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个大晴天,舒葵想到今天就能回家,不由满心雀跃,一大早就来到万籍楼,等着凌玖川来接。
才开门没多久,正当她拿着鸡毛掸子装模作样地掸灰时,有个柔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请问,你是舒葵吗?”
舒葵猛一转身,眼前豁地一亮。
站在那里的女孩和她差不多年纪,眉如弯弯柳叶,眼似盈盈秋水,俏鼻樱唇,肤若凝脂,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直垂腰际,穿无袖的丝绸连衣长裙,半高跟凉鞋,更衬得身材瘦长,轻盈宛如仙女下凡。
“你……你是谁?”舒葵看傻了眼。
“我叫金洛洛,你好。”女孩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道,“我是金长老的侄女,住在昊苍宫里。”
舒葵“哦”一声,还没有回过神来。
倒是白敬之,听到响动,急匆匆从楼上跑下来:“哎呀,洛洛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金洛洛朝他浅浅一笑,转而向着舒葵又道:“听说,你是前天晚上在俣木林被陛下找到的?”
舒葵点点头。
“你们还到赛人间去,一连两晚都吃了郭远生做的菜?”金洛洛继续问。
“是啊。”舒葵还是点头,不明白她到底想知道什么。
金洛洛笑起来:“昨天,郭大厨来替你送过早饭之后,你就成了名人了——想吃他一顿饭可不容易,我求了好久,都还没吃上呢。”
这话让舒葵不免有些尴尬,只好也笑笑,无言以对。
“对了,今天是皆往道开启的日子,白大人,你不去吗?”金洛洛则是话锋一转。
“小的得守着万籍楼,不敢擅离职守。”白敬之躬身答道。
“你呢?你也不打算回去?”金洛洛看向舒葵。
“回去,我在等凌玖川。”舒葵据实相告。
“陛下?”金洛洛略带意外,“陛下有要紧事,昨天晚上就出去了,要明天才能回来。怎么,他没告诉你?”
“没……”舒葵脑子里“轰”的一声,完全没了主意。
“这样啊……”金洛洛低头,稍加思索,突地对白敬之说想喝水。
白敬之得令,忙颠颠地跑到茶水间去了。
“我可以带你去。”金洛洛压低了声音说。
“真的?”舒葵以为自己听错了。
“真的。”金洛洛一脸认真,“我也是离乡背井到的这里,很清楚想家是什么滋味。我的父母已经没了,但你还有家人,他们肯定很担心你。”
短短几句话,句句说进舒葵的心坎里,令她不由的悲从中来,竟有些哽咽了:“我们全家出去玩,晚上,我和妹妹在散步,她失踪了,现在我也在这里没办法回去,真不知道我的父母会急成什么样子。”
金洛洛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趁白敬之还没回来,我们快走吧,哪怕回去看一眼,说句话也是好的。”
舒葵用力一点头,擦擦眼睛,急急忙忙地跟着金洛洛,来到她在王宫二楼的房间。
这是个正宗的闺房,到处都散放着可爱的小物件,梳妆台前也尽是精致漂亮的瓶瓶罐罐,墙上挂着一家三口的半身肖像画,下面是个绣花的绷架,还有一幅半成品架在上面。
金洛洛走到一面空白的墙边,低低地说:“通幽冥,达九霄,凡尘玄境,无所不至,皆往道,现。”
语毕,在墙上轻轻一推,墙面居然慢慢变成了两扇铁门,徐徐开启。
她朝舒葵招招手,率先走了进去。
舒葵紧随其后,甫一进门,发现脚下是一条宽阔异常的石子路,头顶上黑魆魆的,像是走在隧道里,路边每隔一段距离就竖起一根木桩,桩上挂着雪白的灯笼,将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
这里人很多,像凭空冒出来似的一拨拨地出现,有单独行走的,也有三五成群的,来来往往,表情各异。
金洛洛走了几步,不知从哪拿出个小布袋:“在人间的出口外,估计不是你的最终目的地,所以,这里面的一两黄金就给你做路费吧。”
舒葵既感动又感激,一时说不出话来。
“拿着啊。”金洛洛将布袋往前送了送,“还是,你其实是有钱的,或者,看不上这么点黄金?”
