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万贞老人和徐毅走在前面,其他人落在后面,老人说,“如今,你们这些娃儿走出了学校,来到了我们梁村,就等于走上了社会,人生的每一步都不是闹着玩的,要认真要脚踏实地!”
徐毅竖起耳朵听得正有味儿,老人的话音却嘎然而止。他抽一口烟锅儿望一眼蓝天,慢悠悠地从口中吐出一缕缕蓝烟儿,看着远处的绿树和蓝天,老人似乎有话要说,但又碍于别人听见有些不好意思,他意味深长斜睨着徐毅,徐毅说,“大爷,你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梁万贞长长的唉了一声,说,“我有一个同学姓蓝,在雁城一中教书,不知你是否认识他?我看你小伙子挺实诚,所以才冒昧地问问,千万不可对外人讲,我那同学是右派啊!”
徐毅的心咯噔一响,忽地又想起了雁城的一切,梁村离雁城几千里地,本来想总算进入了世外桃源,但还是有人知道蓝老师!他想说,我的父亲也是右派,我就是右派的后代,谁接触我谁就有危险!但他看着老人的样子,忍下了这句话,真实的情况是:蓝老师在没完没了的批斗过程中没有了展示才华的舞台,整天蓬头垢面,忍受精神和物质双重的折磨,他是一个孤独的游魂啊!
他嘴角含笑故作镇定的说,“蓝老师,还好啊,还教书呢,挺好的啊!”
“那就好,那就好,我和蓝老师是同学,都是师范毕业的,当时我们都是教书匠,我选择了农村,他选择了城市,我们的道路是多么不同啊,我也曾想过要离开这个贫穷的地方,可是每当面对那些渴求知识的眼睛,我的心就软了,我的年龄越来越大,最后不得不在这里娶妻生子,安家落户,到后来,就再也不想远走的事情了,”说到这里,老人忽然自嘲地笑了,止了笑声,他又说,“呵,这不你们这些娃儿们又来了,还是雁城的呢,还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已经有几个雁城的娃儿先你们住进了梁村,真好啊,这儿成了孩子们的天地,我突然就有了这么多的孩子!”
他回头看看璧月和那几个跟上来的学生,经过了这一路的同行,他们已经非常熟识了,璧月像一只快活的小鸟儿,蹦蹦跳跳的围绕着他们。她的头发又被红头绳扎上了,柔顺的披在肩上,她扬起白皙的脸说,“我叫尹璧月,以后,我们在一起劳动,就是朋友了,你们呢,叫什么名字?”
一个女孩原来是牵着另一个男孩手的,璧月这样一说,那女孩就松开了男孩子的手,向璧月伸过手来,说,“我叫鲁秀芹,很高兴认识你,希望我们成为好朋友。”
那男孩显得不高兴了,他淡淡的说,“我,我叫陈维林,我不知自己能做什么,全凭领导安排!”
璧月和鲁秀芹一听陈维林提到“领导”,都掩着嘴,扑哧一声笑了。
另一对男孩和女孩也做了自我介绍,男孩叫肖华,女孩叫杨莲慧。
老村长也转过头说,“孩子,在这里,什么领导啊,我们都是平等的,希望你们和我一起好好干,为了梁村的未来奉献你们的青春!还有,我要说的是,我还有一个女儿,叫梁云儿,但她是个先天性哑女,能听却不能开口说话,与人交流有些障碍,还请大家多多谅解她!”
