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盛夏,可凌霄园里却是分外凉爽。周贤尊赏赐的葡萄酒加入冰块后,透明的琉璃杯中流光溢彩。此时若是繁星点缀、玉轮高悬,可真是应了那句“葡萄美酒夜光杯”。良辰美酒,饮酒赋诗。其他的参赛者等一心准备诗作,怕酒力上涌,失了分寸,就将酒搁在那儿了。至于一些庶子庶女,自然是不够身份享用御赐之酒的。
倒是歆宁心大,一饮而尽。惹得沐容嫌弃撇嘴:“粗鲁。”歆宁微笑:“我不粗鲁怎能衬出王爷您的高贵呢?”沐容点头以示同意,但总觉得她的笑不安好心。
“等哪天我揪了你的狐狸皮,做成围脖,天天在你面前晃来晃去!看你这只没毛的狐狸能怎么办?”她心中偷乐。
云舒只慢慢饮着茶,想着:“虽是不变的英俊非常,可细看之下,又不像是那个人。”
徐岩端着酒杯邀吴房共饮,他还没开口,赢翊便道:“吴大人还要评断诗作,若醉了怕是难办啊!”
“一杯无妨。”流光交转,酒杯已空【作者君:吴大人,你确定不是在闹小脾气?】。觥筹交错间,凌霄花的香味也比往年更浓。酒香甘醇,花香醉人,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云蓁手上的扳指红光微闪了几下,他便借口不胜酒力,暂去歇息片刻。
“云旗,想吃酒吗?”扳指消失,云旗软趴趴地靠在云蓁的怀里,嘟着嘴摇摇头:“这花香熏得我脑袋疼,酒的气味也怪怪的!”
云蓁看着他无精打采的样子,想着许是天气炎热,他又刚刚出生不久,修为不够,故而这般倦怠。便准备划破食指,为他补充点元气。孰料这孩子竟拦住了他,道:“感觉现在的爹爹,也有一点点虚弱呢。”说着说着,眼皮耷拉下来,竟在他怀里睡着了。
云蓁笑着摇头,将他轻轻放在软榻上,在指上轻轻一划,可云旗像是知道他会这么做,牙关紧闭,怎么也不开。看着自家小旗儿苍白的唇,颦蹙的眉,胜雪的肌肤,在一袭红衣的映衬下,竟有了几分西子的病态之美。
本来想着他还年幼,且不同他做甚云雨之事。此刻转念一想,提前演习演习倒也无妨,更何况自己是主要是为了给他渡些元气,其他的,只是顺便的。嗯,只是顺便的【作者君:我相信你的真诚】。
顷刻间,他割了小半碗血,饮下一口,轻柔地吻上去。唇瓣相交之际,云旗的牙关竟自然而然地打开了。云蓁感觉到一种变相的邀请,血流速度和心脏跳动也加快了几分。他虽贵为北夷齐王,见多了莺莺燕燕,也同云旗一般,未经男女之事。他的母亲晏太后好几次给他媚药,他宁可在密室寒玉床上陪着云旗,也不要她送来的那些绝色“解药”。饶是修养极好的母亲也多次骂道:“你个臭小子,做贞节烈男呢!是不是想气死你老娘我?”
是啊,他就是在等他的小云旗呢!甘甜醇香的美妙气味在心间晕开,和着酒香,甚是诱人呢!云旗面色酡红,原本低温的身体渐渐炽热起来。
突然,一个天翻地转,云蓁被云旗按倒在软榻上。几不可见的红线,缚住了他的手脚,却又力度刚好,未使其疼痛分毫。在沙场风云前都甚少惊慌的云蓁,此刻,脸色变了。
反看云旗,眼睛还是闭着的,呢喃着“毒”。稚嫩的脸上,泪痣退散,一朵小小的血莲浮现。他的力气,大得出奇。紧咬嘴唇,然后似乎是循着气味,咬住了云蓁的唇。
此时的齐王云蓁,大脑“嗡”地一下炸开,只觉有一股股带着特殊血味的力量从喉咙送至心田。刚才还有些灼烧不适的感觉,现在却神清气爽。
红线退散,云旗泪痣重现,似被抽了主心骨一样的,倒在一旁。
云蓁看着他被咬破的嘴唇,想起刚才他说的话,暗喊一声;“不好!”若说之前有一二分疑虑,现在怕是已猜到七八分了。只是这傻孩子,竟以自身毒血为引,妖力为助,替他受了这飞来之苦。
手掌挥动,云蓁手上依旧戴着血玉扳指。“云舒―”他起身疾跑,见妹妹好好地站在那里,才想起云舒是不喜欢喝酒的,心便安了几分。只是第一个吹笛的歆宁却直扑扑地倒下去。一些贵女王孙和大臣也觉不适,倒了下去。
远处青衫微动:“解药!”一只步摇轻闪:“哼,解毒之法你不是知道吗?我向你保证过,绝不会让她丧命!”
