纵身向仲云杀去,转眼间就变成了马基尔、周漠两大高手和一群西域武林好手合围仲云之势,仲云武功再高也难以抵挡,斗了几招渐觉力不从心,猛地虚晃一剑刺向周漠面门,周漠本能一让留出空隙,仲云瞅准机会,一跃飞奔而去。周漠心中暗骂,和马基尔并肩赶上山头,但见山头树木丛生,郁郁葱葱,却寻不到仲云的影子。这一时候,只听“哗啦”一声,天上忽然下起雨来,周漠等人皆是没有准备,被淋了个正着,火把亦是纷纷熄灭。众人正自嚷骂,却听马基尔叫道:“快看,那小子要下山!”众人顺着马基尔手指方向一望,果见仲云攀着一端系在大树上的绳子,慢慢的往下滑去。
周漠一声大笑道:“仲云,今日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几步冲到大树跟前,举刀就朝那绳子上削去,马基尔急忙赶上,大声道:“不可!”周漠置若罔闻,手起刀落,但闻“啊”的一声惨叫从山崖下徐徐传来,众人赶至崖前一望,只见仲云手握长绳,飞速坠落下去。马基尔不由大叫遗憾,仲云一死,不啻中原武林两大秘密恐怕再也无法寻到,而且他不能亲手报仇,终究是件恨事。周漠只道仲云必死无疑,又是高兴,又有稍许怅惘,一时心绪起伏,久久不能平静。马基尔叹了声道:“仲云既死,他那几个朋友也不能轻易放过。”周漠道:“仲云那几个朋友兴许是顺着这个绳子下去了,不过林先生守在下面,料他们也跑不了。”众人又在山头朝下望了半晌,周漠手一挥,带着人群朝山下赶去。
其实仲云并未坠落而死,他早料到周漠会削断绳子,是以初时便准备两条绳子以备不测,没想此间正好用到。等到周漠将那条大树上系的绳子一削断,仲云却在一刹那间攀到了另一条绳子上,身子紧紧贴住崖壁。至于周漠等人何以会看见仲云坠下,是因为仲云先前将自己的衣物系在那条绳子上,一来仲云假装跌落,大叫了声,迷惑了众人,二来天色昏暗,众人火把也被雨水浇灭,瞧得不甚清楚,竟将仲云的衣物当成仲云,自以为他从如此高的山崖处坠下,断然没有活路了。
却说仲云伏在石壁之上,便如壁虎一般,动也不敢动。过了良久,听得众人走远,仲云这才出了口气,心里兀自怦怦跳个不停。他寻思道:“不知露儿他们安然下山了没有?我须尽快下去找到他们。”此时大雨淋漓,几乎浇得他睁不开眼,他摸索绳子向下缓缓滑去,不知行了多远,忽感手臂被人一拉,还未反应过来,便跌进一处石洞里。
仲云吃了一惊,慌忙翻身跃起,刚刚站稳,便觉有一人扑进自己怀里,将他牢牢抱住,嘤嘤的哭个不停。仲云陡然醒悟过来,眼眶一热,柔声道:“是露儿么?”孙露薇嗯了声,低声啜泣道:“云哥哥,是我……”仲云心中稍感宽慰,笑道:“我们都已经安全了,你该高兴才是,哭什么哭?”孙露薇哼了声,一把甩开仲云的手道:“你好没良心,我在下面担心的要死,你还笑得出来。”仲云哈哈笑道:“那我该当如何?也随你一样哭么?”孙露薇樱唇一撅,双手叉腰道:“我在这里难受,你却高兴得很,算是什么道理?我不管,我不管,等我眼泪未干之前……你,你是不准笑的。”这一番话说的仲云哑口无言,正在此时,只听一人一边笑一边道:“小两口吵架还这般别有风味,老身不巧在此,恕我扰了二位的雅兴。”仲云扭头一看,只见公输若徐徐从石洞里踱步出来,仲云惊喜道:“公输掌门,怎么你也在此?”
