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要塞五六公里的地方,有一座安详宁静的小村庄。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村落中开始升起道道炊烟。这里居住着近百户人家,燃烧森林里物产丰富,让这座村庄的居民过得安静而又富足。
一道长长的木栏栅将村庄与森林隔开,栏栅中间有一个木门,一条小路穿过木门弯弯曲曲伸向森林。靠近森林边上有四间连在一起的木屋,一道篱笆把木屋圈了起来,形成一个小小院落,这便是林青的家。木屋边上摆放着几捆干枯的树枝,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少女正在旁边忙碌着。她肤色如同小麦一般,容貌俏丽,嘴里哼着不知什么歌,但却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林青背着一只鹿走进院子,如同大多数经验老练的猎人一样,他走路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他看着正在忙忙碌碌的少女,笑了起来:“小静,我回来了。”
这个少女叫做燕静怡。林家和燕家本是邻居,林青的父母很早就过世了,燕静怡的父亲没有儿子,从小就把林青当儿子一般抚养长大。
燕静怡眼中露出惊喜的神色,她转过身,快步走到林青身边,把林青的猎弓和箭囊拿下来,埋怨道:“阿青,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呢,爸妈一直在等你吃饭。”
燕静怡从小和林青一起长大,彼此间有如兄妹一般。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就不肯叫林青“哥哥”了,而是跟村里其他人一样叫他阿青。于是村里其他年轻人听见了便拿这两人打趣起来,学着燕静怡清脆的声音扭扭捏捏叫阿青阿青,每次燕静怡听到了自是免不了一阵追打。
燕静怡的父亲是个老猎人,年轻的时候是村里最好的猎手,平时都是和林青一起出门打猎,只是最近几天腿脚不好,一直在家里休息。
老猎人此刻正坐在木椅上用一只自制的木烟斗抽着旱烟,看到林青和燕静怡走进来,眼中一阵慈祥,他吐了口烟,说道:“阿青,别在林子里待太晚,太危险了。”
林青把鹿递给燕静怡的母亲,应了一声,说:“燕叔,我今天碰到一只熊,往要塞那边走远了,回来晚了一点。”
林青并不打算把下午遇到妖鬼的事情跟家里人讲,在他看来,这只是一段小小插曲,没必要让家里人担心。他从小在燕家长大,早就习惯把燕家全家人当做是自己家人。
村里老李的收购站有些日子不开张了,燕静怡的母亲打算明天一早去镇里一趟,把野兽毛皮和干肉卖掉。林青明天没什么事,严静怡便要林青陪她去镇上逛逛,林青本来不太喜欢吵杂的地方,经不住燕静怡央求,便答应了。
村里人睡得早,吃过晚饭,一家人便早早休息。
林青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他从不失眠,只是今晚不知怎么回事,脑袋里时而出现妖鬼的模样,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
直至中夜,他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是一个黑色与红色构成的世界,一座座火山正在往外喷吐着火焰,黑色的地面四处开裂,时有火焰从裂缝中喷出,数条红色熔岩河流正在缓缓流动,天上永远是灰蒙蒙的,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
然而这并非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世界。天上一只黑点飞过,这是一只通体漆黑的怪鸟,背上有数道奇异的火红色纹路,翅膀骨头上长有锋利骨刺,长长的尖嘴里竟布满利牙。这只怪鸟嘶叫一声,扇动翅膀,往一座火山山脚飞去。
山脚处有数个人形生物站在一起,体型和人类差不多,只是皮肤洁白光滑,有如大理石雕成一样,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怪鸟越飞越近,为首的一个“人”抬起头,往怪鸟飞来方向望去。
这个“人”的脸孔赫然是林青自己的模样!
