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青禾刚到时,眼里只有女儿,并没有注意到霍掌门,不免有些意外:“霍掌门,是你带妮儿来的?”
霍掌门点头:“放心,尊夫人很好。令嫒现在是我的徒弟,她天赋极高,是肖锋把她送过来的。”
谷青禾闻言,大大松了一口气。
“爹,那个坏人为什么要害你?”这问题,舒葵想了很久,但她从没问过药鬼,也知道药鬼不会好好回答。
“还不是为了钱。”谷青禾叹一口气,“我这次出门,中途得了不知什么怪病,居然没人能治得好。后来,这人来了,只用了三贴药,我就好了很多。我想给双倍诊金,但他不要,没事就来跟我闲聊,现在想起来,那是在套我的话。”
“那人是用药高手,你的病,很可能和他有关。”霍掌门听出了些端倪。
父亲“嗯”一声:“没过几天,这病又严重了。我躺在床上,也曾想过,为什么谁都治不好的病,他一出现就好了?为什么他从来没告诉过我这是什么病,只是开药?不过,我那时候已经奄奄一息,再后来都发生了些什么,完全不知情。直到不久前,见到鬼差,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那人将入地狱,你安心转世投胎去吧。”霍掌门说着,就想让鬼差把谷青禾送回去。
“等等。”谷青禾还有话要说,“霍掌门,你能否替我带个话?”
霍掌门应了。
“请替我向魁仙国王子玖川殿下道谢。”谷青禾满怀感激,“当日我死于非命,放心不下妻女,也不甘心就此再入轮回,曾想逃进沉亡森林。”
舒葵听了这话,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谷青禾看看她,笑笑:“谁知玖川殿下一路跟着鬼差,押着我到了鬼门关前,让我没有办法逃跑。那时我很恨他,又不是他和鬼差的对手,如今想起来,亏得有了他,否则,我恐怕已经在沉亡森林里变得面目全非,再要不了多久,就魂飞魄散了。”
“这倒确实是凌玖川的行事风格。”话音才落,霍掌门也笑起来,“好,你的道谢,我一定带到。”
“麻烦你了。”谷青禾一躬身过后,握了握舒葵的手,跟着鬼差回到队伍中去了。
舒葵看着他的背影,泪眼滂沱,虚脱般坐到地上。
“走吧,让孟婆给你一碗忘仇汤。”霍掌门了却了一桩心事。
舒葵由坐改跪,向霍掌门磕了个头:“师父,谢谢你让我爹安心,谢谢你让他免得再在喝孟婆汤时受苦。不过,忘仇汤,我不喝。”
“在地狱中,药鬼会得报应,你这念念不忘的,又是何苦。”霍掌门以为她是看不开。
“我不能忘。”舒葵直起身,“我要记住药鬼的所作所为,记住对于他来说,我是多么不堪一击,我保护不了娘,甚至都保护不了自己,如果忘了这些,我又会是以前那个恃才而傲的妮儿。”
霍掌门看着她倔强的脸,想劝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舒葵接着道:“师父,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别担心,我不会对小小做任何事,她再像药鬼,再残忍、再无情,都怨不得她,毕竟,谁都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而且,她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害我们的事。”
话已至此,喝忘仇汤的事,也就只好作罢。
霍掌门和孟婆寒暄几句,带着舒葵,告辞走了。
自那以后,舒葵逼着自己笑,逼着自己说话,逼着自己看起来像是个十多岁的少女。
元徽门上下,对舒葵的身世都略知一二,大家看她渐渐恢复正常,之前怪异的目光也都消失了,但无论如何,众人都像说好了似的,在她面前,绝口不提药鬼和父母姐妹之类的话题。
舒葵感动于同门的体贴,也因为得到他们无微不至的关照,慢慢的,和师兄姐们的关系越来越好,而霍掌门视如己出的态度,也让舒葵感到温暖万分。
不知不觉中,又是一年过去。
这年春节,是舒葵离开家的第一个春节。
大年三十,元徽门众人聚在一起吃年夜饭,行令饮酒,好不热闹。
席间,霍掌门的养子霍罡将舒葵拉到大门外,给了他一朵绒花。
绒花小小的,浅浅的粉色,缀在纯银的簪子上,花瓣镶一圈金边,花蕊是颗白色珍珠,很是雅致漂亮。