倏地又听两人笑道:“俺们也在。”孙三李四恍如变戏法似的,从公输若身后窜了出来。公输若眉头一皱,喝道:“没大没小。”袖子拂出,朝孙三面门荡去。孙三头一低钻到仲云身边,朝公输若拌了个鬼脸。公输若没有理会孙三,对仲云道:“我们下到这里,发现此处有一个石洞,又恰逢下了大雨,若是一味下去恐怕会有危险,因此便在此地停留,特意等你下来。”孙露薇白了仲云一眼,嗔道:“听到了罢,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呢,没良心的……”仲云笑道:“如此甚好,我们现在就攀上去罢。”他此话一毕,众人均是一怔。公输若道:“攀上去做什么,我们就要下山了。”仲云道:“方才他们削断了那条绳子,必然以为我死了,都赶去山后拿我的‘尸首’,我们要这时候下山岂不正好撞见他们么?”公输若“哦”了一声道:“依你的意思,我们再攀回去从正路下山,好叫他们扑个空,是不是?”仲云道:“正是此理。”大家一听,都觉此计甚妙,于是又一个个的都攀回了山头。
暮色浓酽,雨亦渐渐地小了,众人绝处逢生,心情自与几个时辰之前大不一样。一行人往山下走了一程,仲云怅然道:“今晚虽是逃下了山,但终究没有寻到师父,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在哪里……”公输若道:“苏大哥一生为善,从不恃强凌弱,定然不会有什么事情的。”话头一转道:“我被俘时,听那群蛮子说此地设有一处牢狱,离尧山不远。指不定苏大哥就囚在那里,要不然我们去看看?”仲云道:“也好,此时距武林大会开始还有一些时间,我们快些赶去。”公输若颔首称是,又道:“我们去前面探探路,先行一步。”说毕,大声笑了笑,翻手扣住孙三李四手腕,一阵风般的去了。
仲云一愣,须臾明白过来,公输若这般做是想给自己和孙露薇留出独处时间。此时寒意侵来,孙露薇两手挽着仲云右臂,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嘻嘻笑道:“云哥哥,还记得来尧山之前,我们说得那些话么?”仲云佯装不知,道:“甚么话?”孙露薇陡然变色道:“你全忘啦?”仲云道:“我是骗你呢,自然还记得,你问我忙完那些事情后要做甚么,我那时还不知道,不过现在已隐隐有些眉目。”
孙露薇道:“有什么眉目?”仲云道:“我们此次死里逃生,着实万分不易。这一年来,你一直都随我来回奔波,从未怎么好好休息过。我想,等我把这一切事情都办妥,我们就找一处没人的地方隐居起来。过上三四年,你若是闲着无聊,我就陪你出来,你如果想一直呆下去,我就陪在你身边,安安静静过一辈子,好不好?”
他说这几句话实是诚心之至,颇为动人,孙露薇嘴角一动,笑靥如花,道:“谁愿意叫你陪,我一个人不是很快活么?”说着快步向前走去,仲云紧紧跟上,笑着道:“露儿,你说这雨为什么会朝下落?”
孙露薇道:“你傻呀,雨不朝地上落,难道会往天上飞不成?”仲云拊掌道:“不错,正是此理。雨为什么不会向天上飞?而鸟儿又为何能飞得起来呢?”孙露薇啐了一口道:“就你多疑。雨往地上落又不会砸死你,你干嘛要让他往天上飞?”
仲云笑了笑道:“兴许这世界万物都是有关系的罢。雨下落自有它的道理,就像秋日就要落叶,冬日草木就会沉寂,可是支配他的到底是什么呢?”想到这里倏然颇有所悟,寻思道:“人体穴道有百千之众,大小经脉各有所司,期间也或许存在某种联系,倘使打通这种联系,阴阳互生,循环不断,不就可以不必再拘泥于武功变化,而信手拈来,率意而为了么?”想着想着,不由怦然心动,一抬头,但见孙露薇早已在前面等着,她满脸不快道:“云哥哥,你若是再胡思乱想我就不理你啦。”仲云摇摇头,疾步赶上,二人一齐朝山下走去。
却说次日天明,周漠等人只道有林楚韩守着山下可保万无一失,当下直接回返去找达克库复命。众人出了尧山山区,来到一处客栈之中。周漠将众西域好手和吐蕃武士安排妥善后,便和马基尔径自来到达克库房间。二人方一推门,便觉气氛有异,但见达克库端坐在首座,四面皆坐着西域各门派掌门,似是在商议什么事情。周漠一见达克库纳头拜倒。达克库挥手叫他起来,懒懒问道:“仲云呢?可将他带回来了?”周漠眉头一紧道:“仲云等人誓死顽抗,已被在下率人尽诛。”马基尔听得真切,负手而立,站在一旁冷冷地笑着。
达克库眼睛一瞪,拍案而起,喝道:“你将他杀了?那中土武林秘密呢?”周漠道:“仲云跌下山崖,就算不死也活不长久,在下已命林先生守在山下,待得拿到他尸首,在他衣物中一翻兴许就能找到关于中原武林秘密的下落。”达克库嘿嘿一阵冷笑道:“你想的倒轻松,倘若没有呢?”周漠低头道:“倘使没有,在下就尽力逼苏忘机,教他说出来。”达克库道:“苏忘机如今能怎么样?”周漠道:“已三四天没有进食了。”达克库嗯了声道:“可别叫他饿死了,留着还有许多用处。”
又转向马基尔道:“先生辛苦了,今日你来的正巧,众位掌门也都在此处,由于张盟主新死,西域武林不能没有领导盟主,后来老夫与各位掌门商议,想公推先生接任西域武林盟主,不知先生意下如何?”马基尔对西域武林盟主之位觊觎已久,此言正合他意,当即强行压住欣喜之情,抱拳道:“承蒙各位厚爱,在下接任盟主之位实是愧不敢当。但此间形势所迫,中土武林欺我无人,我们断然不能让他看低。在下一定竭尽全力,率领大家为张盟主报仇。等到中土武林对我们俯首帖耳之时,我再让出盟主之位,由能者居之。”话音未落,只见一吐蕃武士快步走来,伏在达克库耳边说了几句话,达克库脸色愈发沉重,挥了挥手道:“叫林先生进来。”
说罢,又起身道:“各位掌门,若是没有甚么事还请回避片刻,老夫在堂前已备好了酒席,请各位先行落座,老夫稍后就来。”众掌门听得便陆续告辞,正在此时,林楚韩快步进了房间,看了周漠和马基尔二人一眼,抱拳道:“将军,我在山下寻到此物。”说着,从腰间取出一根长绳,那长绳上赫然系着仲云的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