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露薇愣了愣,唤了声:“离霜妹妹!”那女子正是木离霜,她轻轻咳了咳,兀自不发一言,面色极其痛苦。仲云急忙冲上前将她揽入怀里,先掐了掐“人中”,而后抵掌相对,连续传入数道内力,木离霜这才缓了过来,徐徐睁开双眼。仲云一见她醒转,心里激动万分,摇晃着木离霜道:“霜妹,你终于醒啦,怎么会躺在床下?”木离霜一脸茫然,道:“我……我不会在做梦罢,我又听到大哥哥的声音了,大哥哥,你在哪里?”仲云心疼之极,抱着她道:“我在这里,你不是在做梦,霜妹,你抬头看看。”木离霜眼里滚过一滴泪水,颤声道:“真的是你么?大哥哥,我****夜夜都在想你,生怕我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仲云握紧木离霜小手,正要说几句宽慰的话,又听木离霜道:“好可惜,好可惜……”仲云道:“霜妹,你见到我不高兴么?怎么会可惜呢?“
木离霜嘴角一动,止住泪水,莞尔道:“我见到大哥哥自然高兴的紧,只是……只是我再也看不到你了。”说罢,身子一斜,倒在仲云臂膀间,微微啜泣。仲云一怔,道:“你怎么会再也看不到我?我一直就在你身边呀。”木离霜抬起头,慢慢道:“因为……因为我眼睛看不大清楚了。”话音一落,仲云与孙露薇皆是大惊失色,孙露薇跪在仲云身边,托起木离霜脸颊,道:“离霜妹妹,你能看得到我么?”木离霜瞪起双目,虽然还似以前那般又大又圆,却已然无神,摇了摇头,挤出一丝苦笑道:“我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仲云急道:“不,不可能的,你再仔细看看……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说啊……”他的手已紧紧攥着,青筋暴起,不停地颤动。
木离霜期期艾艾道:“是我……大哥哥,怨不得别人的。我一不小心绊了跤,撞在石头上,就失去知觉了。后来多亏苏前辈把我救起,待得睁开眼睛之时,就发觉看不清东西了。”孙露薇听得此话,心里咯噔一下:“当初我离开之时,曾与她拆招,将她击倒在地,难道就是那次……不会的,不会的,她只是轻轻摔了一跤,怎么会使眼睛失明呢?”想到此处,心里一阵恐惧,亦不敢再往下想,索性扭向他处,闭目冥思。殊不知木离霜因为思念仲云过度,哭了好几次,眼睛本就受到伤害,后来又因躲避孙露薇的招式,头撞在石头上,伤及脑后,才会至了这般下场。
仲云呆了呆,长叹一声,又是难过,又是自责,他晓得如果自己不去少林寺,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孙露薇忽然转身,抱住木离霜道:“离霜妹妹,你眼睛也不是完全失明,肯定能医好的,待会儿我们就去寻最好的大夫……”木离霜一笑道:“谢谢姐姐好意,我眼睛看不清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我还能听大哥哥说话啊,这我就很满足了。”顿了顿又道:“咦,大哥哥,你们何时赶回来的?我睡了一觉,没想到竟然睡过了……”仲云一时心下黯然酸楚,缓缓道:“霜妹,你怎么会躲在床下呢?是不是有歹人来过?”木离霜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忽然一惊,好像想到了什么,忙道:“是,是,苏前辈怎么样了?”仲云回身道:“我们来的时候,已没见到师父和公输掌门,你晓得他们去哪里了么?”木离霜沉吟片刻,道:“我回想起来了,前几日的一个晚上,苏前辈来到内室,那时我已经看不清了,只听他说话十分沉重,他告诉我待会儿有强人要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叫我出去。然后忽然一推,把我推到床下。”
仲云道:“后来怎么样了?”木离霜续道:“过了一会儿,忽然从窗户外跃进几个人,又从门外闯进来数人,立时就和苏前辈交起手来。公输掌门也上前迎敌,我一直记着苏前辈的吩咐,不敢伸头去看,哎哟,我忘了,我眼睛已然看不清了,就算伸头去看也看不到。”仲云道:“你可听清楚说话之人是哪地方的?”木离霜道:“我只听得有人道:‘苏忘机,你束手就擒罢,你小徒弟仲云已经在我们手中了。’又有人道:‘苏忘机,快说出那两个武学秘密,我就饶你不死!’这两个声音一个是中原口音,另一个也是中原口音,不过,不过吐字很不清晰纯熟,稍觉滞涩。”