舒葵没什么发饰,头发都是拿根筷子压一压了事,如今收到这么好看的礼物,当然爱不释手,忙不迭地道谢。
“不客气,还有呢。”霍罡笑着,打个呼哨。
顿时,从房屋的阴影里,走出三个人来。
两个师兄,一个送了锦囊,一个送了耳饰,一个师姐,送了从里到外一整套衣服和鞋。
舒葵捧着满手的东西,潸然泪下。
“大过年的,可别哭,哭了就不好看了。”师姐搂着她的肩膀,笑吟吟的,“走,我们进去换上。”
衣服不华丽,只是普通的布料制成,但是师姐亲手做的,大小长短刚好。
舒葵穿上这崭新的一身,娉娉袅袅地站到院子里,看得几个微醺的直了眼。
这时已酒过三巡,霍掌门看子时将至,举手抛出个小火球。
火球尖啸着窜到半空,啪地炸裂开来,绽放成五光十色的绚丽烟花。
舒葵抬头去看,没成想耳边突地一阵巨响——原来是霍罡点燃了鞭炮。
在噼里啪啦的声响中,舒葵的视线在院子里的每个人的脸上停留,她要让自己牢记,这里是给她新生的地方,这些人,都是她的新的家人。
当她最终看向霍罡,霍罡也正好看着她,两人相视一笑。
卸了心防的舒葵蓦地起了玩心,偷偷地施法,点燃了霍罡面前的爆竹。
可想而知的,霍罡被吓了一大跳。
他惊讶而疑惑的表情让舒葵捧着肚子大笑,笑出了眼泪。
元宵节过后,元徽门的休假结束,舒葵除了修炼,又多了个新的任务——和霍罡一起去人间维持秩序。
说是一起,但因为舒葵的修为还不到家,多数情况下,霍罡都只在不是很危险的时候带着她,且也只是让她在旁边看着,偶尔,打个下手,做些小事,连跑腿都很少让她去跑。
舒葵并不介怀,对交给她的事,都尽力做到完美,也从不过多询问。
过了一个多月,倒是霍罡先忍不住了。
“我什么事都不让你做,你不会不开心吗?”他问。
“不会。”舒葵笑笑,“我还没什么本事,硬要掺和进你不让我去做的那些事里,只能变成个累赘。不过大师兄,你等着,总有一天,我做的那些事,也会让你无法插手的。”
霍罡也笑,知道这一天肯定会到来。
时光如白驹过隙,舒葵在元徽门过了一个又一个春节,到后来,她已经都记不清这是第几年,或者,她根本不愿去记。
对于霍掌门所传授的,她练得越来越纯熟,在不知不觉中,赶超了所有人,拿到了元徽门年度比武的冠军,并且在之后的几年,都毫无悬念地胜出,成为整个元徽门的佼佼者。
她会时不时去人间,尽自己所能,帮助得了疑难杂症的人,久而久之,也成了一方小有名气的“神医”。
师父的疼爱,师兄姐的照顾,同门其他人的艳羡,凡人的尊敬,舒葵似乎又回到了曾经的众星拱月,只是,在经历了悲痛、仇恨、强颜欢笑、感动这所有的一切之后,她没了儿时的自得和各种幻想,变得淡然而平静,努力将往事埋到心底的最深处,不去想,也不能忘记,除了修仙,再无其他追求。
她其实对自己此刻的心态是非常满意的,也非常喜欢在元徽门的生活,只是,霍罡眼中日渐明显的爱慕,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尽管如此,她还是希望时间就此停下,让她多享受一刻安宁的生活。
她希望每天早上到了院子里,都能看到霍掌门背对着她站着;她希望每天吃饭时,都能和师兄姐东拉西扯地闲聊;她希望每次到人间,都能听到有人说亲人的病好了。
和先前一样,她根本无意于深究自己怎么又会来到这里,就连那隐隐的不安都被抛诸脑后,只觉相当热爱这毫无波澜的日子,想永远留在元徽门,永远做这里的小师妹。
但,当越想留住什么,往往就会失去得越快。
有一天,霍罡在舒葵身后踌躇许久,终于开口了:“妮儿,我想跟你说件事。”
舒葵能猜到他要说什么,有些窘,想逃:“师父交待的功课还没做完,我忙得很,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只一句话。”霍罡不让她走。
舒葵没法子,只好站在那里,开始考虑要不要当场拒绝,该怎么拒绝。
可是,就在霍罡刚张嘴,还没发出声音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打断了他。
“师兄快来,师父回来了。”是师姐,说话间,显得很是慌张。
霍罡和舒葵对看一眼,都立刻往外跑去。
到了堂屋,那里已乱成一团,霍掌门斜靠在常坐的座位上,面如金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