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也怪了,刚刚灿烂无比的太阳不知什么时候躲起来,明朗的天渐渐模糊,气温下降,我忙加了件外衣,守在窗口。起风了,小广场上的纸屑、灰尘在天空中飞舞,刚刚发芽的垂柳也疯狂地甩着长发,“山雨欲来风满楼”,心中竟有些发怵。
六点钟,他手中提着便当回来。
见我依在门口等他,有些意外,不知说什么好。
“那个什么……对不起。”
我一说他更迷糊了,进了屋愣愣地盯着我。我实在说不出口,便用手指指阳台,他疑惑地走过去。不出意料地听到了“啊”一声,随之是“怎么搞的?”
“风吗?你敞着窗子了?”他端着花盆来到客厅责问我。
“不是,是……”
“是什么?快说!”
“是……是我不小心踢下来的。”
说完我便闭上双眼等待他的一声怒吼。好久没动静,我睁开眼一看,着实吓了一跳,他的眼角分明挂着晶莹的泪珠。“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花不是长在花盆里,而是长在了他的心里。即使他不再说什么,我内心也不会释然。
我怔怔地站着,不敢大声呼吸。
“这花惹你了吗?”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走开!”他用力推开我放在花枝上的手。“记住我们的约定,谁也别碰谁的东西!”
“叭!”他甩上房门。
我愧疚自己的过失,也恨他太偏激,多大的人了,我能故意跟一盆花过不去吗?
早晨一睁开眼便听到阳台上很响,悄悄下床撩起窗帘一角,见他正吃力地将花架往东移,上面的花盆都蹲放了一遍,以免再出意外。我等他收拾好一切,提包上班去,才打开通向阳台的门,仔细观看那棵受伤的花。
树枝撑着花干,花枝上绑着夹棍,像一位刚由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员。我对花一点也不在行,认识的就是那么一两种,这位花兄的身份我一点也不晓,只好用手机拍下其概貌,好到花市为其寻找伴侣。
根据我的描述,一位生物教师说可能是荷兰的什么兰,是一种非常高雅的花。本是深涧中野生的植物,后被人工养殖,成活率不高,而且开花的更少。下班后,我拖着好友满城游荡,几乎所有的花店,花卉俱乐部都查过了,就是没有那种花。穗子赖在地上不起来。
“看,鞋子都磨破了,脚也肿了。”
“我不跟你一样吗。” 我一屁股坐到她身边。
“我说你也真笨,你问问他在哪儿买的,不就得了。”
“那怎么行,这不是明摆着要人家拒绝赔偿吗?”
“你们……你们是夫妻吧,一盆花也分个你我?”
“财物透明,谁的归谁。”
回到家,累得趴在床上不愿动弹,强撑着踱到阳台上,细看那盆花。“花啊,你来自何方?”我小心翼翼地端起它,细细查看,终于我在花盆底部看到了“明阳•;赛娅”的字样,“明阳”是我们附近的一个市,“赛娅”,估计是某一花圃或花店的名字。
说也巧了,当天下午教研组长便通知我们高三全体语文老师明天要到明阳去听优质课,为期三天。
我匆匆收拾了点东西,顺便向东屋的人打了个招呼,“三天我不在家”。他嗯了一声,什么也没问。
对于明阳我一点也不熟悉,要找一个“赛娅”花店或花圃也非易事。打听了好多当地人都说不太清楚,但他们建议我去校办问问,也许学校的花匠能知道。
我转车来到“赛娅”的门前时,已是日落时分,夕阳的余辉照在透明的橱窗上,窗内簇簇鲜花让人心动,尤其是高颈瓶内的水仙,安逸、高雅,如依栏对斜阳的美人。刚触到玻璃门,便听到清脆地叮当声,原来门上牵着几串风铃。屋内飘着优美的钢琴曲,和着或淡或浓的花香,让人心念干净。
“小姐,你喜欢什么花?”
仔细一看,才见花丛中有一位白衣女子,比瓶中的水仙更飘逸、脱俗。
“这儿有一种荷兰兰花吗?”
“……有一种荷兰的花,名叫涧兰,但它不属于兰花的一种。而是中国人给它起的中国名字,它本名意为逍遥子。我给你找来,你看看是不是你所要的那种。”
她莞然一笑,去了后面。
我见过许多美女,古典的,新潮的;清新的,卖萌的;外向的,内向的,但从未见过如此让人清爽的女子。说实话,她并不美丽,没有赵薇的大眼睛,没有周迅的俏皮,也没有徐静蕾的小家碧玉之气,她所拥有的是朴素、自然、大方,没有丝毫的人工雕饰气息。一条独辫垂在脑后,前额垂落的几络碎发呵护着白净的脸庞,眉宇间带着一股诗意,唇齿间留有一抹从容。
“久等了,很对不起,本店只有这一盆了,而且是被淘出来的。”
我接过一瞧,确实是“残羹冷炙”,面黄肌瘦的,没有点活力。
“要不,您过些天再来,这种花比较难饲弄,我先生去进货了,可以让他再为您捎一盆好的回来。
“不用了,也许这花与我有缘,辗转飘泊了那么远,又在这儿等到即将枯萎才与我见面,我何苦再舍了它。“
我掏出钱给她,她却挡回来了。
“不够吗?”
“不,既是有缘,又何必让俗物掺过来。”
看来她也是个性情中人,怪不得看着十分顺眼。
“那就谢了,若这花与我是善缘,定能开出美丽的花;若是孽债,就要毁在我手里了,岂不可惜。”
“那是它的定数,与人无关,它所追求也许就是有缘人的欣赏。”
我走出门,却又回过头,很真诚地说:“你很美,美得让人忘俗。”
“你也很美,美得真切。”
大家相视一笑,消失在彼此的视野中。这也许就叫缘,不是怀中的花,我很难让自己相信刚才的一幕是真的。
原本打算送人的花,因有了一个梦似的经历,竟不忍舍弃。我把它安放到办公室里,天天观望,日日浇水,定要验证前世的因果。
朋友穗子是个极开朗的人,她高中未毕业后就参加工作了,在一家通讯公司上班,经人介绍与交通局的李诤结婚,李诤对她百依百顺,爱她到了无以附加的地步,可能正是因为他的顺从、溺爱,反让穗子腻烦,整日抱怨李诤婆婆妈妈,没有阳刚之气。后来因业务关系与一个什么部长熟悉起来,那位官人长得气宇轩昂,儒雅倜傥,但对方是有妇之夫,于是穗子成了“小三”,扮演着“狐狸精”的角色,并且乐此不疲。
穗子坦然说:“情人是用来调节生活的,安排生活常规的当然是丈夫。”李诤务实、憨厚,不懂浪漫,有一次,穗子将一串花挂在颈上,问他好看吗?“好,怎么了?”他呆呆地问。不过正是因为他反应慢,所以穗子才可以无数次的撒谎、欺骗。
“你这样欺负人家,损不损?”
“损吗?我把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几乎全给他了,可他不懂欣赏,女为悦已者容,我为谁?”
“那你为何要嫁他?”
“即使我不嫁,他也要娶别人,一个不懂爱的人娶谁都一样。”
有时我觉得穗子太残酷,好似在愚弄李诤,有时又确为穗子不值,她是一个天生浪漫又懂浪漫的人,却偏偏遇到这么一个木头。也许是他们前世的孽缘。李诤可怜,穗子也可怜,我呢,不也可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