林青猛地坐起,他双手抱头,脑袋一阵抽痛。他深深呼吸了几下,慢慢平静下来,睁开眼,窗外天色已经微亮。
这是一个梦,然而梦中那奇异的世界是如此真实,以至于林青都怀疑现在所处世界的真实性了。
他掐了一下自己手臂,眉头皱了一下,果然好疼……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村里一阵鸡鸣狗吠。
吃过早饭,林青和燕静怡母女坐上马车,前往十几公里外的青田镇。
青田镇傍着一条小河,规模并不算大,由于这是岐国前往殷国的必经之地,两国商人常聚集于此,街上客栈酒楼众多,也还算得上热闹。
来到青田镇,约好会合时间,燕静怡的母亲便独自去处理货物了,她也乐得让这两个年轻人在一起独处。在她看来,林青迟早是她的女婿,她打算再过一段时间,就让他们成亲,多生几个娃娃。对于村里人来说,人丁兴旺比什么都重要。
青田镇的街道是青石铺成的,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五颜六色的旗幡,此时已经将近中午,街上人来人往。
两人正从一家铁匠铺走出来,林青最近力气渐长,他那把用森林老木做的长弓已经不太够用了,然而铁匠铺里打的那些铁弓更不堪用。据说城里有更好的弓,只是价格不菲,而且也不是猎人该用的弓。
“阿青,你看,那边有糖葫芦……”燕静怡喜孜孜地跑到前面一个小摊前,买了两串糖葫芦。
“我才不要吃,这么大的人了还吃糖葫芦。”林青不情愿的说。
“阿青,不吃我就不理你了。”
燕静怡长长的睫毛下,乌黑的眼睛亮晶晶的。林青没来由心里一阵轻跳,接过了糖葫芦。
白墙黑瓦,青石小道,仿佛可以永远走下去。
然而再美好的事情,也会有结束的一天;再融洽的气氛,也会有煞风景的人。
街道远处,几个士兵正在大摇大摆走着,道上行人见了都避得远远的。领头一个军官抓起路边小摊的一把枣子,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呸”一声直接吐了出来,他正想生事,忽然看到俏生生站在远处的燕静怡,眼睛一亮。
其他几个士兵也看见了,便有人凑起趣来:“队长,那小妞确实不错,就是有点野。啊,旁边那小子也不错,罗九,你的菜来了。”
士兵们一起猥琐哄笑起来。
看到这伙人并非善类,燕静怡拉住林青的手,低声说:“阿青,我们回去吧。”林青点了点头,两人转身要走。
士兵们一路小跑过来,那个队长喝到:“站住!你们两个人是哪个地方的?在这里鬼鬼祟祟干什么?!我们要……我们要……”“队长,搜身。”“对,搜身!”
林青把燕静怡拉到自己身后,转过身来。对于天天和野兽打交道的林青来说,这几个士兵并不比森林里的野猪难对付多少,只是对方人多势众,就算打赢了也是后患无穷。他从小就知道,森林里饥饿的黑虎也许会对一只独行狼下手,但绝不会去招惹一群野狼。
然而人与野兽不一样的是,有些东西,是付出任何代价也要守护的。
他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仿佛看着一群死人一样。
队长恼羞成怒,一捋袖子,准备上前拿人。
就在此时,只听见一声大喝:“住手!”从那些士兵后面走出一个穿着布衣的人来,正是要塞营长张德。
张德昨日回到要塞后,一大早便带着几个士兵来青田镇找镇长,顺便采购物品。平时都是段浩负责采购的,只是昨天他被妖鬼吓破了胆,躲在要塞里死活不肯出来,这美差才落到了另一个队长身上。
刚才张德换了便衣,准备去打听林青的消息,没想到就在这里碰上了。
他对这么快就找到林青显然心情大好,训斥了一番站在一旁的士兵,大手一挥,士兵们便推推攘攘跑开了。
此时已近正午,张德邀请林青两人去附近的酒楼吃饭,以便感谢林青的救命之恩。林青推辞不过,三个人便往小河旁的酒楼走去。
一路上,燕静怡问起林青是如何和张德结识的,张德见这两人神态亲密,便把昨日发生的事情述说了一遍。他又见林青似乎不太愿意谈起这件事情,便没有说出妖鬼,只说是一只黑虎扑向他,然后不断称赞林青少年英雄,箭法了得。燕静怡起初对林青没有告诉她这件事有点闷闷不乐,然而林青紧紧握住她的手,她脸上一阵飞红,也不知对张德的话听进去了几成。
