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葵吓一跳,蹭蹭后退两步,踩到什么东西上,站立不稳,坐倒在地。
男人则伸长了脖子,神色愈发紧张,像是恨不得拉住那只手,帮上一把。
随着土丘上破开的口子越来越大,手的主人渐渐现出全貌。
当舒葵看到母亲青绿的,满是泥土的脸,心里一阵难过,忍不住失声痛哭。
“成了,成了!”男人无比欣喜,几乎手舞足蹈。
“你为什么要把她弄成这样?”舒葵涕泪横流。
“为什么?”男人反问,“她想杀我,难道你没看到?”
舒葵不说话,暗道你死有余辜。
“我身上还有松针没有取出来,疼得很。”男人指指后背,“当时一个没注意,下手重了些,事后想想,怎么都不能让她死得这么痛快。”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舒葵擦着眼泪。
“我和小小一起,研制了一种新药,能加速尸体的尸变。”男人不无得意地说。
而他口中的小小,正是那五六岁大的小女孩。
男人是舒葵的继父,小小是他和母亲的孩子。
原本,舒葵的亲生父亲虽然常年在外奔波,但家里还是富足和睦,直到八岁那年,这男人将父亲的尸体丢在大门口,舒葵的幸福便一去不复返了。
男人是个药师,脾气暴躁,嗜酒如命,修为很高,父母亲两家的亲戚都不是对手,被打得死的死,伤的伤,再不敢登门。
父亲去世的第三年,小小出生了,男人非常高兴,对她宠爱有加。
小小一直是个安静的孩子,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从故意捏死虫子,到虐杀流浪猫狗,她性格里的残忍和阴郁完全显露出来。
男人对此并不在意,只一门心思想让女儿继承自己的衣钵,从刚会说话时起,就开始教她认识各种各样的草药。
小小很有天赋,四岁便研制出毒药,投到井里,害得全家上下肚子疼了整整三天。
自此,男人对小小的宠溺更甚,只要她因为什么事稍有不悦,做出那事的人就要遭殃,轻则一顿毒打,重则身首异处。
不过,小小这么聪明,却并不是十全十美,她从小就体弱多病,在修炼法术上,更是一窍不通,无论用多少灵丹妙药,无论怎么努力,都是毫无成绩。
为此,她的阴郁又增加几分,见不得有人在她面前施法,更见不得修炼起来几乎一日千里的舒葵。
如果单单只是一天挨几次打,受些皮肉之苦倒也罢了,渐渐的,舒葵觉得男人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异样,越来越不怀好意。
这样的情况,母亲也有所察觉,但不管是好言相劝,苦苦哀求还是以死相逼,都挡不住有一天,男人将舒葵带到房间,撕下她的衣服,上下其手。
舒葵觉得羞耻,觉得害怕,她不敢反抗,男人也更加变本加厉。
“来,来,看着我。”一个恍神的工夫,母亲已爬出墓穴,直直地盯着男人。
“你还记得什么?伤心吗?”男人问道,“痛苦吗?恨吗?”
母亲发出一声低沉的、非人的咆哮。
“那里,你恨的人在那里。”男人一指舒葵。
母亲转过头来,看着舒葵,像是有些疑惑。
“娘,是我,我是你的女儿。”舒葵的眼泪又流下来了。
母亲略眯起眼,不太确定。
“你忘了吗?她害得你吃尽苦头,元气大伤,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月。”男人放柔了声音。
母亲微微皱眉,似乎想起了什么。
“娘……”舒葵泣不成声。
“她整夜整夜地折腾,害得你提心吊胆,睡不好觉。”男人再一次循循善诱。
母亲的眉头越皱越紧,灰白浑浊的眼中,恨意越来越明显。
舒葵又悲又怕,再不敢久留,急忙起身,往墓地外跑去。
不知何时,四周起了雾,连一臂以外的地方都看不清。
舒葵无法分辨方向,只管一个劲地乱跑,过没多久,就发现自己一直在原地兜圈。
无奈,她只得放慢脚步,一个墓碑一个墓碑地摸索,尽量保持直行。
前进没多少距离,脑后忽然有阵微风拂过。
回头,那里什么都没有。
她不敢掉以轻心,又各处看过,才再度出发。
这次,身后“喀嚓”一声,不知谁踩断了枯枝。
舒葵一惊,下意识地往前跨出一大步,却不料,一张青绿的脸瞬间出现在面前,吓得她止不住地尖叫。
母亲已完全认不出自己的女儿了,只知道面前这小姑娘曾让她痛苦。她恨,她要报复。
当利爪直抓向双眼,舒葵再顾不上难过,后退,低头,堪堪躲过后,赶紧朝另一个方向狂奔。
