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鱼一路拖泥带水地走走停停,走到胜利中学大门口又肃立了一回,给不太饱满的雄心壮一些志,“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走到五一公园大门口又肃立一回,给不太饱满的雄心壮一些志,“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最后来到火车站广场,面对矗立的钟楼再肃立一回,给不太饱满的雄心壮一些志,“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我去也!”
钟鱼还在站前小饭店点了两个菜,喝了一碗“壮行酒”,非但没有雄心满满,反而是越喝越沮丧。该走的程序都走了,为什么还出现这种状况他也很迷惑。饭后偏偏倒到地走进候车室,满眼背包罗伞的旅人,脸上全是颠沛流离之苦,钟鱼更没了底气,不敢想下去,把包撂在长凳上,倒头便睡。直到大喇叭里一遍又一遍检票进站的广播把他吵醒。浑浑噩噩地随人流走进站台,一列长长的火车停在铁轨上,火车头呼呼地喷着蒸汽,即将把他带往一个陌生的城市,钟鱼有立刻拔腿逃跑的冲动。
钟鱼站在车厢门口,拿出车票,预备对着火车再表一番决心,然后一闭眼登上去。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衣着光鲜,打扮入时的刘丽,戴一副墨镜,手上拖着一个拉杆带轱辘的红色旅行箱,辘辘地急匆匆走来,衬比得钟鱼肩上的灰色老上海帆布包落伍了半个世纪。她一边走一边怒气冲冲地回头喝斥着什么,她不是一个人,身后紧紧跟随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男人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孩。男人是卑微无助的表情,孩子不停啼哭,显然不是一次愉快的送行。
刘丽在离钟鱼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了,一把摘掉墨镜,掉过头大声说:“别再跟着我了!烦死了!”
“丽丽,你别走了……”男人可怜巴巴地央求,“咱们现在的日子不是挺好嘛,一个女人家,何苦只身去国外闯荡。”
“你懂个屁!像你一样窝囊一辈子?”刘丽没好气地说。
“你这一走……咱们这个家就要散了……”
“散就散!”
“女儿还小,离不开妈……”男人看着怀里的孩子,就要掉下泪来。女儿这时也张开小手,哭喊“妈妈!”
刘丽有些动容,凑上前贴了贴女儿的小脸,“宝贝儿,乖乖的,等妈妈回来,等妈妈挣了大钱,衣锦还乡,给你买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冰激凌、洋娃娃。如果妈妈不取得成功,绝不回来见你!”
这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诀别场面简直就是钟鱼之前的翻版。
然而女儿对冰激凌洋娃娃不感兴趣,只抱紧妈妈不撒手。刘丽不想再纠缠下去,狠狠心丢开她。一回身,看见一旁伫立的钟鱼。
“咦?你怎么会在这里?”刘丽十分错愕。
“呃……我,我没什么,我……来看看。”钟鱼有些难以启齿。
“你不会是来跟踪我吧?”刘丽斜睨道,“你放心,欠你的钱我一定会还的。”
“什么钱不钱的,我根本没放在心上。”钟鱼无所谓地笑道,拿出车票,“我也是坐这趟车的。”
“干嘛去?”
“心情不好,散散心。”
“哦,这样……”刘丽释然道,“我到广州转乘飞机。咱们一路吧,卧铺车厢在前面。”
“我是硬座。”钟鱼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我先走了,再见!”刘丽拉起旅行箱。
“等等。”钟鱼叫住她,走上前却欲言又止,回头看看依依难舍的丈夫和啼哭的女儿,才推心置腹地说,“钱别用尽了,留一些,买回程的飞机票。”
“我知道该怎么做。”刘丽说完大步走了。丈夫抱着女儿小跑地跟在后面,“丽丽,丽丽……”
这苦苦挽留的一幕钟鱼非常熟悉,四年前,在单甲公社大院里,目睹了一个佤族青年干部的绝望,四年后是丈夫和女儿。刘丽在感情方面保持了一贯的强势,不会被轻易左右。钟鱼感到一阵阵发冷。他盯着掌心的车票看了五秒钟,然后毅然撕扯下去……
列车一声长鸣,徐徐驶离站台,钟鱼将手中的碎片用力抛洒向空中,代表了一场心灵洗礼后的重要人生抉择……站台、缓缓开行的列车、岿然的身影、飘飞的车票、被风掀乱的头发以及苍茫的眼神,场面十分感人,画面也相当唯美,配乐慢放效果更佳,符合剧情的高潮部分。然而抒情的代价让钟鱼立刻便后悔了——
“操!该把火车票退掉的,损失72块5毛钱。”……
夜幕降临,钟鱼回到棬子树街,昏黄灯光下,大萍手执漏勺,神情呆滞地伫立在炉子前,一蓬蓬升腾的热气不断扑打到脸上,她却仿佛无知无觉般岿然不动。
钟鱼走上前,朗声喊道:“老板……嗨,老板,醒醒。”
大萍将目光移到钟鱼身上,一时有些懵然。“……钟鱼?你……”
“回来了!”钟鱼在桌前坐下,“饿得不行,来一海碗抄手!”