仲云道:“嗯,第一个说话之人或许就是中原人,第二个大概是吐蕃人或西域人了。”木离霜道:“当时我害怕的要紧,又很担心,以为你真的被他们捉住了。”仲云哼道:“那些蛮子夸大海口,胡言乱语,他们想捉住我么?谅也没那般本事。”木离霜点点头道:“他们好厉害,我听苏前辈好像受了伤。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又平静下来,我也不敢出去,就一直卧在床下。到了晚上,我从床下爬出,却是漆黑一片,我担心他们会卷土重来,又躺了回去。”仲云道:“你这几日就一直卧在床下么?”木离霜道:“我出去又看不见,也不能走远,更害怕那些恶人们回返,就只能趴在床下,等你们回来。不想等着等着,竟然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
孙露薇道:“那你这几日都……都没进食么?”木离霜摇摇头,笑道:“刚一开始肚子很饿,但过了一阵就不是那么饿了。”仲云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小瓶,倒出几个药丸道:“这是‘红莲匀心丸’,是师父炼制,走之前交给我的,我一直没吃。你先吃了罢,可以补充点气力。”当下喂木离霜吃了下去。
木离霜道:“我们快去找苏前辈罢,也不知他被擒到哪里……”仲云道:“放心,我已知道了,先带你去医医眼睛,而后我们再去寻师父。”夺定计议,仲云抱起木离霜,当先走出草屋,孙露薇在他身后紧随,不一会儿三人便消失在暮色之中。
这一日,天气晴朗,阳光挤过绵软的云,徐徐地投落,照得大地一片宁静。正值清晨,路上的人格外稀少,商铺酒店都关着门,做生意的还未开张,只听见隐隐有叫卖声传出,不到片刻,便被一阵阵马蹄声打乱。长长的街衢上,走着三个人,颇引得注目,一个女子坐在一匹白马上,那马的辔头让旁边一个男子牵着,那男子右侧还傍着一个老者,这三人行得不紧不慢,却脚步沉重,看上去疲惫不堪。马上那女子生得格外秀气,身体匀称,按着马鞍,倒是小心翼翼,似是怕摔坠下来。给她牵马的男子忽然笑道:“依儿,你这几日一直骑马,怎地还这般小心,我保管你不会摔下来的,哈哈。”那骑马的女子正是韩雪依,她瞥了那男子一眼,道:“左大哥,你骑马日久,我又不似你****骑马,你既能通马的习性,我自然不用担心了,但我若是跌下来,定是你捣的鬼。”没等左车回话,他身旁的那个老者猛然笑道:“妙极妙极,你左大哥待你甚好,断然舍不得摔你下来,若是老子嘛,啧啧,可就不同啦。”韩雪依脸上一红,嗔道:“王伯伯,你又有什么不同的?”王显捻须道:“老子只心疼马儿,这马走了这么久,身上还负着一个你,自是累得很。它若要偷懒,老子便会听之任之啦。”
韩雪依道:“好啊,王伯伯,你就会欺负我。”王显负手道:“怕什么,就算你真跌下来,也有人接着呢。”左车听得话中意思,颇为尴尬道:“王伯伯说笑了。”三人一路说着,又走了一程,王显道:“离开封越来越近了,上一次武林大会,老子参加过,那次真是热闹,但现今境况不同了。外族人大举压境,中原武林岌岌可危,不知这回,他们又能商量出什么狗屁结果来。”
韩雪依忍俊不禁道:“王伯伯,你总是说粗话,到了开封,可得收敛一些。”王显道:“老子说粗话又能怎地?别看这纵物门和武林派统治中原武林,但这两大帮派却不干实事,整日里你争我夺,谁都不服谁,弄得中原武林鸡飞狗跳,忒没意思。这下可好,吐蕃西域武林趁虚而入,看他奶奶的怎么办。”左车道:“王伯伯说得有理,纵物门、武林派掌控中原武林,就应让武林平平静静,少些杀戮才好,这般争来争去,最后受害的还是自己。”王显嗯了声,又道:“现在是武林大会举行前期,江湖并不平稳,我们到了开封还是要小心为好,到时一些不常在中原武林中出现的门派也会纷至沓来,混乱之中指不定就有危险。”说话间,但见前方不远迎面走来一群人,那些人脚步甚快,显得颇为着急。