三人来到酒楼二楼靠窗一个位置坐下。窗外清澈的小河上,一条渔船里戴着斗笠的渔夫正在撒网捕鱼,收回来的网沉甸甸的,看上去收获颇丰。
林青两人显然是头一次来到酒楼,张德也不客气,点了一道招牌鱼,又点了几道精美的小菜甜品,然后吩咐店家上一壶最好的清酒,也没忘记给燕静怡点一份甜果汁。
酒很快就送上来了。林青看着前面满满的一杯清酒,有点无奈。这酒清亮透明,香气宜人,青田镇的清酒就算是在王都也是有些名气的。只是林青心里有些阴影,他十八岁的时候,老猎人拿回了一斤村里自酿的烈酒,他喝了半碗就不省人事,在床上足足睡了两天两夜。
看着张德拿着酒杯,诚挚地看着他,林青只得拿起酒杯,和张德碰了一下杯,把酒倒进喉咙里。这清酒和上次喝的烈酒不一样,清淡而温和,林青不由舒了口气。
“这酒不错吧。”张德一面劝林青喝酒,一面和燕静怡聊起村里镇上种种趣事,谈笑风生,显然很会应酬。
林青又喝了两杯酒,酒意开始上头。他有点迷糊起来,忽然,昨晚梦中的世界又出现了,眼前竟是红黑两色!他不由自主晃了晃脑袋,只听见张德说道:“林青,来军队里吧,来了你立刻就是队长,我现在这位置将来也肯定是你的!”
他努力抬起头,张德正用热切的眼神看着他。
林青艰难摆了摆手:“我……我只是个猎人,家里还有亲人,不想……不想当兵。小静,我们……我们回去吧。”
张德显然没有预料到林青会拒绝得如此直接,他拿着酒杯思考了一下,说:“这样也好,也不能勉强你,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来要塞找我,我能帮上忙的,绝不推辞!”
林青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里的,眼前一会是红与黑的世界,一会是燕静怡扶着他走向马车的样子。他忽然感到背后温暖,睁开眼,原来已经躺在家里床上了,燕静怡正关切地看着他,林青心里一阵放松,终于睡了过去。
还是那个到处是熔岩和火焰的世界,天空依然是灰蒙蒙的。火山山脚处,原先站着几个人型生物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人”旁边有一个竖立的蓝色光圈,从光圈往里看去,无穷无尽的星辰在缓缓转动,星辰中央竟是一片茂密的森林!
“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个瓶子,瓶子表面和他的皮肤一样,光滑洁白,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透过瓶子可以看到一团黑色雾气,雾气正在不停翻滚着。
他拿起瓶子,拔掉盖子放到鼻子前方。那团黑色雾气宛如有了生命一般,舞动着离开瓶子,从他鼻子处钻了进去!
几秒钟后,他忽然痛苦地呐喊一声,全身上下冒出丝丝有如实质般的黑雾,他往前走了几步,舒展身体跳入光圈中,光圈慢慢收缩,最后化作一道蓝光消失了。
林青站在窗前,他已经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只记得这个奇异的梦,他从小在村庄长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青田镇,也从没去过火焰山。他的梦想很简单,就是平静地生活,成亲生子,然后慢慢老去。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然而梦中的世界是如此真实,他甚至还闻到火山喷出的硫磺的气味。
林青自嘲地摇了摇头,思索良久,他得出一个结论,肯定是看到妖鬼后引起的。他决定把这两个梦扔到一旁,毕竟生活还要继续,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去想。
他一向是个干净利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