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青灯耿窗户,设茗听雪落,几多自在。
序
治召二十三年。
江湖中,要论排名前十位的重大事件,只怕要论半泉茶庄从天下第一茶庄,被奸人陷害,生意节节溃败,加上茶庄内人心不齐,一年内,就颓败的一干二净。不仅名下的全国各处分部全部易主,庄园变卖,一家人无家可归不说,还欠下了高额的巨债。
庄主金暮春受不了这个打击,郁结难消,不久就撒手而去,夫人随之殉情而去,单单留下一个独女,不知所踪。
后来,据说,半泉茶庄的独女金如鸾被债主卖入了青楼。
再后来,据说,此女不甘受辱,半夜在房中自焚而亡。引得无数八卦江湖人士唏嘘不已,一个名门千金,落得如此下场,真是红颜薄命啊。
再再后来,半泉茶庄和那个苦命的小姐,就淹没在了人们的口水和记忆中,再也没有了消息……
一
茶上苑。
相比较棋院的大气,琴楼的古朴,茶上苑只能用幽静来形容。依水而建立的几座庭阁被九曲回廊串联起来,竹制的地板走起来,会发出轻微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粉白的墙,桃红的琉璃瓦,墙角几颗幽兰吐蕊,院中四周散落种着八月飘香的桂子树,中间一条石子漫成的小路。
路的两边晾晒着各种茶叶和干花,一众小粉红正埋头苦记笔记。
“茶有十德:以茶散郁气,以茶驱睡气,以茶养生气,以茶除病气,以茶利礼仁,以茶表敬意,以茶尝滋味,以茶养身体,以茶可行道,以茶可雅志……”我端坐在几案前,一边泡茶,一边给下面的师妹们讲解。
下面的一群小师妹,一边抓紧记着笔记,一边还不忘记偷偷讲两句八卦:“还是鸾楚师姐好,人又漂亮又温柔,讲课又清楚,真真不愧为我们茶苑的代表人物啊!”
“就是,就是!鸾楚师姐就是我的偶像!我只要能学到她的一半,我死都瞑目了!”
“咱们茶苑就靠鸾楚师姐给我们争光了,哪里像师傅那个老不尊的,每天除了跑去跟掌门人打麻将,就是打着找徒弟的幌子公费旅游!害我们茶苑的经费一半都被师父败光了!”
“难怪呢,我说咱们茶苑过年的时候的红包怎么比棋院的少一半呢,感情都是师父花光了,实在是太过分了……”
“就是嘛,咱们茶苑虽然比较适合偷懒,可是也不能因为她是师父,就能懒到这个境界的说。”
“幸好我们还有鸾楚大师姐,要不然,咱们茶苑走出去哪里有面子哦……”
我啼笑皆非的看着下面的小师妹们八卦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义愤填膺,估计再让她们说下去,搞不好,明天她们就要去掌门人哪里告师父的状了。
“咳……”我捂嘴轻咳,示意小师妹要谨言慎行,要是这些八卦被师父那家伙听到了,小师妹们估计要被记仇的师父发配去炒一个月新茶才会罢休。
“好了,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了,大家回去多多温习一下,马上就到一年一度的制茶考试了,掌门人和师父到时候都会来检查,大家要努力哦!”我微微一笑,示意下课。
小师妹们一齐起身,点头。
“鸾楚师姐,你放心好了,我们一定不会像师父那样给茶苑丢脸的!”一向最心直口快的明楚小师妹拍着胸脯保证。
立刻博得了一片附和。
不过还好,小师妹们虽然一边腹诽师父,手脚还是很麻利的收好了茶具,三五成群的散去。
我苦笑着揉揉额角,看来,师父醉心打麻将,酷爱外出旅游,喜欢败家的形象是在茶苑师妹的心目中固定了。
回想自己被师父拐回七秀坊,本来在坊外还一副世外高人,温柔可亲美丽的形象,一回到茶上苑,就派了个小粉红去给掌门人送信,说一会要去打麻将,让掌门人找好牌搭子等她。一边不忘转头夸我资质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为了不埋没我这样的人才,先丢给我几本据说是历代楚秀总结的绝世秘籍,让我好好学习,继承各位前辈祖师的光荣传统,将茶艺发扬光大!