王显素来谨慎,低声道:“前面那群人有些古怪,大家提防一点。”左车道了声:“好。”当即横握长枪,右手牵着白马,步子亦放缓了许多。不到片刻,那群人就走到三人面前,左车凝神一看,但见当头一人面色俊美,风度翩翩,待得走到近处,那人忽然身子一倾,朝左车扑来。左车愣了愣,幸得他反应甚快,脚踵一旋,堪堪避过。哪料那人在将到未到之际,左手扬起,一粒石子****而出,正中白马前腿。那白马嘶鸣一声,单膝跪倒,韩雪依不通武功,叫了声,仰面摔在地上。
左车急忙扶起韩雪依,指着那人喝道:“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讲道理,好端端射我们的马做甚?”那人把长发往身后一捋,生气道:“胡说,明明是你先对我不敬,怎能说我射你的马?”王显看出不妙,挡住左车道:“阁下是何人,报上名来。”那人一见王显,倏然哈哈一笑,从腰间抽出一把白纸伞,忽的打开,道:“姓王的,您真是贵人多忘事,连我也认不出来了?”王显一怔,仔细一瞧,亦是大笑道:“我道是什么鸟人这般没规没矩,原来是温女人啊。你竟变得更加女里女气,怪不得老子认不出来了。”温舟拈指一笑道:“姓王的,那日在金陵一别,我们许久未见,在下甚是想念,咱们来亲近亲近如何?”王显啐了口道:“和你亲近?还怕污了老子衣服。喂,温女人,你带这些人来干甚么?若无它事,我们先行一步,待日后有机会,老子再到尊府拜见令尊大人。”
温舟嘿嘿一笑道:“慢,这个女子是谁?我瞧得甚为面熟。”韩雪依惊道:“你……”温舟猛然醒悟,拊掌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王显跨前一步道:“你想做什么?”温舟兀自没有理会王显,踱到韩雪依身前道:“美人,你相好的呢?”左车一把将韩雪依拉到身后,怒道:“你不三不四的乱说什么?”韩雪依知道温舟之意,他所说的“相好的”,自然就是仲云了。温舟退了一步,佯作害怕,抚胸道:“小美人,你又从哪里偷了个汉子来吓我。”王显眼睛一眯,走上前去,道:“姓温的,你今日笃定是要和我们过不去咯?”温舟抱了个拳,道:“不敢。这女子与那姓仲的有关,今日无论如何也得请她随我走一趟。”韩雪依道:“仲云?你……你们把他怎么样了?”左车听得一惊,看着韩雪依道:“依儿,你认识我云弟?”韩雪依颔首说是,左车心中一阵兴奋,转身道:“我云弟可是和你们在一起么?”
温舟道:“不错,怎么,你也想去陪他么?”左车浓眉一锁,道:“阁下这般说是什么意思?”温舟道:“没什么意思啊,你瞅瞅这是什么?”话音未毕,突然抽出纸伞,在左车面前一晃。左车不明就里,只见那伞猛地打开,朝自己面门转至。王显大声道:“小心!”两步跃上,使了招:“横绝断岳”,一掌朝温舟那把纸伞拍去。
王显掌力遒劲之极,温舟只觉纸伞一滞,竟然撑将不开。说时迟,那时快,左车捉住韩雪依手腕翻身疾退,“嗤嗤”几声,从纸伞里射出几根银针,在左车和韩雪依身前不到寸许处坠落。韩雪依见此情景,吓了一身冷汗,不由暗道好险。她被左车紧紧握住手腕,心头怦怦鹿跳,但见左车上前半步,长枪抖出,道:“领教阁下高招!”这一声以内力催出,浑厚异常,韩雪依耳朵一震,几欲晕眩。温舟纸伞一收,道:“好啊,我就瞧瞧这位壮士有什么本事。”王显与左车并肩而站,道:“温女人,老子许久没和你比斗比斗,今日正好,来来来,咱们俩先清清账。”王显盱衡大局,见温舟虽然人手众多,但从那些人步法可以看出功力偏弱,他自恃一人对付温舟绰绰有余。而左车对付其他人自也不在话下,因此要想全身而退,倒不算太难。
温舟正欲搭话,却听身后传来一声长啸,那声长啸久久不歇,犹如大鹏直上,背负青天。初时还在一二里之外,转瞬便来到近处,王显心头一凛,忖道:“此人内力这般雄厚,轻功更是高强至斯,不知是敌是友,若是敌人,那可棘手之极!”一念未绝,但瞧一个身穿白袍之人飘然而至,他身法奇特,忽左忽右,真是诡谲万分,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人已经跃上房顶,临高睥下道:“温兄,你在此打得爽快,怎地不叫上我?害得我好一番寻找。”王显一听,心道:“苦也苦也,此人果真和那温女人是同伙,这下要想抽身就着实不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