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然透亮,裴以瑗局促不安地站在湖边,因为站得太久,她的两条腿酸麻得厉害。
她眨了眨疲倦的眼睛,慢慢转过身,四周什么人也没有,她开始怀疑小六儿是在骗她,也许小六儿那个丑丫头存心想要看她的笑话。
她满怀失望地低头向回走去,快要走出前面的芦苇丛时手臂突然被人一把拽住。她惊惶地抬起头,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除了眼前的人什么也看不见了。
解子殊怔忪地凝视她半晌,目光渐渐迷乱,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远处的小六儿呆呆地站着,象是又死了一次。
随后赶到的孟记拍了拍小六儿的肩,不过是很轻的动作,她却已承受不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小六儿莫名其妙地摔倒之后接连高烧了几天,退烧以后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也陷了进去,看上去更丑了。
烧才退她就开始疯狂地洗衣服,手都磨出血了也不在乎,好象根本不知道疼。
晚上去了竹林,丁耀文又在狂饮,只不过脸上带出久违的欣喜之色,冲着她嘿嘿直笑,“听说谷主这几天一直把裴姑娘带在身边,我看用不了多久,裴姑娘就能完全取代那小子。”
小六儿靠着竹子坐下,一手托着腮帮,另一只手在空中写了个“好”字。
丁耀文用力摇了摇头,把树干拍得山响,“不是好,是……好极了,是太好了!”
丁耀文唯一的愿望就是有人能够取代沈石在王爷心中的位置,只有王爷喜欢上别人,死去的沈石带给王爷的一切伤痛就会烟消云散。
只是他未曾想过,一个人整日面对一张与逝去恋人同样的面孔意味着什么。
小六儿的病拖了一个月才好利索,仍是见了谁都喜笑颜开,一脸的白痴相。
晚上她提着水桶去浇那棵杏树,却发现它已经死了。
她轻轻抚摸着树干,伤感地笑了笑。是啊,她连一棵树都救不活,又怎能救得了自己?她的灵魂早已坠入地狱,永世不能超生。
她轻轻唱起那首《折柳曲》,不成调子的歌声低不可闻……
几天之后小六儿得到一个让她十分意外的消息,她被调到了藏书楼,她想了又想,最后把原因归结到了裴以瑗身上,很可能是裴以瑗为了感谢她所以求解子殊给了她这个差事。
小六儿找到顶头上司,明确无误地说自己不能去藏书楼,顶头上司当场把她驳了回去,对她说如果不想去藏书楼就卷铺盖滚蛋。多少人哭着喊着想要进暮月谷,象她这么丑的丫头出去就别想再进来。
没办法,只好先去藏书楼看看情况。
小六儿想着跟裴以瑗说说这件事,把自己再调回去洗衣服。她不想待在藏书楼的原因很简单——她无法承受看到子殊和别人在一起时心里那种凌迟般的痛苦。
只是没想到藏书楼内空无一人。
她默默凝视着四周,眼角渐渐湿润,扶着楼梯慢慢走到楼上,手指一点一点抚过窗边的那张木桌。
刹那间仿佛回到了从前,那时她和子殊常常整晚待在这里,她讲一些不着边际的笑话给他听,他先还是耐心地听着,可是不大一会儿就把她抱进怀里慢慢地亲吻,害得她总是忘了自己在说些什么。
她走到书架旁边,几乎是下意识地抽出那本有机关的书。
书架纹丝不动,更没有她和子殊曾经藏身的那处暗格。
她如梦苏醒,颓然退后几步。
这里的一切不过是王府的仿制品,过去的时光也早已一去不返。
她默默转过身,拖着伤脚慢慢下了楼。
在王府时她专门在藏书楼外砌了个石台放笤帚,不过设计得十分巧妙,不知情的人万万想不到里面有东西,此时她出了外门,在石台下方找找,扫帚果然放在这里。
她伸手去取扫帚,想了想又把扫帚放了回去,按照常理,一个从未到过这里的人绝不会找到如此隐秘的地方,她不能让自己留下一丝破绽。
她在石台上坐下,夏日灼热的阳光撒在身上,晒得人懒洋洋地犯困,她却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那个冬日的午后,她带着浑身的伤跑回千蝶阁,恳求师傅去救子殊,结果却被师傅刺了一剑,阳光射在从她胸口穿出的那把剑上,象是晶莹剔透的薄冰,刺了这一剑还不够,师傅又在她身上撒满了腐蚀身体的药粉,生怕别人认出她的尸体。
直到今天蜻蜓仍不明白师傅为什么要那样做,难道真的象她说的只是为了报复一个负过她的男子?
她漫无边际地想了很久,直到被阳光烤得浑身发热才回到楼内。
晌午时分,一名婢女送来饭菜。
那名婢女虽然没说什么,可神色间全是困惑,因为她实在想不通上面怎么派了这个丑一个丫头来看守藏书楼。话说回来她想不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暮月谷并不缺少容貌端正的下人,实在没必要把最丑的一个派过来。
次日上午,蜻蜓终于见到了子殊。
蜻蜓象一截木头似地在一边站着,目不斜视,满脸木讷。只是站久了左脚有些受不了,身子不由微微打晃。
子殊停下笔,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坐下来帮我磨墨。”
蜻蜓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端起砚台跑到另一边去磨墨,磨好之后赶紧端了过来,子殊伸手接过,修长的手指无意中覆到她手上,她心里一慌,触电般抽回手,结果竟把砚台打翻了,墨汁撒得到处都是,暮月谷下属承上的文书也都跟着遭了秧。
蜻蜓以为他一定会大发雷霆,沮丧地耷拉着脑袋,哆哆嗦嗦的活象一个缩脖鸡。
子殊推开椅子站起身,雪白的衣襟上也是淋淋漓漓的墨。
他轻叹一声,“你把这里收拾收拾,我去换件衣服。”
蜻蜓一怔,她原以为他会立刻把她赶走。
她眨了眨眼,向四处看了看,并没有看到擦桌子的东西。既然楼上没有,那就只好下楼去找。拖着跛脚下了楼,却看见子殊正在换衣服。
蜻蜓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她是听见子殊说要换衣服,可没想到他直接在楼下就换了,还以为他是要回自己的住处去换。
脸上的红雾尚未退去,不安已如潮水般涌来。子殊一向不喜欢太冒失的人,他会不会因为她一连串冒失的行为把她赶出暮月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