然后,就丢下目瞪口呆的我,飘飘然而去。
后来幸好有个好心师姐路过帮我安排了住处,领了生活用品,我才在茶上苑安顿了下来。久而久之,和各位师姐妹熟悉之后,大家大吐苦水,都说自己是被师父那副温柔可亲的容貌,还有顶着七秀之一的名头给拐来的。
嘴角微微扯出一抹笑意,从七岁进入七秀坊,如今十多年过去了,我也早知道了师父是个懒散,不爱管事,喜欢享受的性子,初看好像对徒弟都是放牛吃草,慢慢就会知道,其实师父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对进入茶上苑的师妹们,都是放任一段时间,然后观察出各人的性子,再因材施教。所以我们茶上苑虽然人少,还都比较偷懒,但是出去的弟子却不比琴楼书山棋院的差。
只是,师父玩性太大,赌性太强,在坊内的日子,被小师妹们总结成:不是在打麻将,就是在去打麻将的路上。
而在坊外的日子,也被总结成:不是在找徒弟,就是在找徒弟的路上。
偏偏师父一年恨不得有大半年在外面找所谓的资质佳,相貌好,脾气温和,能继承发扬七秀坊优良传统的好徒弟,每年被她带回来的,也就一个两个而已。私底下也就被小粉红们传成了借找优质徒弟之名,行豪华公费旅游之实,乱花茶上苑经费,不负责任……
看来,师父这辈子,在师妹的心目中的形象是无法扭转了。
“鸾楚师姐,师父叫你过去,说有事跟你商量。”一个小粉红走了过来,嘟着粉嫩的嘴巴,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是容楚啊,怎么了?是不是哪位师姐又训诫你?”我伸手揉揉小粉红师门的头发,含笑问。
“才不是呢,是师父啦,我刚听到师父在掌门人哪里喊什么一定要赌赢,然后就要我来找你,肯定是师父又有什么烂摊子要师姐你去收拾,师父真是太过分了!每次搞不定都要你出面!”容楚小师妹一脸的打抱不平,气得似乎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吧!师父这次又要出什么妖蛾子?上个月她跟琴秀师叔赌说她的琴弹滴比琴秀师叔好,然后输掉了一罐子顶级碧螺春;上上个月跟燕秀师叔比扶摇术,输掉了一瓶雪山泉水;上上上个月跟掌门人打麻将,输掉了茶上苑半年的活动经费,上上上上个月……往事不堪回首啊。
不是我说师父,跟燕秀师叔比扶摇术,跟琴秀师叔比弹琴,也只有脑子坏掉抽风短路的师父能想得出来了。
可是,她不是在我们茶上苑的一致抗议下,答应不再跟坊内的人打赌了么?这次,她又想干嘛?
拍拍容楚小师妹的肩膀,我努力让自己不要去猜那个脑子偶尔会脱线的师父又想出来什么让人郁闷的花招,安慰起比我还郁闷还气愤的小粉红来:“好啦,知道容楚师妹心疼我,你去回禀师父,说我一会就来,我先收拾一下。”
说着,开始收拾今天教课用的茶具。
“师姐,让我来吧,能为师姐服务是我最大荣幸!师姐快去吧,免得师父一会又想出什么昏招来,这里就交给我吧!”小粉红立刻振作起来,将我推远,又忙忙碌碌的开始收拾起来。
我摇摇头,这些小师妹,真的太可爱了。
二
因为师父在掌门人哪里,所以我不敢怠慢,还好扶摇术是居家旅行,穿墙越壁之必备武功,转瞬我就到达了掌门人居住的聚秀楼。
果然,掌门人,师父,薇秀师叔,昭秀师叔四人正围着桌子搓麻将搓得不亦乐乎。
看掌门人和昭秀师叔面前高高堆起的元宝,再看看师父面如土色,就知道战局如何了。就师父这个水平,打牌能赢得过老谋深算,活了一百多岁的掌门人,和老奸巨猾的昭秀师叔?早就听说人家昭秀师叔用从师父这里赢的钱,给书山的小师妹们每人都发了一个大大的红包还绰绰有余呢。
“鸾楚拜见掌门人,拜见师父,拜见两位师叔!”我躬身行了个礼,然后静静的站在师父的后面。
掌门人,两位师叔都含笑点头,唯有师父,见到我犹如见到了救星:“鸾楚,你来的正好,带银子了没?借给我翻本!”