“哦,好……”大萍立刻忙活起来,动作有些慌乱。
片刻抄手上桌,钟鱼扽扽袖口,埋头狼吞虎咽起来,趁他擦汗的间隙,大萍才谨慎地问:
“你……不走了?”
“嗯。不走了。”
“想通了?”
“想通了……”钟鱼嘴巴里含混道,“主要怕吃不惯,我听说那边吃什么云吞面……哪有家乡的板凳抄手好吃。”
“就为这个?”
“也,也不全是。”钟鱼放下筷子,郑重其事地说,“我决定了,和你一起干,你是老板娘,我当店小二。”
“我可不要你这个店小二。”大萍慢条斯理地说。
“怎么?!”钟鱼十分震惊,怔怔地看着她。完全出乎于良好的意愿和美好的尾声之外。
“你呀,还是当老板。”大萍眼中已化成灰烬的热情又重新点燃了。
钟鱼“咕儿”咽下一口唾沫,“好,我当,兼任店小二。”
一九八四年立春,钟鱼和罗春萍正式办理了结婚证。
大萍家的堂屋里,钟鱼毕恭毕敬地肃立,接受岳父岳母的审视。大双和罗木匠坐在对面的两张太师椅上,中间的红木案几上摆着两碗盖碗茶。二位长者正襟危坐,表情威严。当年罗木匠倾尽所学精心打造太师椅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坐在上面彰显威严,以昭示我罗氏门庭家风严谨,厚德载物。当初叔鸿杰也曾毕恭毕敬肃立于此,虚心聆听教诲。如今轮到了钟鱼聆听教诲。
大双仿佛官宦人家的族母一样严慈相济,谆谆教诲:“你们打小一块长大,青梅竹马,如今你们走到一起,妈很高兴。春萍大钟鱼两岁,俗话说,女大二,抱金块,希望你们相敬如宾,白头偕老。你们都是受过伤害的人,苦尽甘来,这一页已经翻过去了,往后谁也不许揭对方的短儿,好好过日子。钟鱼是没爹娘的孩儿,我们家也不讲究三转一响四十八条腿的俗礼,你要你们两口子美满就好。春萍呢,要多体贴钟鱼、多照顾钟鱼,做一个好妻子,将来做一个好母亲。春萍不比夏萍的刚强,她身子骨弱,心眼儿好,爱掉泪,凡事不争的,钟鱼你要多迁多担待,别欺负她,做一个好丈夫,将来做一个好父亲……”
钟鱼郑重地鞠一个躬,“知道了,妈。”
罗木匠仔细地看过结婚证后,摘下老花镜,咳一声道:“吾儿春萍与钟家钟鱼结为秦晋之好,为父甚喜。望汝二人举案齐眉,燕侣莺俦,白头相守,则家门幸甚,高堂幸甚。”罗木匠端起盖碗茶呷一口,“……然少年夫妻阅历疏浅,恐一时兴起而为之,乃忘长路艰舛莫测,尔今世风日下,见异思迁、拈花惹草、背信弃义者迭出,终至妻离子散,寥落终身,为父每感于此,心生忧思,今有一二叮咛,望鱼儿谨记……”罗木匠说到这里忽然卡壳了,肚里不富裕的文言文已枯竭告罄,再说没有白话文那样铿锵有力,所以他一撸袖子训斥道,“钟鱼,我告诉你!我打小看你长大,你那几根花花肠子我心知肚明,五六岁你就弄个媳妇姐,出双入对,这你都不老实,那年夏天你还跟一个采花的小姑娘勾搭上了,天天坐在泡木头池子边眉来眼去,三岁看老你是,所以后来弄出这么大的事……当然这些我们可以既往不咎,从今以后你要改邪归正,断了歪心思,胆敢做对不起大萍的事儿,我一斧子劈断你的腿!”
钟鱼诚惶诚恐地鞠一个躬,“记住了,爸。”
钟鱼和大萍没有举办婚宴,请柬发不出去,即便发出去了也没人来,自己也觉着面臊。迎娶的仪式本也可以免除的,一条街住着,门对门。可钟鱼一定要张扬地走这个过场,他把“永久”自行车擦拭一新,车筐前贴一张囍字,龙头下挂两朵大红花,自己身着一身笔挺的西服,扎了领带,傲然地拍拍车后座——
“上车,媳妇,咱俩游一回街。”
春萍一身水红,羞涩拘谨,“算了……别游了。”
“不行,咱俩今天一定要游街示众,给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草民瞧瞧!”
