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香树下,又出现了一对紧紧拥抱,放肆吼叫,拼命撕咬的雄性。不过,他们并不像先前的那对,依仗自己的健壮和实力,进行消耗战。而是,凭借自己的机智和灵巧,进行持久战。他们的战斗是时战时停,有张有弛,看上去也另有一番情趣。
打上一阵,累了,就痛快分手,各自坐下来,舔着身上的伤口。歇够了,又一齐站起来,拥抱在一起,继续战斗。就这样打打停停,停停打打,循环往复,耐性十足。
在又一次分手时,小机灵朝一条小溪走去,把嘴埋进水中,咕嘟咕嘟地畅饮,把肚子胀得圆鼓鼓的。快腿也没闲着,他发现一只竹鼠,一步蹿过去,一巴掌拍下来,就有了一顿美味大餐,把骨头嚼得嘎嘣嘣的。
连香树上,美丽的始祖母也渴了,饿了,掉转身,打算从树上溜下去。
就在这时,第五只雄性大熊猫出现了。
他正在从通往山坡的“V”字形垭口上翻越过来。比起那四只雄性,他的身子更长,体型更壮,年纪更轻,气势更凶。
典雅的黑眼睛含着凶悍,精致的黑鼻子有了粗犷,威严的黑嘴唇露出天下无敌的霸气。特别是那双俏丽的黑耳朵,不但带着英武,还有两组对称的图案,雪白明亮,像三片细长的竹叶,英姿飒飒,又像三柄锋利的宝剑,寒光凛凛。
这就是花耳朵家族的始祖父?果然不同凡响。
一个巨大的吼声,从山垭口传来。拥抱在一起的情种和挑战者裂开了,正在舔伤口的小机灵和快腿变成了僵立的石头,美丽的始祖母重新坐到树杈上,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霸气的始祖父向走来了,迅速果决,目空一切,傲气十足,不战而胜。在山那边,他刚战胜了6个对手,现在只有4个,毛毛雨!他是所向披靡的征服者。
但是,当他视而不见地从情种和挑战者身边经过,又无所顾忌地从小机灵和快腿中间穿行,直奔美丽的始祖母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先是情种雄猫睁圆了眼睛,虽然不那么凶悍,却同样火光四射。接着是挑战者雄猫发出了吼声,虽然不那么巨大,却同样充满了恫吓。小机灵雄猫也恢复了灵活,巧妙地迂回到征服者身后,快腿雄猫更是迅速,横插到征服者和连香树之间。
连香树下,战争的气氛越来越浓,四比一,大对小,谁胜谁败?一切都充满了不可知性。
连香树上,美丽的始祖母也紧张起来,不自觉地哼了一声。
战争一触即发,甚至看不清是谁第一个进攻,又是谁最后卷入。转眼之间,五个黑白相间的生命,就滚成了一个巨球。
像是天和地的撕裂,像是海和岸的撞击,巨球在高高低低的山坡上滚动着,呐喊着。一棵棵大树被撞翻,一丛丛灌木被碾平,一块块石头从悬崖上掉落,就连天上的太阳也被震得掉进了山垭口。
天庭发怒了,狂风大作,暴雪纷飞,尖厉的呼号湮灭了雄猫的叫喊,堆积的白雪阻挡了巨球的滚动。
就在这时,领春木树林后面的眼睛闪了几下,就跳了出来。
灵活的双手,强健的双腿,直立的身体,圆圆的脑袋,眼睛,鼻子,嘴巴,耳朵……这不是我们们的老祖宗猿人吗?只是更豪放更强悍更大胆更好奇。
不是一个,是一群,黧黑的皮肤,裹着树叶和兽皮,在风雪中远远地,跟随着战争,寻觅着刺激。
