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每次在图书馆奋笔疾书的时候,许微澜总是会想起这句诗,没来由的就脱口而出,这样说起来难免有几分自恋的味道,但事实上常年握笔,自己这双手不能说染上了岁月的痕迹,却也是有点变形的倾向了,尤其是中指,十几载的寒窗苦读,苦的不仅是自己的脑子和眼睛,连带着这双手,也遭殃了。扶了扶鼻梁上的黑色眼镜框,许微澜又开始奋笔疾书。不过才研一,导师就开始连轴转的分布任务,对于研究所的老师们而言,学生不分男女,安排事情不分白天黑夜,完成了理所应当然没完成加班加点也要完成。好在自己的导师还算人性化,任务安排的紧但脾气好,绝对不会劈头盖脸的给你一顿臭骂。这样对选择一个完全陌生地方重新开始的许微澜来说,是极大的宽慰,至少这个城市,这个城市里的人,不会给予敌意,自己得以享受一片忙碌下的清明。
许微澜想着,来到H市以后,好像过去已经和自己完全分割,明明几个月还活色生香的日子一瞬间就好像和自己无亲无故,自己已经不记得那样的日子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天涯人远吗,可明明好像是昨天。都说人老了才喜欢回忆,自己是老了吗,可自己这症状,不是回忆,更像失忆。几个月前,还是几年前?恍惚的记忆都没办法把自己带到过去了,看来,有些事情,还是忘记的好。来到H市的理由很多,那个人是最重要的一个。一开始,只是想到一个有冬天的地方,后来打听到了关于他的消息,便义无反顾的选择了H市,马不停蹄的奔赴了。而且一举两得,再好不过。只不过人海茫茫,想要在H市里找一个已经不曾熟识的人,谈何容易。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要找,只不过分离的太突然,突然的来不及告别,自己都来不及说一句再见。那段温暖最后形成了一片空白,怎么也填不满,回忆起来总是触目惊心的冰凉,那份温暖,回忆起来愈发冰冷,戛然而止的结局,在青春年少里格外突兀,仿佛上好的一匹精锻有着一个偌大的缺口,再怎么修补也无济于事。他,是爱情吗?还是友情?说不清,只知道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比恋人远比朋友近,说不清道不明,但无法割舍。
生命由无数场遇见组成,盘根错节机缘巧合,怎样相逢怎样出场都有理由。只不过,有种遇见,阴差阳错弄巧成拙,最初的不以为然往往在最后才亮出底牌,输赢一场,终究敌不过牵绊。我们在过去里流连忘返心绪不宁,找不到头绪的那端,承载了太多的不为外人知,有相逢有相伴,再相逢的场景,许微澜想过很多次。在H市里,很有可能的一个场景是,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两个人在络绎不绝的人群里相逢,一句好久不见憋在嘴里憋了好久也没有吐出来,涨红了脸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渐渐被人群冲散,之后再也看不见。这样的一幕在张爱玲笔下最为淋漓,半生缘里的那一幕,沈世钧被人群挤散,曼桢在路的这边淡定的看着,自此之后再无其他,张爱玲为这样的落幕说出这样的致辞:对于30岁以前的人而言,三年五年不过一眨眼的事,但对于30岁以后的人而言,三年五年就是一辈子。许微澜这样,是不是恰巧也应了张爱玲那句话?!四年,整整四年,苏墨,那个被自己寄予了四年离愁别绪的男孩,承载了那么多的欢喜,包揽了那么多的骄纵,中途退场却没有一场认真的告别,这样的谢幕未免太过仓促。
如果没有选择读研,这个年纪的自己,在干嘛呢?工作?结婚?都有可能,人生本来就是由无数种可能组成的不是吗?只不过,自己任性的选择了回避,就业,婚姻,无论哪一件都是是需要身心都做好准备的事情。全新的城市,全新的开始,只不过,记忆这种东西,始终如影随形。在每天高强度的学术课题碾压下,那些埋藏在心底的记忆还是能够在夹缝里求得生存,一有空隙就肆无忌惮的蚕食为数不多的平静,有时候在被过去占据了大脑的时候,许微澜会暗恨自己的没出息,究竟要多久,才可以一片清明,究竟要多努力,才可以无动于衷。另一方面,许微澜也会佩服自己的勇敢,念念不忘,考验的不仅仅是记忆力,还有承受力。不是有句话这么说么,要有多勇敢,才敢念念不忘,好比是每天都在拿着一把匕首在自己身上比划,然后定时定点的往同一方向刺去,分毫不差。
苏墨,你还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只是个孩子。我不知道要怎么去表达那些因你而起的喜怒哀乐,只是觉得哪怕是生气,都有开心的气息。那些年的我,积攒着关于你的点滴,但凡与你有关我都视若珍宝尽数收藏。你给予的那些年少时光里的温暖和包容,是我过去里除了家人之外最大的亮色。那些触手可及的温暖,在那些年里,我一直以为是理所当然,更是习以为常。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像现在这样,每天靠着****那记忆里仅存的温度过活,那些理所当然和习以为常,还在,但已经丧失了重心。
“又在你的回忆里不可自拔了?”
接通宋戊辰的电话,一如既往的戏谑声入耳,尽管宋某人一直称之为“关怀备至”。
“有事吗?”
“亲爱的许微澜许同学,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你答应陪我装饰新家的日子。”
“是今天?对不起,我给忘了,我”
“10分钟,我去你学校接你。”
“好。”
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许微澜收拾收拾东西出图书馆,在去宋戊辰家里之前,自己还得换身衣服,这已经是泡在图书馆里的第三天了,这么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就算不会吓坏宋戊辰,也会让自己没法见人的。想着宋戊辰,那些关于苏墨的记忆终于在片刻安静下来,不再分秒必争的叫嚣着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