春萍只得坐上车座,面色赧红,不敢抬头。钟鱼则昂首挺胸,脚下呼呼生风,自行车风驰电掣,洒下一路喜庆的叮铃铃。从巷头到巷尾,巷尾到巷头,来回招摇过市,引得路人驻足观望,莫名惊诧。两年前有一部热播的电影《奇异的婚配》,居民们认为他们见证了现实中的奇异的婚配。
鸡皮鹤发的刘老趴拄着拐棍站在棬子树下,看见自行车又一次从面前飞驰而过,颤巍巍地伸出三根手指,“三趟了……不累吗?”他努力地撑开黏滞的眼皮,辨认半晌,“哦,这是那破鞋和强奸犯……真有干劲。”
春宵。夜阑人静,晚风拂窗。屋里,烛影摇红,满室暖意。钟鱼端坐在床边,局促地东张西望,大萍走过来递上一杯水。
“喝吧。”
“我,我不渴,你喝吧。”钟鱼尴尬地笑笑。
“时候不早了,你睡吧。”
“诶。”
钟鱼机械地褪去衣裤,上床钻进被窝,像木乃伊一样直挺挺地躺着。一双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目不斜视。少顷,春萍也站在床边宽衣解带,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钟鱼忍不住偷窥一眼,烛光里春萍的身影婀娜动人,钟鱼“咕儿”咽下一口唾沫。
春萍也掀开被子进来,和钟鱼一样直挺挺地躺下来。两人虽合盖一条大红合欢花衾被,中间却间隔十公分,谁也不敢擅越雷池半步。时间静静地流逝,钟鱼听见两个不平静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咚咚”地此起彼伏。
“……你睡了吗?”钟鱼目不斜视地问。
“没有……睡不着。”春萍回答。
“我也失眠……”
“慢慢睡吧。”
“哦。”……
又是一阵沉寂,钟鱼忽然扑哧一笑。
“你笑什么?”春萍偏过头问。
“我才明白。”
“明白什么?”
“李疯子说得真准……小时候他给我算过一卦,说我三十有四成婚,妻貌美贤淑,又说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呦呦鹿鸣,食野之萍。举案齐眉者,近在咫尺人……”钟鱼侧过脸看着她,“大萍。那不就是你吗。”
“你要早点悟出来多好。少走那么多弯路。”春萍若有所思地说。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你干嘛那样?”
“哪样?”
“木头一样。”
“我,我……”钟鱼笨口拙舌,“我初次结婚,没什么经验。”
“你提醒我是个离过婚的女人,嫌弃我?”春萍黯然道。
“当然不是了……”钟鱼急忙分辨,“你端庄贤惠,心眼儿好,勤快能吃苦。娶到你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我不嫌弃你,会一辈子对你好。”
春萍眼里闪闪泪光,“……我也会好好对你,一辈子,比对我自己还要好。你可不能辜负我。”
“不会的,你放心,你爸提把斧子候着呢,即使他赤手空拳,我也不会有二心。将来老了若你走我前面,我就一个人过,若是我走你前面,你再找个伴儿,别委屈自己。”
“大喜的日子,胡说什么呢,快啐一口。”
“呸呸呸!”
两人相视信任地一笑,被窝下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萍姐,我……”
“还叫姐呀?”春萍嗔怪道。
“春萍。”
“这才对。”春萍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钟鱼撩开她面颊的头发,轻轻抚摩她光洁的脸庞,尔后俯下头,吻她红润的唇,浅尝辄止到如胶似漆……春萍的手环抱着钟鱼的脖子,暖红的烛光中,炽热缠绵的投影像两团火焰的交融。
一年后。
“春萍面馆”的生意日渐红火,八张桌子,三十二把椅子常常座无虚席,还要在门口加两套桌椅,店里招了两个杂工;二十岁的小伙子柱子和三十多岁的孟姐。可忙起来还是前脚搭后脚,实在顾不过来的时候,春萍也挺着六七个月的大肚子在人缝里挤来挤去,帮着收碗抹桌。钟鱼一看到便立刻从厨房里窜出来喝止:
“不要命了你!滑到怎么办?早跟你说了,你只管坐着收钱,别的甭操心,听见没?”