我强忍着自己叹气的欲望,一本正经的摇头:“徒儿听闻师父召唤,不知何事,来的匆忙,身上未曾带银两,请师父见谅!”
“哦,对了,想起来了,我找你来,是为了那个我跟王兰心那个死女人的赌约……”师父一听我没带银子,脸色立刻郁闷了下去,半天才想起来叫我来是为了何事。
“王兰心?”我疑惑的重复了一句。何许人?师父为什么提起她就这么大的火气?难不成师父跟人家有血海深仇,要我去帮她报仇?
“就是那该死的威远侯夫人。哼,从小就跟我不对盘,什么都跟我比,比新衣服,比漂亮,比写字,比首饰……”师父提起这个就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那,师父,你赢了几次?”我很不厚道的开口问,其实心里早就猜到答案,要是师父赢过那个威远侯夫人,此时就不该是咬牙切齿,而应该是一脸春风得意了。
“咳……”一边的掌门人和两位师叔都捂着嘴偷笑,看来大家都知道,师父如此差的赌运,能赢才怪!
“那个,输赢都是浮云,浮云啦!”师父老脸微红,有几分尴尬的为自己开脱。
好吧,既然输赢都是浮云,那师父,你喊我来做咩?我无奈的看着师父,总不会是叫我来看她打麻将输了多少钱吧?
“那个……本来这次我是不屑于跟她比的,不过她已经用信鸽给我飞书了十来次,苦苦哀求非要让我给她一次打击,我也就勉为其难的答应这个要求了。”说到这里,师父露出一副不是我要跟人家比,实在是没办法呀,我这也是被逼的为难的表情。
切,谁信啊?
我别过眼去,和掌门人还有两位师叔交流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眼神,然后我整理了一下表情,一脸期待的等着看师父怎么继续掰下去。
“不过呢,我想着,我堂堂七秀坊之一的楚秀,怎么能和一个女人去打赌呢?多么没面子啊,所以--”话音停在这里,然后师父满脸微笑的看着我。
少来了,师父你哪次打赌不是跟女人比的?不过,师父你这么热切的看着我,为什么让我的后背一阵凉飕飕的呢?不会是师父打着将我丢出去的主意吧?
“所以,我觉得让能代表着我们茶上苑最高水平的你代表师父去和那个女人比一次,你要知道,我很看好你哦!”师父眨巴眨巴眼睛,果然不出我所料没徒弟爱的将我推了出去。
好吧!师父,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害怕这次又输了,所以让我去,输了你可以说是我学艺不精,赢了你可以说是你教导有方!
我是不是该觉得有一点高兴,师父,你的脑子在抽风的时候,偶尔还有抽对的时候?
“师父请明示,徒儿要和威远侯夫人比试什么?”光说要我跟人家侯爷夫人去比试,总要告诉我去比什么吧?虽然我功夫不错,琴棋书画也不在话下,但是,万一人家侯爷夫人跟我比如何当侯爷夫人,我还是不要出去丢脸的好。
“废话,能要鸾楚你出马的,除了比茶艺,还能比什么?那个死女人,居然说我身为七秀坊的楚秀,茶艺会比不上她?真是岂有此理!我学会制茶的时候,那丫头还在吃奶呢!侮辱我的人格不要紧,怎么可以侮辱我的职业呢!”师父越说越气愤,越说越火大,看那个架势,如果那个威远侯夫人在她面前,估计要直接上去掐人脖子了。
“茶艺?”我疑惑的皱皱眉头,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吧?天下谁不知道,七秀坊的茶上苑出产的茶叶,无不是极品。制茶的手艺那是天下一绝,无人能敌,更何况师父是专门负责茶上苑的楚秀,除非脑子坏掉了,没人会跟七秀坊的楚秀比茶艺,那简直就是鲁班门前弄大斧啊!
