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手上的活计,小梦习惯在院里的条石上坐坐,晒晒太阳。
她来到这个时代已近半年,也已习惯了柳云舒这个身份,只是依然猜不透她此番穿越的原因。
想不到就想不到吧,小梦不是个爱较真儿的姑娘,她的心愿无非就是能吃得饱穿得暖,轻松生活。
正胡思乱想的空挡,一大早就出诊去了的华佗打门外匆匆赶回,脸色难看的紧,奇特的是身后跟着的左老头的神色也不咋地。
“今儿回来的好早。”小梦拍拍屁股起身,赶忙迎上去接过华佗手中的药包。
华佗一反常态地只是“嗯”一声作为答复,大步流星迈向他那间药庐。
“元化,”后头的左慈忽然开口。“你终是护不了她一辈子的。”
华佗身形一滞,似是垂眼想了些什么,最后还是把自己关进了药庐。
“先生护着谁啊?”抱着药包,小梦凑近身低声问道。
“唉——”难能听见左老头叹气。“丫头,你真想知道?”
一本正经的左慈看上去还是很有威严的,小梦连忙点头。
“那就给贫道买上一斤鼋汁狗肉,刚才路过的时候好像刚出锅~”左慈吸溜着口水,俨然又成了一副涎皮样。
“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好心。”刚刚还觉着他很有威严,张小梦此刻真想自毁双目。
晚饭华佗是在药庐吃的。小梦去收碗筷,瞧见基本没怎么动的饭菜不由有些担心。虽然很想进去问问,但她也知道依华佗的性格,他不想说无论你怎么问也问不出结果。
这厢才蹙眉在自己的榻上坐下,那厢房门就被人轻叩几声。
开门一看,竟是左慈。
张小梦无奈的瞧着左慈在那儿大块朵颐,心想刚才那顿饭菜他到底是吃进了哪里。
“真痛快。”将十个指头吮了几遍的左老头将两手在宽大的衣袖上蹭了几蹭,那里顿时添上两只油腻腻的爪印。
“狗肉你也吃完了,该讲了吧?”小梦歪头耸眉,心里已经把他大卸几块,要知道这鼋汁狗肉实在不是什么便宜的吃食,搭进去不少她的零花钱。
“嘿嘿,那是、那是。”左慈忙不迭的整整仪容,连带脑袋也沾染上数枚闪亮的油指印。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几个字蹦出,张小梦那边已然抄起方砚台蓄势待发。
“啊啊,让贫道先捋捋。”左慈眼睛不大,眼力见儿却是足够的,在把胡子也摸得油光锃亮之后,他终是开了口。
“那个,你还记得你醒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么?”
“不是说吃了曼荼罗过量的麻沸散么?你又想诳我是不是?”小梦杏目圆睁,直直瞪向他。
“贫道说的不是柳云舒,而是你,张小梦。”
张小梦从未想过自己的名字会从一个古人的口中说出,心头顿时升起一股诡异,就连这原本热乎乎的屋里头也凉了几度。
「姓名:张小梦
星座:双鱼
血型:B型
测试结果:东汉末年,三国初期」……
“这是你的测出的答案么?”