“我看你们太忙了。”春萍歉意地笑笑。
“你就别废话了!踏实坐你的。”钟鱼撩起围裙揩一把脸上的油汗,“赶紧把那缸子蜂蜜水喝了,养胎的,听话。”
钟鱼扔下这句话便拎着漏勺急匆匆窜回厨房。
春萍重新坐回带软垫的靠椅,端起那缸浓酽的蜂蜜水,勉为其难地呷一口,然后低下头幸福地抚摩着隆起的腹部。
晚上,钟鱼对铺了满床的花花绿绿的钞票失去兴趣。盘腿坐在床上,啐口唾沫,心花怒放地数钱到手疼不再是他每晚的必修课,如今他像蛤蟆一样趴着,耳朵贴在春萍的肚皮上,长久地窥探胎音。
“萍子,小家伙踢腿了!”钟鱼惊喜地报告,“……咦?不对呀,这么乱呢,好像打起来了。”
他抬起头看着春萍,“别是双胞胎吧?两个争地盘内战呢。”
“你怕了?”春萍扑哧一笑。
“怕什么,高兴还来不及呢,现在计划生育,一对夫妻一个孩儿,咱家生一对,打架一块儿上,多好啊。你看我小时候,尽受欺负。”钟鱼欣喜地下地趿上鞋,从桌上端了一杯麦乳精回来,“凉得差不多了,喝吧,养胎的。”
“成天让我闲着,又给我补这么多营养品,我都快养成胖猪了。”
“胖猪就胖猪,喝了它。”钟鱼不由分说地命令。
春萍努力地喝下大半杯,“哎,说正事。我还有两三个月就要生了,之后坐月子,带孩子,小半年不能打理生意呢,是该再找个人帮忙了。”
钟鱼拾起床上的钞票慢慢清点,思付道:“……你说得对。钱是挣不完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能累毁了,是该增添人手了。”
“得找个知根知底的,负责采购面油菜原材料什么的,你也不用两头跑了。”
“这个可难……咱家又没有什么实在亲戚。”钟鱼停下手,绞尽脑汁地想,“有了,范磕巴!”
钟鱼来到水泥厂大门外,烟囱里滚滚的浓烟,空气里无孔不入的浮尘,载重卡车进出卷起的滚滚尘土,弄得钟鱼一身灰头土脸,快要窒息了。他用手帕捂着鼻子,走近门卫室的小房,揩揩窗玻璃上的黑灰,贴近眼睛向里窥看。范磕巴躺在一张破旧的凉椅上,翘着二郎腿,手上端着一个半导体收音机,天线支得长长的,饶有兴趣地调弄着。
钟鱼推门进去,站在巴掌大的小屋里,连打了几个喷嚏,“****,真给劲,跟闻了鼻烟似的。”
“呦,钟……钟大老板,什么风把你……你给吹来了?”范磕巴直起身子。
“看看你小子还健在不。”钟鱼扑打着身上的灰尘,“怕你一憋屈想不开,和点水泥把自己埋喽。”
“哪儿能呢,哥们儿活得逍……逍遥着呢……快坐吧,那……那有凳子。”
“不坐了,尽是灰。”
“喝……喝点水吧?”
“不喝,怕得肾结石。”
“真,真是地主老财了哈,这……这派头……”
钟鱼四下看看,靠窗一张小木床,被褥凌乱,脏得分不出颜色,一张钉木条加固的破桌子,上面摆着一层油灰的锅碗瓢盆,门后还有一堆乱糟糟的物品;烧水壶、洗脸盆、泡菜坛、酒瓶子、几双旧胶鞋无一不是开胶豁嘴。
钟鱼叹气道:“出来后没回原来的厂子?”
“早……开除了。”
“还是一个人过?”
“八……八百年前立的杆,老……老光棍了。”
“你小子现在混得,成天搂着台破半导体过日子,啥年代了?彩电都不稀奇了。”
“你别当个破……破老板就瞧……瞧不起劳动人民,哥们儿现在一人吃饱全……全家不饿,自在。”
“别撑着了,跟我干吧。”
“干……干嘛?”
“给我的小饭店帮忙啊,缺人手。”
“端……端茶送水,打杂啊?切……”范磕巴嗤笑一声,“我现在大……大小也是个更……更官,这么大个厂全……全归我管,到……到晚上。”
“你正经当个猪倌儿得了。”钟鱼好气又好笑。“你以为我抓壮丁来的?咱不是******老同学我信任你嘛,自家的买卖,什么老板打杂的?你现在挣多少,我给你双份,而且保证比我清闲……还有,在我那儿帮忙的孟姐,人勤快,长相也说得过去,去年刚死了丈夫,你也一个人,看将来能不能……啊,我都替你考虑好了。”
“你,你说真的?”范磕巴眼睛一亮。
“真的,说吧,你现在一个月挣几百大毛,我给双倍!”
“不,不是钱的事儿,就……那,那寡,寡妇?”
“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