徐毅心头一惊,啊,哑女?他想象不出梁云儿的样子,但是一个“哑”字,足以让徐毅想到梁云儿忧郁的神情。
这样说着,他们在老人的带领下,来到了梁村的小学校,学校是六间砖瓦房,房子虽然有些旧,但很整洁,据说是梁村最好的建筑呢,红瓦映着太阳的光辉,几棵白杨树遮住屋檐,挺立在校园的周围。
老人走在前面,推开了高高的木栅门。啊,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啊!从木栅门的中间到教室门口,铺出一个一米宽的小路,平时学生们就从这条小路走进自己的教室读书,小路的左右两边开出四块园地,有月季园,石榴园,野菊园,还有一块种着黄瓜、萝卜、辣椒、茄子的菜地园。月季园里的月季花,绽开妖娆的花瓣,浓浓的香气扑面而来,那红的,黄的,红黄相间的花朵,迎着阳光,迎着暖风,快乐的变成了一个个小姑娘,舞动着美丽的裙衫;那石榴园里的榴花已经开过了,枝头上结着柿子大小的石榴,藏在绿叶之间,生怕有人尝了它青涩的果实;野菊园里的野菊花,好像不是人为种植的,倒像自然的一阵风,将那些种子无意间洒在这里,旺旺的开出一片金黄;而那些菜地里的瓜果,显然是经人精心侍弄了,那弯弯的黄瓜,那红色的辣椒,那紫色的茄子,那扑棱棱地绿色萝卜缨,都昭示着一种人类的生存。
徐毅、陈维林、肖华都傻傻地站着,不敢惊动这里的宁静,而璧月、鲁秀芹,杨莲慧三个女孩,更是睁大了眼睛,“啊,真美啊,别有一番洞天!”
梁万贞领着他们快步走上那条小石子路,大声地朝教室旁的一个小房子喊,“云儿,云儿,快出来,迎接客人了!”
小房子的门向左右分开,一个美丽的姑娘就满含深情的站在了屋檐下。两抹如烟含愁的细眉,笼着一双轻轻上挑的丹凤眼儿,眼睛乍看上去很活泼,是仔细一瞅,那眼神里的忧郁又折射着她内心的孤寂,那鲜红的嘴唇像月季花儿的花瓣,嘴角一扬,露出一排细碎晶莹的牙齿。她穿一件杏黄色的确良短袖衬衫,一条蓝裤子,像那些刚刚发育成熟的少女们一样,玲珑的身体曲线被合体衣服凸现出来,站在那里,让人不得不将她看成一朵更为静美的花儿。
她一只手抚着胸口,一只手向客人们热情挥舞,老人说,“看,我的女儿在欢迎你们呢!”
徐毅在这小路上每走一步,心就剧烈地跳动一下,梁云儿,云儿,他在心中呼唤着这个名字。云儿是一个如此纯净美丽的女孩,璧月也很美,也很纯净,但她们是多么不同啊,璧月从小跟着母亲生活,虽然艰难了点儿,但她们从来没有为衣食发过愁,她也很安静,但她的静与云儿的静又是那么不同,但怎么不同呢?他一时说不好,但璧月无疑是优秀的,知性的,偶有野性的流露,那也属于一个正常少女青春的自在张扬;而梁云儿的世界却是封闭的,她的安静与世界的寂寞相连,与孤独相连,眼里那种无以复加的忧郁以及举手投足间的僵硬和稚嫩,都证明这个少女那么渴望与这个世界交流,那么渴望与这个世界上的人交流!她紧抿的嘴角和纯净的眼神深深地打动了他,使他长时间不敢正常呼吸。
璧月和鲁秀芹已经卸下鼓囊囊的背包,上前拥抱云儿了。
几个女孩儿都非常激动,鲁秀芹对云儿说,“云儿,听村长说,你比我小几个月,你以后就是我的小妹妹。”
璧月拥抱着云儿,好像找到了知己,她知道,她们都是苦孩子,苦虽然不同,但都是加在人身上的,一辈子都摆脱不掉的。她的眼睛竟然有些潮湿,说,“云儿,以后,我们就是亲姐妹了,你就是我的亲姐姐。”
尹璧月正在姐姐妹妹的叫,突然从门里走出来一个男子,说,“尹璧月,你呵,只在这里叫姐姐吧,怎么把我这个哥哥忘了呢?”
她抬起头,不觉惊出一身冷汗,那人肥头大耳,嘴大,宽脸,塌鼻子,细眼睛,红通通的眼皮眨巴着,满面春风的,左腿向外撇着,向她大摇大摆地走来。
“啊,王三拐,你怎么在这里啊!”
“我就不能来这里吗,告诉你,不许叫我‘王三拐’,我叫王学军,你听见了吗?”他狠狠地瞪着璧月,擂着敞开的门大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