这话一出,舒葵只好接过,同时,由衷地表示感谢。
金洛洛道句“不用客气”,开始四下里看,并说起了自己儿时,第一次进皆往道时的情景。
舒葵听着,漫应着,不经意间,眼角的余光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一愣,不敢相信,急忙定睛细看,果然,在前面不远处走着的人,像极了舒荻。
“小荻!”她难以置信,下意识地叫起来。
前面的人脚下微微一滞,略转过头,随后便加快脚步继续行进。
尽管只看到小半个侧脸,但舒葵已能百分之百确定,这就是自己的妹妹舒荻。
“小荻,等等。”她既着急又激动,再顾不得许多,一门心思只想追上去。
舒荻快步走着,不过三五米远,在人群里出没,忽隐忽现。
舒葵跟着小跑,不时要躲开迎面而来的人,速度快不起来,怎么都无法拉近两人间的距离。
她边跑边唤,希望引起舒荻的注意,但舒荻充耳不闻,行色匆匆,似乎要赶着去什么地方。
两人一前一后,不知过了多久,舒荻蓦地消失,再寻不着。
舒葵心里“哎呀”一声,茫然四顾间,发现自己已出了皆往道,正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没有宽阔的石子路,也没有雪白的灯笼,周围是茂密的森林,光线昏暗,只有一条羊肠小道,不知通向何方。
天色像是已到黄昏,远处晚霞如血。
“快看,快看,有人来了。”忽然,林中有窃窃的私语声传来
舒葵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是人吗?真的是人?”又一个人在小声地问,声音沙哑,还带着些气喘。
一刹那,林中到处都是窸窸窣窣的响动,舒葵感觉到自己被包围了,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里闪动,不怀好意的视线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人啊,有人来啦!”随着桀桀的怪笑声,一只漆黑干枯的手伸出,疾速抓向舒葵的手腕。
舒葵没有防备,立刻被抓个正着,只觉那手冰凉坚硬,掌心砂纸般粗糙。
她心中的恐惧难以言喻,浑身窜起鸡皮疙瘩的同时,用力挣扎起来。
好在,那手只是试探性的,抓得并不很紧,一挣之下,倒也让她逃脱了钳制。
一旦重获自由,她便再不想在这里逗留,赶忙沿着羊肠小道,以最快的速度向前飞奔。
路上,身体不断被什么东西碰触,也不知是枝叶还是林中的那些“人”。
舒葵觉得自己跑了很远很远,羊肠小道终于到了尽头,但出现在面前的,并不是城市或村镇,而是两扇巨大的黑铁门。
她一时有些糊涂,搞不清这到底是哪里,不敢贸然上前。
“她要进去了,要进去了。”身后,追兵渐近。
舒葵转过身来,看着漆黑一片的丛林,可以感受到空气变得越来越阴冷,天也越来越暗,似乎有什么东西,遮天蔽日而来。
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犹豫片刻,最终鼓起勇气,跑到门前用力地捶打起来:“救命,救命,开开门,救救我!”
里面马上有了回应,门上的一扇小窗“刷”地被拉开,有一个声音在问:“路引呢?”
“路引?什么路引?”舒葵满心迷茫。
“没有路引?”那声音又道,“那有钱没有?”
“钱?”舒葵还是迷茫。
“也没钱?”声音不高兴了,“那你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让我看看。”
舒葵抖抖索索的,一下想到了金洛洛给的小布袋,赶紧从窗口递进去。
“就这么点,打发叫花子呢!”声音停顿一两秒,极不高兴地又再响起,布袋被扔了回来,小窗也又被“刷”地狠狠关上。
这次,任凭舒葵怎么拍打,怎么说好话,里面都再无声息。
此刻,追兵已到眼前,先是无数黑乎乎的影子,然后慢慢显出原貌,焦黑的,残缺的,腐烂的,貌似都非善类。
舒葵吓得腿软,不自觉地坐到地上,索性双眼一闭,听天由命吧。
下一刻,那阴冷潮水般涌来,迅速将她吞没,她身上所有的皮肤都撕裂般剧痛,好像是被硬生生地剥了去。所幸这样的折磨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大约十几秒后,她头顶一凉,浑身顿觉松快,轻飘飘的如腾云驾雾一般。
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一只只手,在拉扯自己的同时,也在不断自相残杀,以至于一时之间,谁都无法获胜。
随后,舒葵发现她正浮在半空,脚下躺着一个人,鹅蛋脸,齐肩发,双目紧闭,不是自己,还能有谁?
怎么会这样?顷刻间,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有这个问题在不断盘旋。
而就在愣神的当口,有一只手终于候到机会,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脚踝,长而尖利的指甲犹如捕兽夹的锯齿。
疼痛,疑惑,惊恐,绝望,所有这些一股脑涌上心头,她朝天边的晚霞看了最后一眼,便像被按进水中一般,霎时之间,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除了周身冰凉,什么都感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