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元十三年
梁州府张经承一家发生了件事情,闹的阖府上下都不得安宁,十四岁的大小姐,因受了点气,无人的时候,用三尺白绫悬梁自尽了,房里面的丫鬟发现她的时候已经断气了,谁知道半夜里诈尸一般忽然醒来,把屋子里面守着的人全部给吓晕过去了。
苏芙洲以为自己做了个梦,感觉自己见鬼了,她居然穿了身襦裙躺在一张黄花梨雕花大床上,头顶上是芙蓉色的罗帐,周围站了四五个人,耳边听到嘤嘤哭泣声,于是她继续睡,大清早醒来,发现还是躺在同一个地方,她使劲掐了下胳膊,痛,不是做梦,她又重新活过来了,在另外一个世界。
悄悄的打量这个房间,房间很宽敞,一扇牡丹花描金屏风隔成里面两间,南窗下摆着红木翘头如意纹琴案,上置七弦琴,看来主人是个爱琴之人,相对的一面,摆了两张黄花梨大圈椅,而床的对面,则是一面雕花铜镜,看起来也是个大户人家,只不过这些家具却颇有些旧了。
上辈子,她失手杀了人,被判了死刑,谁知道老天垂怜,给她一次重新活过的机会,她沉浸在重获新生的喜悦里,赶紧下了床,光着脚丫子,跑到铜镜前面。
于是,她看到了一张柔美精致的脸庞,身体的主人最多十三四岁,生的是极好的,雪肤花容,瓜子脸儿,眉如新月,杏眼水润润的柔软妩媚,挺直的琼鼻,樱唇粉嫩多汁,让人有咬上一口的冲动,上辈子她也算得上漂亮,却不似眼前的少女这般美的有灵气。
她正看的出神,丫鬟珍惜端着铜盆进来,犹自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目光盯着对着铜镜自顾自欣赏容貌的苏芙洲,庆幸道
“小姐…昨天晚上吓死奴婢了,你若真有个好歹,奴婢可怎么跟死去的夫人交代啊”
说着,眼眶又红了。
苏芙洲并不慌乱,从她清醒认识到自己重生到古代的一刻开始,她便在整理脑海里少女的记忆,她叫苏芙洲,是梁州府一个小经承家的次女,娘亲前两年去了,她爹把侧室扶正了做了当家主母,正主是个软弱的性子,在府里经常被继母欺负,上面还有个兄长,今年十七岁,倒是很护着他,下面还有继母生的妹子和兄弟,苏三小姐比她小半岁,性子却比她强多了,至于最幼的弟弟,如今才八岁,最为受宠。
身边这个丫鬟叫珍惜,从小和她一块儿长大,比亲姐妹还亲,昨夜里正主有意把她支走,等到珍惜回来时,正主已经死的很干净了,她哭的死去活来,看来是真的一心一意向着她的。
她瞥了丫鬟一眼,勾起樱桃小嘴道
“别哭了,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
珍惜收住眼泪,赶紧笑了笑
“好,只要小姐好端端的,奴婢不哭,”怕这个丫鬟多心,苏芙洲看了看她手里的铜盆,将话一转”快点伺候我梳洗”
珍惜瞧着铜镜中姑娘水灵灵的一对杏眼,顾盼有神,完全不似昔日的忧郁感伤,愣了一会,怎么感觉小姐醒来之后,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不过,这样的小姐,好像有朝气多了。
她抿着嘴笑了笑
只觉得这样很好,并不多想,苏芙洲瞄了眼洗漱用的洁具,好吧入乡随俗,用帕子擦完脸后再装模作样的用醮水的杨柳枝探入口中清理牙齿,弄好之后在铜镜前端坐好,珍惜拿着犀牛角梳替她梳头发
她的长发又黑又滑,好像乌椴一般,让人爱不释手,珍惜的目光看着镜中眼睛滴溜溜转的苏芙洲看
“小姐生的可真好看,感觉和从前不一样了?”
珍惜和她日夜相处,想必是看出什么端倪来,苏芙洲知道以古代人的智慧,不可能拆穿她,
也不担心,只问道”哪里不一样?”