刚从土中出来没多久的母亲还不是十分灵活,追在后面,怎么都跑不快,不消片刻就被甩了个无影无踪。
舒葵又开始兜圈了,但她不敢停下,生怕刚才的情景会重演。
“丫头,这是我的恍仙阵,你逃不出去的,省点力气吧。”男人的声音幽幽的,从四面八方传来。
舒葵咬着牙,勉力再跑,可兜过几圈之后,最终,不得不相信男人的话。
就在她气喘吁吁,差不多要精疲力竭的时候,手腕蓦地被牢牢抓住。
这是双干枯冰冷的手,僵硬,粗糙,毫无生气。
舒葵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忙不迭大力甩手,但那枯手好似铁钳,根本不能撼动半分。
情急之下,她默念咒语,唤出一团鲜红的火焰。
母亲立刻松了手,雾中,响起她痛苦的嘶吼。
“丫头,这可是你娘,你好狠的心啊。”男人不阴不阳地说道。
“跟你比,我根本算不了什么!”舒葵气急,大声吼道。
男人轻轻一笑:“我可得提醒一句,你娘的魂魄还在身体里,红莲火再旺一些,就烧得什么都留不下了。”
舒葵闻言,恨不得将男人挫骨扬灰。
照道理,人一死,魂魄即刻离体,被鬼差带去阴曹地府,在十殿阎罗前,量生前善恶,或下地狱赎罪,或再入轮回。现如今,母亲不仅仅是一具行尸走肉,她的魂魄,被男人不知用什么方法封在了身体里,无法离开,更无法超生。这样一来,消灭僵尸的第一选择——火烧便受了限制,因为不管是哪种火焰,都或多或少地会对魂魄造成伤害,一不小心,弄得魂飞魄散也不是没有可能。
“注意,她又来了。”男人仿佛正在看一出好戏,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话音刚落,一股大力袭来,舒葵直扑出去,背后剧痛难忍,随后,头皮一紧,便被抓着头发提了起来。
母亲将她拎到眼前,面无表情地不住打量。
这时,空气中飘来一阵甜甜的花香。
母亲抽抽鼻子,又皱起眉头,不一会,貌似痛苦难忍,甩手丢了舒葵,后退着,消失在雾气里。
“来,到我这里来。”男人这句话过后,四周再无声息。
过了几秒,有股腥气弥漫开来,并不浓烈,但舒葵闻着,隐隐约约觉得事情不妙。
还没等她多想,母亲咆哮着,冲了回来。
舒葵看她双眼血红,表情狰狞,料想定然和刚才有所不同,便唤起地上的一根枯枝当做飞剑,想稍做阻挡。
母亲却根本没把这当回事,轻轻巧巧地探手将枯枝接住,一丢。
看着如离弦之箭般直刺向自己印堂的枯枝,舒葵本能地一矮身,顺势一滚,缩到一块墓碑后,施了个隐匿的障眼法。
在母亲眼里,敌人是在倏忽之间不知去向的。
一旦失了目标,她变得有些烦躁,不停地走来走去,这里踩踩,那里摸摸,到最后,索性拔了墓碑,刨起土来。
舒葵其实就在旁边相距不过一米的地方,正蜷缩着身子蹲着,任凭泥土和小石块落到头上、身上,一动都不敢动。
而刨了一会土,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母亲显得愈加烦躁,将附近所有的墓碑都拔出来,扔到地上,一块块地砸碎。
“丫头,出来。”这句话,舒葵听过无数遍,让她条件反射地涌起一阵害怕。
“去别处找找。”男人似乎也没有发现舒葵的踪迹,给了个提议。
母亲在最后一块完整的墓碑上踩几脚,随即,恨恨地走了。
舒葵不敢大意,没动。
过一会,男人的声音几乎在头顶上响起:“咦,看来真不在这里。”
然后,便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舒葵终于能松口气了,但仍是不肯撤了伪装,只在原地稍动,以缓解双腿的麻木。
“树上有没有?”男人的声音又靠近了。
从身边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判断,他和母亲应该是分开了,在做地毯式的搜寻。
墓地不大,很快,一人一僵尸回到舒葵身边。
舒葵看到他们就站在眼前,背对着自己,心里一动,以极缓慢的速度在手中凝出一个小火球。
男人还在东张西望,一点也没有想到要往脚下看。
母亲依然烦躁,有着寸把长的尖利指甲的双手,不住地抓着附近的枯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舒葵屏气凝神,手中火球越来越大,猛地向男人的背心直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