“最好是!”男声竭力压抑着愤怒。“我在那里头,加了点料,对非人的东西才有效。”
“你!”一阵压迫的灵识袭来,二人察觉,悄悄退下。沐容适才被歆晟挡住,站在外围。扫视四方,觉得四周似有人监视着他们。
“音音!”安歌到一旁扶起歆宁,想着是否要点几处穴道,控制毒素蔓延。又怕贸然出手,歆宁中毒更深。依斐站在一旁,泪如雨下。歆晟也顾不得许多,当即跪地抱拳,道:“臣恳请王上,遣御医救救老臣的孙女!”
赢翊并未多问,向身旁侍卫暗语几句,侍卫领命告退。道:“朕已派人快马去催了……”话只说了半截,吴房也将倒欲倒,白衣掣动。卫公公眼疾手快,想上去扶着。但见玄袍急挥,赢翊比他更快,稳住了吴房。感觉到王上的冷意,卫公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回手。
“王上,不如将歆大小姐和吴大人先移至厢房,方便御医诊治?”卫公公垂手问道。
“嗯。”一些太监抬来两个软轿。歆宁被送至西厢房,吴房却醒了。不知为何,云舒觉得睫毛狠颤的歆宁,越看越熟悉,也跟着去了。
他袍袖微动,本就寒冷至极的心旁,又结了一层冰盔,暂时阻挡了毒素对心脉的侵袭。按理说,这人间之毒是伤不了他的,只是刚才听歆宁奏笛时,力量锐减,加之前段时间的伤还未好利索,毒力掺了妖力,才能向心脉入侵。
赢翊紧绷的心弦略微松了松。先是她,再是吴房,后面,还有吗?会是谁?
“夜三夜五,叫毒老和医仙来。还有,拿上虎符,让季平君季文君伺机而动。甘泉宫那边盯紧点。”暗卫领命,火速离去。
御医史提着药箱急匆匆踏入,赢翊免了他的礼,让人直接领去西厢房了。紧接其后的,是侍卫夜一,他附耳低语:“主子,怀王来了。还带了他的黑甲兵,守在函谷关外。”
赢怀,先王赢瑳之弟,受其遗命辅佐当时还年幼的赢翊。后边疆匈奴犯境,便请命出征,常年在外驻守,保得一方安定。只是,他此番前来,并未知会,也无王命。
“函谷关外的四处哨兵昏迷不醒,加之关外突起大雾,所以……”
“突起大雾?怀王现在何处?”赢翊冷笑。
“业已进城,正往王宫赶。”赢翊想起怀王有先王的通行令牌,难怪守城将领会放行。
“回宫!”赢翊看了眼吴房,跃马而上,一扯缰绳,向王宫疾奔。吴房亦随之回宫。
卫公公唤一种太监和宫女,安置其他人。又上前拱手:“齐王,您受惊了,也让御医替您和公主看看吧。”齐王摆手,说自己和妹妹并无大碍,让他安心处理这里的事。
尘土飞扬,马蹄声急,日头正毒。有人却吹着冰风,怡然自得。
“你不担心那只臭狐狸?”伊璆,应该说是轩轾问道。
“你不担心那个臭丫头?”灵姬反问
轩轾冷笑:“老子担心有屁用?只是你从永信候那里弄到皇家秘药,就不怕他供出你?”
