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菲停下脚步,转过身质问:“这话什么意思?”
“一点善意的忠告,咱俩曾经……所以我不愿看你误入歧途。”
苟菲快步走回来,将保温桶搁在桌上说:“我不明白。”“不明白?坦诚一点好不好?我都看见了。”“你看见什么?”“难道你想我当面点破?”“说!”——“好。”钟鱼身体前倾,靠在桌上说,“那天文艺汇演,我去后台找你,看到你在堆道具的小屋里,和另一个人,庆子……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继续说!”钟鱼咽下一口唾沫,努力地说出来:“你们在……亲嘴,哦,对不起,接吻更文雅一些。你对他说,‘舒服点了吗’,他回答,‘还得再来一下’。你不会忘记了吧?”苟菲哑口无言,愕然地,怔怔地看着钟鱼,这样的表情令钟鱼既胜利又心酸,叹息道:“我们俩是败局已定,假如你今后遇到一个像我这样真心对你的人,要懂得珍惜,绝不能欺骗与背叛!”
苟菲紧绷的脸竟然渐渐舒驰下来,眉梢挑着。流露出喜剧与嘲讽的意味,她哂笑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欺骗与背叛?”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钟鱼痛苦地说。
苟菲低头看了看桌子,桌面上一层浮尘。她张开手掌来回抹了两下,然后伸到钟鱼面前说:“睁大眼睛仔细看着。”
“什么?”钟鱼盯着她的掌心,除了黑灰没有别的。
苟菲冷不防地“噗”吹出一口气,黑灰吹进钟鱼的眼睛,钟鱼“啊!”一声惊叫——“迷眼睛了!你这是报复!下毒手!”
苟菲绕过桌子走过来,两手扳着钟鱼的脑袋,脸对着电灯,“别动!”她嘴唇贴近钟鱼的眼睛吹出一口气,“舒服点了吗?”钟鱼眨了眨眼睛回答“还得再来一下……”
钟鱼的眼睛恢复常态后,苟菲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他,“还需要澄清吗?”
钟鱼的大脑紧急调出当时的视频音频进行物证比对,醒悟似地说:“……你是说那天我看到的其实是……”苟菲点点头。“那个庆子……”“他迷眼睛了,我帮他吹,就这么大的事!”
钟鱼“咕儿”咽下一口唾沫,讪笑着说:“人生真是富有戏剧性啊。”
苟菲哼了一声,抓起保温桶转身即走。钟鱼勇气陡增地冲过去挡在她面前。
“苟菲,我,我想跟你说几句话,再不说就来不及了。那天酒后失言,说了些冒犯的话,我心里很后悔,真的,后悔。”
苟菲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钟鱼一鼓作气地表白:“一场误会就……不值得,咱们能不能忘掉历史,翻开崭,崭新的一页,相逢一笑泯恩仇?”
“谁和你泯恩仇?”话虽如此,语气却缓和了许多。
“我也不知说什么好……我,我心跳得厉害,不信你摸。”苟菲没动,钟鱼自己摸了摸胸口,“确实跳得厉害。”
“你不是说要和我一刀两断,井水不犯河水吗?”
钟鱼摇摇头,“唉,抽刀断水水更流哇。”
苟菲终于破颜一笑了:“好了好了,不和你捉迷藏了,你这个家伙都快气死我了。”她伸手摸了摸钟鱼的脸,“……这还疼吗?那天我下手忒重了。”
“不疼不疼。”钟鱼动情地擒住她的手,放在唇上亲了一下。
“快出去晒晒太阳,看你冻得都打摆子了。”苟菲催促道。
“我是激动,没事儿。”钟鱼擒住这只失而复得的小手,又亲了两下。
“别逞强,回头感冒了……”
两人相依偎着走出冻库时,十指又结成牢不可分的“情人扣”——
“你怎么钻冰柜里了,亏你想得出。”
“这不慌不择路嘛。”
“唉……我把表姐得罪了。”
“咱俩都而今迈步从头越了,损失个把表姐算什么。”……
又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重修旧好的钟鱼和苟菲去“轧铁路”。这条长长的铁路小城人叫它“情人路”。差不多每一对鸳侣都曾在此留下足迹。情人路在情人坡上,路基两旁山花烂漫,脚下的铁路又延伸至无尽的远方。这样情境下并肩漫步,谁还愿灰头土脸地“轧马路”?前青春诗人欧晓南曾赋诗一首深情赞之:
小时候/铁路是一条长长的思念/我在这头/毛爷爷在那头 长大后/铁路是延伸的梦想/我在这头/未来在那头 现在呵/铁路是两根拨不断的情弦/我在这头/知音在那头……
苟菲扶着钟鱼的肩膀,像踩独木桥一样在铁轨上走着。她问钟鱼:
“你说这条铁路最后通向哪里?”
