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屋子里的烛光,放射着煦暖迷人的光芒。
梁万贞老人为了年轻人的到来,特意在镇上的供销社,买来了几支红色的蜡烛。一支支红色的蜡烛,像一个个穿着透明红裙的少女,头扎金黄的火苗,甩出金红的光芒,让人感到温馨而又美丽。
在知青们到来之前,梁万贞老人早已做好了饭。他特意从粮囤里拿出几斤白面和不多的玉米面,将两者掺在一起,做了白菜肉馅的包子。今年的梁村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旱灾,收成不好,村里大多数的人家,秋天刚刚过完,一家人就会没有米面吃了。大多数人是要点着星星过日子的,时光在这里是缓慢的,是一个蹒跚行进的蹩脚老人,这种缓慢的压迫感滞重感威胁着每个人,让人不自觉地想到地狱的生活也就不过如此吧,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大喊大叫,卸掉世界所强加给人的苦闷和寂寞。秋天就要过去了,冬天就要来临,冬天是一个多事之秋,这些刚刚到来的,身上还带着城市稚嫩的年轻娃子们,怎么能够想到梁村的冬天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啊。想到这些,梁万贞老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刚把包子拾进笼屉,坐在灶台下面向燃烧的火堆里添柴,知青们就进门了。他惊喜地从小木凳子上站起来,目光逡巡越过所有年轻人,他在寻找着云儿的身影啊,那是他的命根子,他要她安全的回来!
云儿两眼通红,扔下包裹,双手张开,就扑向了父亲的怀抱,父亲紧紧地抱着她,他感觉她的身子越来越抖的厉害。他身上穿着的厚秋衣,也被云儿的眼泪揉湿了一大片,他轻轻地托起女儿的脸,——她怎么哭的这么悲伤!她怎么比那个死了母亲和父亲的璧月还要悲伤呢?我女儿这是怎么了?难道有人欺负她吗?他把探寻的目光望向徐毅,徐毅也满面含羞,眼泪刷刷地从他的眼睛里往外淌,他像个女人一样捂着通红的眼睛,扑通一声,双腿跪地,说,“大叔,我们让云儿受苦了,遭难了啊!”
梁万贞走上前,想要拎起徐毅,问他个明白。但云儿一个跃步上前,挡住了自己的父亲,含泪微笑着阻拦他。梁万贞一时弄不明白女儿这是怎么了,他在心里猜测着,不是徐毅这小子占了自己女儿的便宜,就是自己女儿已经以身相许与徐毅了,他所想的是,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情,并没有望别的方面想,而事实正是在别的方面,并不在徐毅身上。其实,徐毅这一脸红,这一双腿跪地,也很容易让人想到这一点。徐毅是因为自己一时难以说清,他才会害羞才会脸红,还有他那心中深重的负罪感,才让他跪下去,给这个像父亲一样的人跪下去的,但显然,他给在场的人造成了很大的误解。
王学军说,“徐毅,你他妈的真给咱知青脸上抹黑,你小子自己看着办吧,还想呆在这里吗?”
“你想让我们怎么做?我是除了这里,哪里都去不了的!”
璧月气愤地瞪着王学军,甩下包袱,扶起徐毅,点着他的脑壳儿说,“你呀,你怎么不把真实说出来啊?你呀,你是罪人吗?反倒自己愿意背黑锅!我真是拿你没办法了!我现在就给大家说——”
徐毅腾出他的手掌,一把捂住了璧月的嘴巴,云儿也走上前来,紧紧地抱住璧月,紧紧地倚着她,不让她说下去。璧月的眼泪有些不听话了,不听话地咕咕向外流,——忽然她就明白了徐毅的用意,他这样无辜地承担罪名,比经过他的嘴说出那件不堪的事情,让大家让梁万贞更容易接受!况且,云儿爱上徐毅,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梁万贞也是心知肚明的,如果在他们之间一切该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也比说出那些要轻松的多!但是,这多么委屈了徐毅啊!也多么委屈了她的爱啊!她的爱也是不容许徐毅受这样的委屈的!
她又看了一眼徐毅,徐毅站起身来,手掌左右开弓抽打自己的脸,他抽打的力度很大,左右脸颊上立刻出现了五道红鲜鲜的红血印。云儿一会儿倚在璧月的怀里,一会儿又倚在徐毅的怀中,痛苦而心疼地掰着他的手指,不让他再抽打自己!——在场的人都相信了,这件事情也是不难相信的啊!
哎——,梁万贞老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老泪纵横地不想去瞅任何人,他痴痴地望着那一堆鲜艳如花的火苗,感叹一声,“云儿还是长大了啊,如果她真的能有一个好的归宿,倒也解了他心头之愁!只是这雁城之旅,到底是灾难之旅,到底是不该去啊!”
王学军也不好再责备徐毅了,徐毅自己饮泣了一阵,也就停止了下来。陈维林回来后,就去找鲁秀芹和杨莲慧了,他要告诉她们,尹璧月和梁云儿都回来了,你们怎么不来见她们呢,今天可有好戏在演呢!错过了时机,戏就演完了呢!
而静默了一阵的肖华,黑眼珠却滴溜溜地转的很快,他伏着身子,把脑袋探到徐毅的面前说,“哥们儿,能给你商量件事吗?这他妈的破王学军破代理村长不是嫌你在这里丢人显眼吗不是不要你吗?咱们走不成吗?哥们儿,只要你和我合作,保证我们能够安全到达雁城!还有——还有——,你只要听我的安排,咱们还能进工厂当工人,进大学当学生,怎么样?……”
徐毅一脸疑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这肖华虽然有些变化,也不至于变化这么大啊,他张大嘴巴,想要问,你这是怎么了?话还没说出口,肖华的手就捂住了他的嘴巴,肖华低声说,“哥们儿,哥们儿,你可不能到处宣扬啊,咱这是秘密啊!毛主席让咱扎根乡村咱就扎根乡村,听毛主席的话哪有错?哥们儿,你就别说了!我心里有数啊,我谢谢你,对我的帮助!”
徐毅的神经一下子变得敏感了,他感觉他们这支队伍正在瓦解,这瓦解可能带来的是他们的四散奔逃,更或者比奔逃更为可怕的事情!他什么也不敢说,只定定地望着他。
几个燕子一样穿着花格格袄的女孩奔进来,她们围住璧月和云儿,叽叽喳喳地问个没完,璧月一边回答着她们的提问,一边敏感地注意着徐毅的变化。她怕他受不了!
一双同样粗壮的手,从黑暗中伸过来,——王学军拉了她一下,他说,“我有话对你说,我所说的是,我们的工作,遇到了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