“哟,你这是在关心我吗?哼,我忘了,你在乎的,只有一个人啊。只是,你确定是她吗?”蓝色面纱下,语气森冷。
“干你屁事?你还是好好找个地方避避吧,不然这焚心之苦可够你受几天了。”
“我只是拿了毒药,能有本事在谷貔大人眼下下药的,只有你啊!”【在人妖契约中,除非是自卫。否则,妖不得随意杀人。亦不可救治将死之人,逆生死轮回,违者命将不久矣。若是间接用了妖力害人,必受七七四十九日焚心之苦,能熬过的,妖力也会受压制,并且很不稳定;熬不过的,自是消失于人间。轩轾在毒里加了妖毒,算是间接加害中的严重案例了。而灵姬只是把毒药交给他,并未做什么。所以只折损点妖力,并不会受焚心之苦】
“算计得真好!汝,就那么确定他会救吴房吗?”
灵姬默然,她也只是赌一把。赌赢了,人间局势变换,人妖契约力量最盛。他们,才有可能找到契约,摆脱其控制。“但愿吧。”轻飘飘的声音传出,目光如空谷幽兰,难定行踪。轩轾不语,静静离开。走到府中阴凉处,姹紫嫣红开遍处,花荫石冷,光影重叠,交错成一张黑网。她的算计,究竟是网住了别人,还是让自己越陷越深?找到了契约,历史就不会再重演吗?现在的她,真的是“她”吗?轩轾哑然失笑,自己竟在多愁善感,哪还有一口一个“老子”的潇洒,大口喝酒的随意?
“老子偏要试试,打破这无赖神明设定的界限!焚心之苦?呵!”他抛却担忧。接下来,还要去见赢翊呢!
一入上书房,一身常服的赢怀便重重跪下,浑厚的声音响起:“请王上赐臣百毒散!救救愚子!”细问之下,怀王唯一的儿子赢怙身中剧毒,医师诊断,极有可能是皇家秘药,惟有秦宫百毒散可解。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齐王若中毒,两国免不了纷争;赢怙中毒,怀王求药,现在又带兵而来。怕是那位歆家大小姐和吴房也是中的这种毒,歆晟也会来。天下皆传,百毒散,号称可解任何剧毒,为历代秦王所有。所以很少有秦王薨于剧毒。
果然,侍卫通传歆老将军求见。赢翊让侍卫去请他进来。
“皇叔请起,这秘辛原本应早点告诉你的。”怀王疑虑,这时歆晟也进来了,侍卫将门紧紧关上。
赢翊带他们进入书房的一间密室,打开机关暗格,取出一份档案,又递给他们手套,让他们戴上。怀王曾听闻刀笔吏会记录下一些皇家秘辛,制成绝密档案,淬以特殊毒药,非天子不能查阅。
“周贤尊二十七年,赢瑳毒发,薨。”不是操劳过度,身体不济吗?怎会“毒发”?怀王和歆晟面面相觑。那这百毒散,不是无效,便是没有了?
赢翊点头,应证了他们的猜测,道:“先王幼时,遍尝宫中手段。即位后,又宵衣旰食,勤勉躬亲。皇叔和将军皆于朕有恩,为人品性,自是信得过的。故此相告。”
“王上!”二人齐齐跪下,似有泪声。
“朕已着人去请毒老和医仙了,定会竭力救治!”密室铃响三下,侍卫有事通传,三人出。
“王上,丽太后她,也中毒了!说是想见您最后一面!”
甘泉宫,赢翊和丽太后,默然相视,歆晟和怀王跪立在地。
“王儿,莫要伤心,先王告诉过哀家,百毒散只是个虚名。”她的声音很小,却刚好能让三人听到。若说刚才歆晟与怀王还有些怀疑,此时人证物证俱全,半分疑虑也没了。
赢翊的玄服衬得他格外肃穆。丽太后道,“王儿有二位辅佐,哀家也能走得安心了。”她牵着赢翊的手,暗中递给他一个锦囊,道:“翊儿,西秦重若泰山。好好珍重自个儿,母后会在那边为你祈福!”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双眼慢慢合上。虚弱干黄的脸上,却带了平时没有的释然的笑。
“丽太后,驾崩!”宫女太监啜啜泣泣,哭声蔽盖了整个甘泉宫。
“王上节哀!”