莫非这个威远侯夫人和师父一样,也是一个不靠谱的人?不可能把,能当让侯爷夫人,怎么也不是简单角色!
除非,除非,这个侯爷夫人,有很大的把握能够赢得师父!那么,她就一定有着什么秘密武器,等着最后拿出来。
“是呀,这次我们约定,品茶,泡茶,制茶咱们都不比,没意思,咱们比看谁能在五月初五之前,发现炒制一种从来没有发现的新茶!”师父好歹没有辜负楚秀这个称谓,在说到发现新茶的时候,眼神一下子闪亮起来。
“发现炒制一种新茶?”我再也维持不了淡定的表情,嘴角抽搐的看着满眼都是梦幻泡泡的的师父。
师父呀,您老人家想的也太容易吧,如今世人大致将茶分六类,绿茶,白茶,黄茶,青茶,红茶,黑茶。
每一类下面又有不同的品种,比如龙井和碧螺春就属于绿茶;而霍山黄芽和蒙洱银针就是属于黄茶的一种;白茶里出名的有白牡丹和白毫银针;而铁观音和洞顶乌龙,那就是青茶的代表了;还有祁门红茶和普洱,那是红茶和黑茶的名品。
除了这些代表,下面的各种品种简直是多如繁星,随便炒制一种新茶,只要换一种手法,不是难事,可是要发现并炒制一种新茶,那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是呀,鸾楚,你是我看到的最有天赋的弟子,这个比试非你莫属啊,你一定会赢的是吧?”师父讨好的露出她的招牌笑容,要是她有根尾巴,估计也要拿出来摇上两摇了。
我真的很想说,师父你太看得起我了!其实,我,我自己都不看好我自己的说!
“师父,那个,我……”我试图找出一个合适的接口推掉这个压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那就这么定了!”师父完全无视我抽搐的嘴角,无奈的眼神,径自排排我的肩膀,就这么决定了我的命运。
“师父,我……”我试图垂死挣扎一下。
“这次你要是比试赢了,我就可以放心的将楚秀的位置传给你了,我年纪也大了,等你接任了楚秀,我就可以好好的去游山玩水了!我看好你哦!”师父似乎觉得将丢出去完成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还不够震撼,立刻又丢给我一个更爆炸的消息。
“师父,你年轻貌美,貌若桃花,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我看你还可以在楚秀这个位置上干个百八十年不成问题,那个,传位这件事情你完全还可以再考虑个几十年,比我资质好的师妹多的很,真的……”我极力想推掉这个看似很美味,还从天而降,白白砸到我头上的馅饼。
天知道,能让师父拿出楚秀这么大代价的任务有多难,师父呀,你到底输了多少次呀,才这么执着的想赢?或者,这次的任务到底有多逆天啊,我会不会没小命回来呀?还有,师父,你当着掌门人和两位师叔说自己年纪大了,也不怕被雷劈啊?最后,师父,就算我没接任楚秀,你也一直在好好的游山玩水好吧!我无语的吐槽。
“好啦,鸾楚,你师父早就跟我提过,你资质是她看到的最好的。而且,这些年,你的努力和表现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茶上苑这些年,你打理的很好,你接替你师父成为楚秀,我们也都很赞同,这次任务,你就当是成为楚秀之前的一个考验吧,好好去做!”掌门人亲切的冲我点点头,代表,这个事情,就这么拍板决定,驳回我的一切上诉,尘埃落定。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茶上苑的,估计还是用扶摇术回来的吧,还好我平日里扶摇术练得不错,一路回来又是墙,又是树,还有水,我居然安然无恙,连头发丝都没乱一下。
虽然满心的不情愿,可是既然掌门人发话了,我也只能遵命了。
我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做事之前,都先要好好的想一遍,尽量做好准备才开始。
仔细梳理了一下师父的话,得出了几个结论:
一是时间不多,现在已经是二月,而五月份就要到京城去了结赌约。所以,越快启程越好,才能争取更多的时间。
二来,寻找并炒制出一种新茶,并不容易。如果想找到没有被发现的新茶,必须去深山老林,哪里才有机会。所以,要做好野营露宿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