但是,还没等他们看得清楚,山坡上的战争就结束了。
情种又一次被摔下山崖,没再出现。
挑战者又一次四脚朝天,不再挣扎。
小机灵蹲在地上,成了石头。快腿蹒跚着,直摔跟头。只有霸气的始祖父,迈着征服者的步伐向连香树走来。
风停了,雪住了,太阳又从山垭口上探出了头。金色的山岭焕发出生机勃勃,灿烂的霞光交织出喜气洋洋,一场隆重的婚礼就要举行。
雪地上的猿人不见了,领春木树林后面,又有了一双双黑亮的眼睛,在窥视,在等待,在崇拜,天地间最自然,最美好,最强壮,也最崇高的仪式发生了……
二、天神威风
第二天清晨,淡蓝色的曙光正在漫过秦岭,昨日的战场一片宁静,被撞倒的大树在风的扶助下直起了身,碾平的灌木在水的灌注中抬起了头,连香树上几乎掉光了雄花和雌花的枝干上,也在夜雾和晨雾的滋养下,发出了新的骨朵。
鸟的叫声,湿漉漉的,兽的脚步,轻悠悠的。
一只灰兔从那片神秘的领春木树林里蹿出来,一头撞在连香树的树干上,顿时失去了知觉。
密集的领春木树林被扒开了,两个直立的猿人跑了出来。个头都在一米三左右,圆圆的头,短短的颈,棕色的皮肤,长长的黑发,高高的眉骨,黑亮的眼睛。
不错,就是昨天的猿人,今天只来了两个,都是男的。
一个壮实些,裸露着上身,挺着结实的胸肌,齐腰围着几张兔子皮。灰的,白的,花的,走动时,皮子就分裂开,像花瓣似的,一开一合,煞是招摇。
另一个年轻些,也光着上身,下身裹着一圈树叶,一层又一层的,从腰部垂到大腿,两条又粗又短的小腿,像两节莲藕,强健有力。
壮实男人眼尖,看见了连香树下的兔子,冲上去,捡起来,举在头上晃着:
“死了!死了!”
我们的猿人祖先发言很短促,吐字也含糊,但是我们还是能听懂。
矮脚男人拿过兔子看了看,指指壮实男人说:“肉。”又指指自己说,“皮。”
壮实男人从林子里捡来一块尖利的石头。免子脖颈上的皮割破了,鲜血流出来,染红了他的手。
矮脚男人突然说:“花熊!”
壮实男人立刻扔掉兔子跳起来。
四周静悄悄的,谁也没有出现。
矮脚男人裂开大嘴笑了,张开臂膀说:“好大!”
壮实男人明白了,抬起血淋淋的手说:“好凶!”
矮脚男人双手着地,裂开大嘴向壮实男人呲牙。
壮实男人也手脚并用,在地上转圈,朝矮脚男人大吼。
接着,两个男人就抱在一起,在草甸子上打滚,直到两个人都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这时,东边的竹林“哗啦啦”响起来,传出一声凄厉的叫喊。
两个男人连滚带爬地躲进了密密的领春木树林,只露出两双窥探的眼睛。
连香树下,那只剥了皮的兔子安静地躺着,散发出浓郁的血腥气。
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壮实男人扒开树枝,打算出来。矮脚男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说:“别动,花熊!”
那片绿云摇荡的竹林里,一只雄性大熊猫走出来,身长一米五,雄姿英发,是个青春少年。他一转眼就看见了连香树下的那只兔子。
领春木树林里发出绝望的叹息。
但是,青春少年没有吞掉那顿现成的早餐,而是用一只前掌,摆弄着分开来的肉和皮,好像要闹明白,它们为什么要分开?是怎么分开的?
