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葵是在午饭后和邢源一起回到宿舍的,那时,王老头正坐在院子的树荫下乘凉喝茶,看到他们两个,翻翻白眼,一句话都没说。
舒葵已经了解到他就是看谁都不顺眼的性格,便和邢源对视一眼,各自回房间去了。
到了下午,邢源来找舒葵,悄悄问知不知道该怎么回去。舒葵想到皆往道外的沉亡森林,和被斩首而不死的刑天猞猁,怎么都不愿说出曾经的经历,唯有摇头,表示想要回去,自己也无能为力。
对此,邢源似乎早有预料,但眼中的失望仍是难以掩饰,舒葵只好扯些别的转移他的注意力,于是很快,两人就混熟了。
晚饭时,食堂里的人比中午多出不少,就看到王老头一个人大喇喇地坐在中间的位子上,一边吃,一边抱怨食物有多难吃,环境有多糟糕,周围来来回回的人,应该都已经司空见惯,自顾自该聊天聊天,该吃饭吃饭,只是谁都不会去坐他身边空着的位子。
舒葵本以为,自己的出现,会像在昊苍宫时一样,掀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可事实是,留金寨里多的是见怪不怪的人,大家看到她,冷淡点的瞥一眼,热情点的,甚至还会点头微笑。
一时间,舒葵感到说不出的轻松自在,就像回到了人间一样。
带着这样的好心情,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拿着食谱,一走出房子,正好碰上在院子里散步的王老头。
“今天是你做早点?”王老头问道。
舒葵点点头。
“这还让不让人吃早饭了!”王老头勃然大怒,“就不能正正经经去找个人吗!”
舒葵一缩脖子,趁着他还没把矛头正对自己,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来到厨房,她的好心情已去了一半,再看到火哥面前的大堆食材,心情彻底不好了。
不过,火哥可不会管手下心情好坏,刚一照面,就急忙招呼过来,带着做了没一会,厨房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与此同时,火哥的事也多起来,不时有人叫他,到最后,他干脆叫来几个人帮忙,自己索性就不回来了。
那叫来的几个看起来都是中年大妈,见舒葵笨手笨脚的,先是一通笑,然后就热心地教起她来,而且,还不忘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直打听舒葵的个人情况,甚至,竟和在人间一样,想着要替她做媒。
舒葵干着活,还要应付大妈们的七嘴八舌,三心二意间,做出来的无论包子、馒头还是糕,都东倒西歪的,样子很是难看。
“不打紧,不打紧,这里不讲究好看,吃饱就行。”一个大妈笑呵呵的,端着这些东西去蒸了。
七点半不到,食堂打开大门,第一个坐进来的,自然是已等候多时的王老头。
他要了一个菜包,咬一口,嚼都没嚼就“扑”地吐出来,把包子往地上一扔,气冲冲地走了。
“刚没了老伴,他心里不痛快。”又一个大妈凑过来说了一句。
“过世的是他老伴?”这,舒葵没想到。
大妈点头:“他们都是六十年前来的,在一起也有五十多年了,忽然就剩下一个人了,肯定很难受。”
舒葵也跟着点头,心中对王老头的古怪有了些许理解。
这时,又来几个人,要了早饭,端到座位上,才吃一口,就边吐边大叫难吃。
舒葵闻言急忙过去,拿起包子尝一口,同样忙不迭地往外吐——确实难吃,又甜又咸,说不出的怪味道。
“你做的?”吃早饭的人有些生气,“王家奶奶的食谱不是给你了吗?怎么还做得这么难吃?”
外面的动静把火哥引了出来,他不声不响地掰了点糕,嚼两口:“她今天是第一次做,有调料没放对,慢慢会好的。”
这话一出,抱怨的人都不做声了。
火哥让人撤下糕点,把舒葵叫到操作台前,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都是照着食谱做的。”舒葵很是委屈。
火哥回想了下,说:“下调料的时候我正好不在,你放的什么?”
舒葵打开食谱,指着调料那一栏:“油、盐,我第一次放盐以后,还挑了一点尝了尝,觉得有点淡,又放了点盐……”
猛地,舒葵意识到,可能是自己两次放了不一样的调料,所以包子馅的味道才会那么怪。
火哥看着她,像是猜到了实情:“你确定?都是放的盐?”