珍惜看着她镜中的容颜,很是羡慕道
“小姐的眼神从前是怯弱可怜的,如今却是神采飞扬的”
看来这小丫头还有点眼色,当然不一样。
她知道正主从前的性子就是寡言少语,沉闷胆小,她爹爹虽然是个小官,俸禄不多,但梁州城也算是个纳粮食二十万石以上的上府,百姓富足,商业繁荣,当官的的油水和孝敬当然也挺多的,苏岚是梁州府工部的经承,主营造,水利诸事,还算是个不错的差事。
家面大小事皆是由继母做主,继母跋扈,经常克扣月钱不说,动不动就骂,还威胁她不准告状,正主儿受了委屈只好躲在房间里哭。
因城西富绅张大户不知何时盯上正主儿,找上她的继母王秀仪,愿意用朱雀街上十五间铺子和三万两银子来换苏芙洲,她那黑心的继母抵制不住诱惑,背着她爹爹,居然答应要去张大户家议亲,正主儿想到要嫁给张大户,顿时万念俱灰,想一死了之。
正主儿伤心绝望,哥哥不在身边,爹爹又是个贪图钱财的,无计可施,这才有了轻生的念头,身世也怪可怜的。
一缕芳魂就这般消逝了,傅舟对着镜子想了想,既然她站了正主儿的身子,那便要替她好端端的活下去,让那些陷害她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因此她下定决心
“珍惜,你放心,我绝不会轻易糟蹋自己的生命,那些欺负我的人,我会让她们的全部偿还过来”
珍惜”嗯”了一声,心情好了不少,手上的动作也快多了,不一会儿,就替苏芙洲挽了个花髻,用一只白玉梅花簪固定好,虽然脂粉未施,却让她看起来如出水芙蓉般,清丽绝尘
挽好发髻之后,珍惜挑了件高领的粉霞锦绶藕丝罗裳把她脖子上的红痕遮住,苏芙洲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裳,款式和料子都是极好的,只可惜有些旧了,她的手指抚过袖口处的料子,从屏风后绕出来,微微皱眉
“为何不换件好点的衣裳”她好歹是个经承的女儿,若是嫡出的小姐这样穿出去,岂非不让人笑话
珍惜目光晦涩,低下头去,尴尬道
“小姐,难道你忘了,您柜子里的衣裳都是这样半旧不新的,奴婢已经找不出再好的衣裳了”
苏芙洲理所当然道
“既然衣裳旧了,那便该做几身新的过来?“
珍惜只当自家小姐去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了,因此,提醒她道”
这个月的月钱全部被三小姐以借钱的名义拿走了,现在咱们一个铜子也没有,哪里有银子置办衣裳,另外王夫人克扣小姐每月的用度,一年能帮小姐做两套新衣裳就很不错了。”
夫人去世后,王夫人当家,她这西厢的过的一日不如一日,主子软弱,连带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遭人欺凌。
芙洲大脑里一阵搜刮,果然记起这么回事来,她这个善良软柔的姐姐经不住妹妹的威胁,不得不把手里的五两银子的月钱交出去,脑海里是她妹妹得逞的笑意,每月如此,没有私房钱,她生活也拮据的很,不得不变卖一些首饰来补贴私用。
不怪这些丫鬟抱怨,怪只怪这正主儿太懦弱无能了,连比她小的妹妹都踩到头上来来,她想想都觉得愤怒,她既然帮正主儿活下去,那便再也不能如此憋屈自个,她要把这些人欠她的全部讨回。
正想着,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一个丫鬟打起帘子进来了,手里端着一个红漆木托盘,盘子上摆着几样菜,她将盘子放下后,微微屈身给苏芙洲请安道
“小姐,早饭已经备好了”
神色间有几分散漫的味道
似乎,压根没将她这个小姐放在眼里。
而那碗里的饭菜,不仅看起来寡淡无味,恐怕过了这么久,也凉了。
苏芙洲冷冷的瞄了她一眼,眼里盛放出锐利的光,也不叫她起身,语气不悦”这一大清早的,你去了哪里啊?”
此人,正是她屋里头另外一名丫鬟,名叫紫罗,是她十岁那年,她的生母从外面买回来的,紫罗从前也是个官家小姐的身份,后来家里面获罪被查,这才沦为官奴,原本是要卖到官窑子里去的,刚好那日柳氏的轿子从街上过的时候,看到被官差押送,模样十分可怜,便花了些银子,将她带回了苏家,因这丫头机灵,又知书达礼,便让她留在苏芙洲身边,两个兴趣相同的人相伴,自然就开心些,苏芙洲也真把她当亲姐妹看待,什么好的东西都要赐些给她,谁知柳氏一死,她也渐渐的没有往日富贵了,手头里也没有好东西与她分享,紫罗便渐渐的嫌弃她来,如今越发是不把她放在眼里,明面上还模样恭敬,心底里却十分怠慢。
不过去厨房拿了点早饭过来,居然一走就是一个时辰。
紫罗的心一跳,抬起头来,见苏芙洲脸上有怒意,心下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只是端着笑脸道
“小姐,因三小姐那儿的百雀有事儿被夫人叫走了,要我帮忙把早饭给三小姐送过,我想着小姐平日里对三小姐是极好的,便答应了下来,如此来回一趟,也就耽搁了些时间”
珍惜白了她一眼,憋着气不好发作,平日里小姐这么待她好,她心里面却只顾着巴结讨好别人,真是只白眼狼,瞥了眼冷脸苏芙洲,再看低着头的紫罗,冷哼一声,看小姐这次不教训你
苏芙洲在一张四开光的海棠坐墩上坐稳,将手臂搭在半旧的紫檀木番莲纹圆桌上,她冷冷勾起唇瓣
“你是我房里面的人,反倒处处对别人献殷情,我看三小姐那儿也不错,你若是想去的话,不如我跟三小姐讨个人情,让她把你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