似曾相识的一句话,刹那间打开了她的记忆大门。
是了,那是一次关于前世的测试。彼时的小梦在熄灯之后仍无睡意,遂用本本看看新闻,铺天盖地的负面新闻瞧得她头昏脑胀,昏沉之间窗口右下角忽然弹出一个关于前世的对话框,反正闲来无事,小梦就鼠标一动点了进去,那时,任务栏右侧的时钟刚好跳到午夜12点……
张小梦已经汗流浃背。
她自幼胆子便小。她从来不看恐怖片,别人一提恐怖故事便找茬遁了;天刚一擦黑便急急往住处赶,半夜起床去厕所从来都是闭着眼摸回来,同时又深恐下一秒指尖摸到不该摸到的东西;至于晚上不开灯照镜子什么的更是她的大忌——
也许下次她该在自己的注意事项上添上一笔:不要在午夜12点做奇怪的测试。
“你也莫害怕,”左慈瞧见她明显开始发青的脸色就知道这个看上去天不怕地不怕还有点暴力倾向的小丫头是真真的吓着了。“古语有云:「既来之,则安之」,何不把它当作一次游戏。”
“游戏?”小梦怔怔望过来。
“对,一个名叫柳云舒的丫头奋斗在东汉末年的故事。”这个说法让左慈自己都汗了一汗。“只是这本名却是不能再用了。”
“也就是说,从此,我就只能是柳云舒了?”她呆呆问道。
“不是从此时,而是一直是。”
“先生知道么?”张小梦忽然想起尚在药庐里头的华佗,急忙问道。
“他不知。”左慈摇摇头,她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那你们今日是在为何事争执?”小梦直觉两人今天的异状是跟自己有关。
“护犊罢了。”左慈叹气道。“元化一直对柳儿的死深感内疚,他本想在你及笄之年给你寻个好婆家,可惜他却不知,你醒来那日,星象便开始了异变。”
左慈上前几步来到窗前,遥指天边:“多了一颗小小的星。”
“此星虽小,却还是会对整个星盘带来影响,至于是何影响,这影响是大是小就是未知之数了。”
“那颗星……是我?”张小梦指着自己询问道。
“呵呵,”闻言左慈咧嘴一笑。“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人亡故则星陨落。”
其实张小梦很想说流星是流星体穿过大气层的发光现象云云,可话到嘴边却迟迟吐不出——
她,一个21世纪的姑娘,一觉之后发现自己在初平元年着陆,这本身就是个难解的问题。
“所以,即使他强留你在身边,也敌不过星象运转命运使然,或许你会就此消失也说不定,还不如放你自由。”
左慈的笑,多是恣意的大笑,或是狡黠的奸笑,如此刻这般的自然的微微一笑却是头一回见到。
“你家那个榆木先生现在怕是正给你准备外出能用得上的药丸子之类的吧。”
三日之后,张小梦很想同面前这个双目熬得通红的先生说一句「知先生者左老头也」,然华佗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将一布包瓶瓶罐罐塞给她后就转回自己屋里头补觉去了。
再三日后一大早,张小梦换上男装,像往常一样将备好的早点放进锅里,拎着不大的包袱迈出了门槛。
推门举步,门梁上挂着的一串黯旧的铃铛叮铃作响。
一只脚踏出的一瞬间,熟悉的药香味儿转瞬即逝,余光稍瞥只见身后青色人影一晃。
“先生,柳儿走了。”小梦作势跨步出门,却又在门后隐去身形屏住呼吸。
门的另一边不一会儿就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很急却又在硬生生压着步伐的声响和频率。
木板门吱嘎一声从里头打开,再熟悉不过的青色身影小跑状出现。
“先生。”小梦自他后头闪身出来,眼瞅着他浑身一僵,然后故作镇定地转过身来。
“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仍是那副憋闷的表情,却让她感着无比亲切。
一步上前,给他个满满的熊抱。虽然只相处了半年多,但还是打心眼儿里把这个面冷心热的闷骚先生当做了最亲的人。
先生先是挣了挣,见她丝毫没有撒手的意思也就放弃了挣扎。
“先生,柳儿走了。”张小梦把脑袋搁在他的肩膀头上,轻轻蹭了蹭。
“嗯,一路小心。”他宽大手掌举起,怔了怔,终还是落在了她的后脑。
“我会常写信回来的。”她仰起脸,朝先生撒娇笑道。
“不忙的时候也可以回来看看。”他的脸上终于也染上了些许笑意。
“左老头,我家先生就交给你了,若有差池,唯你是问!”张小梦又恢复成小泼妇的做派,叉着腰冲着半倚门框嘿嘿笑的左老头大声喊道。
先生的笑最终没能忍住,咧开了。
整齐的牙齿,很漂亮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