丽太后,母后,就这样结束了?赢翊眼中略有红丝,手中青筋暴起。玄袍领口金光暗浮,像是在显示着上位者的尊贵。
“王上,毒老和医仙有事禀告。”
只片刻,他便平复心情。
“皇叔将军,随朕来!”二人虽心生不忍,却也担心自家骨肉安危。君王刚毅体恤,臣子愈发坚了护主之心。
毒老本是懒散之人,好开玩笑,此刻见气氛不对,只正经道:“这毒有三层,一层在花香,一层在葡萄酒,最要命的,是那签上有剧毒。歆小姐第一个抽签,吴房大人接签,中毒比他人深得多。”
“何毒?解救之法呢!”歆晟追问。
医仙道:“无解。”
“你这老头,想要甚?只要我有的,都可以!只是眼下存亡之际。老夫没有心情陪你耍子!”
“你这泼皮,好生没趣!俺说没有就是没有,会稀罕你那点破劳什子?”医仙怒道。
“医仙、毒老,当真?”怀王不敢确定,若是“毒医双鹤”都无计可施,那赢怙该如之何?
毒老双手抱胸,不耐烦道:“俺敬你是王上的皇叔,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赢翊看着毒老的动作,下巴微扬。这老头,在隐瞒什么?
“伊璆大人在外求见,说是有解毒之法。”一个小太监道。“呵,这下热闹了呢!”赢翊心想。示意太监叫他进来。
毒老和医仙对视一眼,赢翊将其反应尽收眼底。
“我们都没有办法,你可要想清楚了说。”医仙道。
伊璆无视,拱手道:“臣祖上颇通医毒变换,精通引毒之术……”
“王上,这人信口胡诌!”毒老打断他。
“说下去!”赢翊眯起双眼。医仙拉了拉毒老的破袖,这是王上生气的惯有动作。
“诺。引毒之术又称换血之法,寻至亲或有缘之人,自愿以少许寿元为祭,以血为药。布星盘阵法,借助玄力,将含毒的血液引出,新鲜血液引进,稍加调养便可解之。”
“有缘之人?”歆晟问道。
“在星盘阵法中央,滴一滴中毒者血液,便会显示有缘人方位。若此人步入星盘,未被阵法所伤,可确之矣。只是还需一味引子,天子之血。”
“俺去,白折腾了!”毒老将手放下,直翻白眼。
“王上,三思!”医仙劝道。
“王上—”怀王和歆晟也不知该说甚。
赢翊自生下,便带了娘胎里的毒。毒老用另一种相克的毒药使二者制衡,医仙又寻了好些奇药,这才勉强让他活到现在。若是猛然放血,打破平衡,恐伤其身。
“世子现在何处?”嬴翊问道。
怀王一愣,道:“客栈。”
“伊大人,速将具体布阵之法绘出。怀王,将军,朕说过,会尽力而为。”
“王上——”二人只知嬴翊体质虚弱,却不知他中毒之事。此刻看着嬴翊进内殿的背影,将泪水挤回眼眶里。强迫自己认真看阵法布图。
“就没见过这么不爱惜自个儿身子的。”跟进来的毒老埋怨道。
“是啊,主子,不值得。”医仙也劝道。
“他们于朕有恩。”
“……”二人被这一句话堵着了。
“虽说你是俺们的主子,但这种事下不为例啊。万一你那啥了,坏的是老夫的招牌!”也就只有毒老敢这么跟他说话。
“有你们二位,朕想死也难啊。”毒老和医仙点点头,王上的语气好像有点……温柔?不不不,绝对是他们听错了!
“王上,吴大人回寝宫了。”暗卫传语道。
“二位,烦去朕的寝殿,看一位吴房大人。”嬴翊一边往小黑瓶中装血,一边说道。语气愈发柔和。
“不去。”不听话的病人,不能惯着!
“哦,那这欺君之罪、瞒主之失——”语气微冷。
欺君之罪毒老倒是不怕?但一想到冥宫的那些手段,毒老和医仙脚底抹油似的奔向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