“好像是上海吧,从前我有一个伙伴叫小丑,父亲是火车司机,他说过。”
“你的伙伴怎么除了小蚂蚁就是小丑?”
苟菲站下来,对钟鱼说:“我有件东西送给你,可你看了不许笑。”
“我干嘛要笑呢?我不笑。”
苟菲从怀里摸出一付羊绒手套放到钟鱼手上。“看看吧,我织的。”
钟鱼拎在眼前左瞅右瞧——“给我的?”这付深红色的手套五根手指一样长,中间还是连在一起的,钟鱼带上它之后就会像鹅一样“红掌拨清波”。
苟菲惭愧地说:“我织了又拆,拆了又织,可还是织成这个样子……不过很暖和,天冷时你带上就不会生冻疮了,还有围脖,要下个月织好。”
钟鱼感动地说了声“谢谢”。
两人继续沿着情人路走下去,走到“情人厕”时钟鱼突然内急——“情人厕”是一位聪明的农民用木板和稻草搭建的简易茅房,收集情人的屎尿灌溉自家的菜园。
钟鱼对苟菲说了一声:“你等我一会儿,我方便一下就来。”
然后疾步入厕,在两根松木上蹲下来。第一波急迫的排泄后,钟鱼满意地仰起脸来喘气,一抬头才发现这里竟别有洞天。一整扇低矮的木板门自上而下画满了“春宫图”;有钢笔的、铅笔的、圆珠笔的、粉笔的、还有就地取材用小石子刻的。最先杀入眼帘的是一根一柱冲天的“男根”,旁边两个遒劲的字:枪王!
钟鱼凑近脑袋一路看下去,各种风格的性器官展览比比皆是。一位钢笔画家纤毫毕现地画出了疲软状态下的男根,十分写实。另一位则铅笔速写出两个长毛的鸡蛋和一根油条,怕人看不懂,在右边写下“山间一丛草,草中一门炮。”而女性器官的展示全都门户大开,一览无遗,充满深不可测的猜想。除了有一个“洞”是明确的外,四周则以大片的茅草和含糊不清的分水岭填补。一位老兄用红蓝两色圆珠笔对这一部位进行了润色,最终涂成一个靶子。一位漫长的排泄着精心地勾画了一位****的仕女,精心地勾画出蛾眉兮目、微翘的鼻子,精心地勾画出嫩笋的****和圆圆的肚脐,下半部分却无端地呈一百二十度的大敞开,旁边题宋体诗一首:“花径不曾缘客扫,****今始为君开。”此外,还有花样百出的“合欢图”;两个重叠在一起的裸体小人,题跋是“一张床两人睡,三更半夜四条腿……九进九出,十分快活。”一个双腿叉上天的古怪姿势,图解是“老汉推车”。直奔主题的“一个光头司令,率领一群毛兵毛将,杀入一个黑幽幽的无底洞。”配图展现了“杀入”过程的特写。钟鱼甚至还看到一条灯谜:“新婚之夜,打三个水浒传人命?”下面另一种笔迹的后来人竟一口气写出四个答案:杨雄、史进、宋江、阮小二。
焦渴的厕所画家们的作品让钟鱼看过之后口干舌燥。他轻飘飘地走出“情人厕”,满脸通红,一脑门热汗。苟菲看着他不解地问:
“你怎么啦?脸这么红?……你也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不大工夫,苟菲轻飘飘地从厕所走出来,满脸通红,一脑门热汗,她也受了“性启蒙毒害”。性驱力的“里比多”的强劲释放让两人都不能自持,接下来的交谈显得魂不守舍。他们言不由衷地谈论着天气,干巴巴地谈论着枕木间的距离。最后,两人面对面的站在了一丛茑萝花下,钟鱼热辣辣地看着苟菲,苟菲热辣辣地看着钟鱼,然后两人的脸越靠越近,然后苟菲的手臂攀绕着钟鱼的脖子,然后苟菲阖上了眼睛,芳唇微启,吹气如兰。
四周暗香浮动,微风馥郁,空气里都漂浮着他将要说出的情话,可钟鱼却利令智昏地说出一句:
“厕所的画你也看了吧?”
