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早就在等这句话了,一听到,立刻将大树拖开,提了他母亲起来,押着往村外而去。
“不要,不要,放开我娘!”大树涕泪横流,扑上去对着壮汉的腿就是一口。
壮汉火了,将他踢开,作势要打,却被老人阻止。
这时,另一个壮汉走来,捉小鸡似地提起了大树,一同来到村口。
那里放着块板子,母亲坐上去,被抬着上了村后的山。
半山腰有个大湖,是村边小溪的发源地,也是村民们认为的龙王的住所。
湖边修着个祭台,上面点着香烛,供奉着三牲四果和自酿的谷酒。
众人在台下站定,老人独自走上祭台,点燃三炷香,插进香炉,跪了下来。
大家也都跟着跪拜,只大树一人,倔强地站着,说什么也不肯低头。
“小畜生,快跪下!”提着他的壮汉急了,生怕龙王发怒。
“树儿,跪下吧。”母亲唤起了他的乳名。
大树梗着脖子不响,也不动。
“已经很久没下雨了,再下去,庄稼都死了,村里的人也都要渴死、饿死了。”母亲柔声道,“你放心,龙王不会吃了娘,他只是一个人在湖底住得太久,闷了,娘去陪他说说话,他一高兴,天上就会下雨了。”
“村里都是坏蛋,死光了才好。”大树抹着眼泪,说着恶毒的诅咒。
“那可不行。”母亲笑笑,“你不能死,蔡爷爷也不能死。”
大树看看母亲,无声地哭着。
母亲继续道:“你得好好活着,等到爸爸来,跟他去学本领,学成之后,就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真的?”大树有些心动了,“爸爸厉害吗?”
“厉害啊,当然厉害。”母亲环顾众人,“他呀,比皇宫里的禁卫军还要厉害,只用一只手,就能打败所有欺负你的人。”
“好,我不死,我等爸爸,然后和爸爸一起去找你。”大树吸吸鼻子,跪了下来。
母亲终于放下心来,还是笑笑,再不开口。
然后,祭祀开始,随着高一声低一声的吟唱,载着母亲的木板被推到湖里,渐渐的越漂越远,不多时,倏地倾覆沉没。
本来,事情到了这里就该结束了,可是,不知怎么的,大树心中的悲伤竟难以抑制,直觉得母亲已死,世上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他忘了自己给出的承诺,心灰意冷间,站起身,开始缓缓地往湖边走去。
村民们仍在跪拜,就连刚刚紧紧抓住他的壮汉都在不断磕头,没人阻止他,甚至,都没人注意他。
当冰凉的湖水漫过脚踝,绝望像浪,一波高过一波。
我那么丑,没人喜欢我,现在连唯一疼我的娘都不在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想着,脚下不停,任凭湖水到大腿、到腰、到脖子,最后,没过头顶。
水下的世界虽然冰凉,但却一片静谧,没有朝他投掷石头土块的孩子,没有满脸嫌恶的大人,没人骂他,更没人打他,只有水草随着水流舞蹈般漂动,还有一条条鱼,灵活地游来游去。
这里无法呼吸,不过,他也不想呼吸。
“大树,醒醒,快醒醒!”蓦地,脑中响起一个声音,震得他的头隐隐地疼起来。
四周的一切开始扭曲、变形,随后,一点点崩裂、坍塌,直至消失。
“大树,大树!”耳边,舒葵急切的呼唤一声响过一声。
大树像是一下回过神来,看到面前的男人双眼血红,神情怪异。
他忍着肩膀的剧痛,抬腿横扫。
男人不肯放开搭在棍子上的手,只得硬生生接下。
大树还想再次攻击,却意外地看到,男人身后,舒葵正费力地举起一块大石头。
她怎么能动了?这念头浮现的同时,舒葵手中的石头也狠狠地朝男人后颈砸下。
男人根本没想到会有人偷袭,身子一震,本能地回过头去。
大树趁此机会,算准了男人膝盖所在的方位,用尽全力又是一脚。
只听“咔”一声轻响,男人髌骨碎裂,一下倒在地上。
大树咬着牙,用力拔出肩头的棍子,本打算反手刺向男人,却不想,才一用劲,体内法力便源源不断地从手中直往棍里奔去。
他吓了一跳,赶紧放手,迅速查探,见浑身上下并无异常,才略微松一口气。
“这可不是你能用的东西。”男人扯扯嘴角,满脸轻蔑。
大树“哼”一声,料想先前自己看到的种种都是男人捣的鬼,怒气盛极,唤出雁翎刀,劈头就砍。
男人召回棍子,挡下这一击,顺势一挥。
刹那间,林中飞沙走石。
待狂风过后,舒葵和大树睁开眼,发现男人早已逃离,再无踪迹可循。
“他是谁?找你干什么?”这是大树最想知道的。