摆弄半天,还是闹不明白,他就抬起头来。
连香树干上,情种雄猫留下的爪痕已经陈旧,香香甜甜的气味也已经淡去。他轻轻地哼了一声,抬起浑圆的屁股,在爪痕上蹭了几下,又支起毛茸茸的尾巴,在上面刷了几个来回。
一股浓浓的,膻膻的,属于青春少年的香味,就在林子里弥漫开来。
临走时,青春少年又看了看那只皮肉分离的兔子,在上面撒了泡尿,这才心满意足地消失在密林中。
壮实男人探头探脑地出来了,捡起兔子肉,走到溪水旁,洗去青春少年的尿味。
矮脚男人提心吊胆地出来了,捡起兔子皮,也走到溪水旁,洗去上面的血迹。
壮实男人狼吞虎咽地吃肉,用石头割,用牙扯。
矮脚男人把湿淋淋的兔皮系在腰上,手舞足蹈,转着圆圈。
壮实男人看了看东边的竹林,青春少年走出来时,钻了一个圆形的隧道。
矮脚男人朝隧道扔去一块石头,竹林里一片寂静。
壮实男人在前,矮脚男人在后,沿着那个竹子的黑洞朝前走,一直走到了竹林的尽头。
一片豁然开朗的草甸,一棵一棵上千年的栓皮栎树。赫赫在目。胸径足有两三米,底部有一个树洞,洞里垫着厚厚的木屑,木屑上铺着层层的树叶,树叶上还有细软的草垫。好一个舒服的小窝!
壮实男人一头就钻了进去,在草垫上打滚折跟斗。这里面遮风又挡雨,舒服又暖和,强似山洞里面黑古嘛咚。
矮脚男人在犹豫,这么好的地方,会不会是花熊的家?他可不敢轻举妄动。
不一会儿,壮实男人就在树洞里打起了呼噜。吃饱了,喝足了,他也困了。
呼噜声诱惑了矮脚男人,他正打算钻进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吼声。
不是花熊,是黑熊,成年的雄性,身长一米五,浑身漆黑,怒气冲冲。
不得了,原来这是黑熊的窝!
壮实男人惊醒了,翻身起来往外爬。
哪里爬?黑熊一巴掌拍下来,壮实男人就散了架。
矮脚男人吓坏了,转身也想跑。
哪里跑?黑熊一声吼,矮脚男人就软了腿。
黑熊的巴掌又举起来了,谁敢动我的老窝,我把他抽了筋扒了皮,拍成泥!
突然,只听得一声怒吼,黑熊就被震倒在地上。
是谁呀,敢太岁头上动土?
黑熊怒气冲冲地爬起来,竖起前腿就要扑。
对面又过来一阵风,黑熊就开始转圆圈,转啊转啊转啊转,九九八十一个圈,黑熊就转晕了,一头撞在树干上,一脚踏进树洞里,倒下身子就打呼噜。
黑熊睡着了,矮脚男人起来了,定睛看,还是跑不掉,赶走黑熊的是花熊,一双黑幽幽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瞧!
瞧就瞧,矮脚男人也对着瞧。黑眼睛,凶悍;黑鼻子,粗犷;黑嘴唇,霸气;黑耳朵,英武,还有两柄竹叶六把利剑在闪烁。
这不就是昨天,五雄大战,所向披靡,举行婚礼的征服者吗?
矮脚男人从前常看到花熊,但从来没有这么近,特别是花耳朵的花熊,特别是战胜过四只花熊的花耳朵花熊。看着看着,他就走了神,迷了心,不自觉地发出了赞叹。
征服者花熊也在打量着矮脚男人,从畏惧到赞叹,从试图逃跑到视死如归,这个瘦小健壮的男人,也叫花熊好意外。
两双黑眼睛就这样对视着,两股生命的信息就这样沟通着。
远远的,从领春木树林后边,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是矮脚男人的孩子出生了。
男人的黑眼睛里,充满了泪水;花熊的黑眼睛里,闪烁着感动。
一个新的生命,又出现在天地间,一个家族又有了新的延续。无论是人,还是花熊,都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远山,传来一声声呼唤,是一只只雌性的花熊,在寻觅,在渴求,在等待,秦岭上最英俊最威武最强悍的花耳朵始祖父的出现。
霸气的花熊朝男人点点头:照顾好你的后代!
矮脚男人也朝花熊点点头: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花熊走了,去播种家族的后代。一对花耳朵,在阳光下闪耀光彩。
在耀眼的光彩中,矮脚男人双腿一软,就跪下了,喃喃地念着:
“天神!天神啊!”
矮脚男人不知道,花耳朵始祖父也不知道,这一次的遭遇和沟通,竟给两个家族带来了70万年的不解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