导致他被一掌推开。
栀子花绽放的那个下午,苟菲穿上了天鹅舞裙。
苟菲的房门暂时紧闭着,钟鱼预先从苟彪的屋里搬出一台老唱片机,放在丝瓜架下。这台沉甸甸的唱片机很古怪,朝天张开一个硕大的牵牛花样式的铜喇叭,侧边还带一个摇把。钟鱼凑近了看,铭牌上全是英文,有一只蹲坐的狗。这东西钟鱼见过,在电影里。女特务、资本家、达官政客常用它来放靡靡之音。钟鱼心想歪把子打家劫舍真是收获颇丰。
房门“呀”一声打开了,钟鱼扭头一看,惊呆了。妆扮齐整的苟菲笑盈盈地站在门口,像出场的演员从幕后走到前台。此时的苟菲太美了,炫目、惊艳、光彩照人;纤长的美腿,丰腴的胸脯,葇荑的手臂,光洁的面容,身着雪白的天鹅裙,亭亭玉立在钟鱼眼前,使钟鱼有了一个水晶样美好的联想,像他珍藏的那幅油画《泉》。
苟菲莞尔一笑:“好看吗?”
“好看。”钟鱼郑重地点头。
钟鱼摇上发条,放好唱片,移过唱针,沙哑的、有几分古旧的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舞曲悠悠扬扬地响起。在爬满丝瓜藤的小院里,苟菲踮起足尖,手臂舒展开去,翩然起舞。苟爹苟妈都不在家,她跳得十分投入,十分忘情,也许是受了天鹅裙的鼓舞,弹跳、旋转、盈跃间释放出前所未有的激情,小院里仿佛到处都有她轻灵曼妙的身影。钟鱼倚着门,以一种新的目光审视苟菲的舞蹈,不似过去认为的那样是一个小女生的张扬与炫耀。她的舞蹈没有功利,没有企图,不拘泥形式上的束缚,这是纯澈的心灵之舞,因这天蓝的天,因这羽白的裙,还有一份不羁的自由,如果说自由令人向往的话,那么这就是。钟鱼感觉他第一次走进苟菲的梦想,与子产生共鸣;芭蕾舞多么的美啊,值得你用心去欣赏。钟鱼眯起眼睛,朦胧的意境里出现了一只仙姿卓约的白天鹅,他看到了童话。
在兴奋的状态下,苟菲竟顺利地完成了埃沙佩(滑步跳)转苏替纽?昂杜郎(并立转)的动作,并一气呵成地完成了连续33个单腿转,打破了蓝老师保持的纪录,在钟鱼的眼里旋出一团白色的炫光。舞蹈结束后,苟菲扑到钟鱼的怀里说:
“我成功了!”她的眼里闪烁着喜悦的泪水。
“是的,你成功了。”钟鱼动情地说。
四目深情对视,彼此间有了圆梦的渴望。在钟鱼眼里,这一刻苟菲无疑是天鹅公主奥婕托的化身,而苟菲眼里,也许钟鱼正是白马王子齐格费尔德。应激性的美好幻觉令人难以自持。钟鱼低头吻苟菲的唇,苟菲的双臂以迎接的姿态挽住钟鱼的脖子。这一吻迷离、绵长,愈加炽热;唇舌汹涌地吸吮,心如羯鼓。其间由于呼吸受阻被迫暂停,迫切地错开碍事的鼻子后重又胶着一起……被****火焰炙烤的两人相拥吮吻着从院外来到屋里,倒在苟菲的床上,喘息着,忙乱地,以不可抑制的冲动偷吃了禁果。此情境钟鱼有过单方面的虚假体验,真实的感受犹如置身一列飞驰的火车,开始震荡、激情、极速的冒险之旅,是多么的奇妙,多么的刻骨铭心……
事情平息平静后,两人从梦境回到现实,脸红红的,仿佛蒸了一场桑拿,毛孔舒张,出了一身畅快淋漓的透汗。被冲动一脚踹下车的理智这才姗姗来迟。理智的回归让两人对****的身体感到羞耻,他们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手忙脚乱地换下床单,铺上新的床单,旧床单上的一大块红色印迹仿佛铁证如山。布置妥当后,两人甚至不敢看对方一眼。鸡啄米闹钟“滴答,滴答”声异常清晰。钟鱼坐下来颤抖着摸出一支烟,颤抖着划燃火柴,深吸一口。苟菲捋着凌乱的头发说:
“我爹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还得连我一块打死。”钟鱼惶恐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