“我不认识他。”舒葵答道,“他说想要一件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他不是封了你的行动吗?你怎么能动了?”这也是让大树感到很奇怪的事。
舒葵耸肩摊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其实刚才,她看到大树眼神呆滞,喃喃地自言自语,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却很清楚肯定大事不好。果然,不多久之后,大树神色黯然,居然摒住了呼吸。
当时,她心下着急万分,不免大喊大叫起来,同时,胸口暖流喷薄而出,于是,一两秒之后,她就恢复了行动能力。
而这些,她并不想告诉大树。
“你到哪去了?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发信号?”大树没有深究。
“树林里有僵尸。”说到这,舒葵心有余悸,“还有一只眼睛的乌鸦,比碗口还粗的大蛇。说什么一般的虫蛇都怕墨香木,这条蛇根本就不怕。”
“哦,我知道,独眼尸鸦、象蟒,你还碰到了巨獴。”大树非常淡定,“象蟒可不是‘一般’的虫蛇,它那么大个子,碰到墨香木最多也就打个喷嚏。”
“你知道?你都知道?”舒葵很意外。
大树一点头:“我当然知道,都看着呢。话说回来,你还挺勇猛的。”
“你都看着?!”舒葵不由提高了音量,“都看着你不来帮忙?什么意思?捉弄我吗?”
“是。”大树爽快地又是一点头,“王老头是自己不想活了,你还偏要去帮他找药,一个凡人,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
“你……”舒葵气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药找到了吗?”大树笑嘻嘻地问道。
舒葵不理他。
“所以说啊,有多大能耐,就办多大事,别以为凭着一时的意气,什么都能办成。”大树认为,舒葵此行必定空手而归。
舒葵还是不响,从一芳环里拿出药袋子,丢到大树脚下。
大树捡起,打开一看,不禁目瞪口呆。
“还真让你找到了,在哪找到的?”他拿出九叶花,翻来覆去地看,“我以为你一醒过来就会哭着喊着要回来,再顾不上找药的呢。”
舒葵白他一眼:“在一个山坳里。你不是都看着的吗?”
顿了顿,突觉不妥:“你都看着的话,那我在池塘里洗澡的时候……”
“洗澡?你还洗澡了?这,我没看到。”大树收好九叶花,还了药袋,“怪不得我进来怎么都找不到你,原来你躲着在洗澡。”
“你不是说都看着的吗?”舒葵已完全不信任他了。
“对啊,不过我没看到什么山坳,只看到你打僵尸,被乌鸦追,丢了信号枪,被蛇拖,然后碰到巨獴。”大树掰着指头,“是我用巨獴的血帮你解的蛇毒,又重新给了你一把信号枪。然后嘛,因为复原期间不宜搬动,我又有事,就先走了,以为你很快会发信号,怎么,你醒过来的时候没有发现?”
“哦,是你啊……”这下,舒葵的火发不出来了。
“深山老林的,不是我还能有谁?”看样子,大树不像在说谎。
“好吧……”尽管有些不情愿,但舒葵还是说,“谢谢你救了我。”
“客气了。”大树摆摆手,“应该是我谢谢你,要不是你把我叫醒,我已经死在幻象里了。”
“你看到了什么?”舒葵随口问道。
大树当然不愿再提,为了避免被追问,故意夸张地“嘶”地吸口凉气,身体晃一晃,坐到地上:“哎哟,太疼了。”
“这么重的伤,怎么办?”经他提醒,舒葵才意识到,他肩头还有个血肉模糊的大洞。
大树索性演到底,做出虚弱状:“扶……扶我一下,我们……回去找医生。”
舒葵看他血流了满身,脸色苍白得泛青,以为他真的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便急忙托着他的腋下,把他扶起来,还不忘问句能不能走。
“能。”大树一副勉力支撑的样子,“不过,靠着你行不行?”
舒葵想到他也是为了要救自己,才和男人动手,以至于如此的,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当然不会拒绝。
于是,她让大树勾着自己的脖子,把大部分体重放在自己身上,搂着他的腰,走出了林子,来到留金寨的大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