舒葵不确定,不敢响。
火哥轻叹口气:“算了,明天注意点。”
舒葵说声“是”,满心愧疚。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到了又一次去上班时,火哥照样忙得分身乏术,舒葵捧着食谱,一样样地核对材料,一步步地核对步骤,本以为这次肯定不会出事,想不到,拿出去的糕饼点心照样还是被吐了一地。
自此,整个留金寨的人都认识了舒葵,就连几天不见的大树都闻讯来到食堂。
在尝过一口包子之后,他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当着舒葵的面又不好吐掉,只得勉强咽下。
“我已经很用心了,可就是不行,不是这个没放对,就是那个没做好。”舒葵很无奈,觉得自己实在是已经尽力了。
大树和火哥对看一眼:“罢了,看来这个工作真的不适合你,要不,你还是回去,给小源当老师好了。”
“好。”舒葵欣然接受,大大松一口气。
又过几天,大树拿来了小学课本和若干学习用品,舒葵把白板支在客厅里,正式成为邢源的家庭教师。
王老头还是那副对谁都不满意的样子,经常会到“课堂”里坐坐,顺便诟病一番,舒葵因为知道他新近丧偶,也就不和他计较,邢源更是不敢回嘴,所以一个多星期下来,三人倒也相安无事。
这天,上午的课快上完了,王老头还没有出现,舒葵不免有些奇怪,问邢源有没有看到他。
邢源回忆了下,说:“好像是没有,吃早饭的时候就没去食堂。”
舒葵“哦”一声,心里隐隐觉得不妙,布置了作业,便来到王老头的房间。
她敲敲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王大爷?”第二次,她敲门的力道大了些,却不想,门没有锁,就此被推开了。
一进房间,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王老头躺在床上,被子将浑身上下盖得严严实实。
“王大爷,你不舒服吗?”舒葵慢慢走过去。
“滚……”王老头有气无力的,还不忘说狠话。
“你哪里不舒服?”舒葵搭搭他的额头,摸了一手滚烫和粘腻的汗水,“我去帮你叫医生。”
“不用,让我死……”王老头猛抬手,一把抓住舒葵的手腕。
舒葵看着他毫无神采的眼睛,心中一阵慌乱,赶紧挣脱出来,让邢源以最快的速度请来了医生。
医生诊过脉后,把舒葵叫到房间外:“他中毒了。”
“怎么会?什么毒?能治吗?”舒葵略感意外。
“他中的是绵息草的毒,即使有了解药也不保证一定能治好,而且,要拖很久才会死,死前非常痛苦。”医生对这种毒草还是比较了解的。
“解药是什么?总要用了试一试的吧。”舒葵希望医生开药方。
“解药很难弄到,我没有。”医生却是轻轻一笑,“实话告诉你吧,他这是不想活了——绵息草这里到处都有,谁都认识,谁都知道有毒。”
“就算是不想活了,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死?”这,舒葵实在做不到。
医生看她一眼:“姑娘,他的命是他自己的,现在他不要了,你着什么急?”
“我急你作为一个医生,居然见死不救。”舒葵有些口不择言了。
医生并不以为忤,还是笑笑:“作为一个医生,我只救想活的人,他要是现在跪下来求我,说不定我会出去帮他找解药。”
“你……”舒葵不相信这些话会出自一个医生之口,“上天有好生之德,更别提你的使命就是救死扶伤,不管他是不是自己寻死,你都不应该剥夺他的哪怕一点点生机。”
医生耸耸肩:“蝼蚁尚且贪生,他几十岁的人,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要是我把他拉回来,他说不定还会怪我呢。”
舒葵气得头都晕了,转念之间,忽然想到,他们三个凡人在这里算是异类:“你们眼里,我们是畜生一样的地位,但就是畜生,也不该这样白白等死,既然你不肯帮他,我自己会帮他。”
医生一挑眉,刚要说什么,就听到一个的声音传来:“那么,你打算怎么帮?”
两人同时转头,看到大树正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拿着几本书。
医生不再言语,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大树也一点头算是回礼,随后,缓步而来,站定在舒葵面前。
而舒葵,被这么一问,慢慢冷静下来:“能拜托寨子里做生意的去弄解药吗?”
“能。”大树说,“不过估计挺贵的,而且还要收现钱,你有吗?”
舒葵不响,又想一想:“那,能和寨主说一声,请他开开门,放我出去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