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考落下帷幕,新科状元是歧南的古湮。歧南在大胤国土的东南,与海相邻,常年以来,缺少朝廷的管治,逐渐形成了自理的风气,到如今,眼瞧着势力愈发大了起来,从前入不了朝廷眼的歧南霎时成了朝廷的眼中刺,朝廷两次三番派人前去,都无济于事。和仁帝如此举动,怕是效仿三年前的科考。三年前,出了这么一档子趣事,摘了状元桂冠的是晋西的风家公子,这晋西风家,在晋西一带独占鳌头,得了状元后,皇帝给封了个不小的官,哪知人家风家公子根本不稀罕,委婉辞了皇帝的厚爱,并声明即便无官无名,也定然为皇帝效力,三年来将晋西治理的民风纯朴,老老实实,极合这和仁帝的眼。只可惜,此次科考的状元郎古湮,可是响当当的一个平民,与风家公子的身份相差千里。
上书房。
礼部尚书程樾双手托着草拟好的圣旨,一旁的总管太监徐寿双手接过,献到和仁帝面前。
和仁帝抬了一下眼皮,眸光犀利,“程爱卿意下如何?”
程樾是十八年前的状元郎,是和仁帝一手栽培出的重臣之一,颇得皇帝信赖,在皇帝面前还能说上几句话。
程樾未敢抬眸,恭谨说道:“微臣愚见,望陛下海涵。臣以为,新科状元郎学识非凡,眼光独到,应得以重用,翰林院编修,着实有些……屈才。”
“爱卿所言甚是。”和仁帝沉吟道:“新科状元着实一可用之才,但仍需雕琢,依朕所见,先入翰林院磨砺一番,届时,朕再将他启用。”
“陛下圣明。”
皇榜揭开那日,新科状元郎歧南士子古湮躲进了暗香茶馆,便再也不曾出现。十里长街,浩浩荡荡的队伍缓缓前行,暗香茶馆的东家眼看这阵仗到了茶楼门口,愣是干着急一点辄没有。那位状元郎,悠哉地坐在二楼雅间喝茶,不慌也不忙,着实让人没有办法。
“新科状元歧南士子古湮接旨。”小太监扯着嗓子,冲着茶馆里喊了一声,心里自是十分不忿,颁旨的是礼部尚书程樾,皇上身边的红人,这区区一个状元而已,多大的架子,礼部尚书亲自来颁旨,那黄毛小子竟敢不出门相迎,胆子也太大了吧!
小太监又喊了一声,“新科状元歧南士子古湮接旨。”小太监有些急了,喊了一声,“大人……”
程樾抬手,小太监适时闭嘴,一个白衣男子从暗香茶馆二楼走下,三分慵懒,三分凌厉,四分睿智,气宇非凡,程樾一时闪了神。
古湮扯了嘴角,抱拳对程樾行下重重一礼,“古湮来迟了,望大人见谅。”
程樾手一挥,朝古湮道了句:“罢了,听旨吧。”
古湮郑重跪下,小太监展开明黄的圣旨,清清嗓子,“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歧南士子古湮,今夺科考状元之位,朕念其有治国之才,即日起特封为翰林院编修,望其为国尽忠,恪守本分,不辱朕之使命,钦此。”
“谢陛下恩典。”
程樾从小太监手中取过圣旨,双手托起,端重地交给古湮。
“古大人好生歇息,本官不再叨扰,告辞。”程樾抱拳,转身离开。古湮目送这礼部尚书程樾,心底竟暗生出几分赞叹,不愧为朝中一品大臣,果真大度,不对她的不敬斤斤计较。她一个无名小卒,得了个七品官职,还算说的过去。皇恩浩荡?她暂且接受的。
皇宫里是浩浩荡荡地忙活起来了,大公主芸紫听闻科考顺利结束,为表皇上皇恩,特定在一个月后,在紫圣行宫举办一场盛宴,名曰盛迎宴,达官贵人,上京城皇家贵族皆被邀请,堪称三年来皇城的大事。每次科考后,都是公主芸紫忙活的时候。芸紫公主是和仁帝的第一个孩子,如今年二十五,自小便是和仁帝的掌上明珠,地位自然不凡,况且夫君是当朝大将军骆征,自是十分得皇帝看重的。
两日后,上京城西的致知别院正门的牌匾被换了下来,新牌匾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古府。接旨当日,和仁帝将这座别院赐予新科状元郎古湮,古湮坦然接受,才两日时间,别院里外焕然一新,从前的影子不见半点。
“小……公子,这是大公主芸紫派人送过来的。”琹漾匆匆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金灿灿的请柬。
古湮抬眸,懒懒地拿过,犀利地扫了一眼上面的文字,“哦?感念圣恩?好,到时一定赏面。”
“小姐,这和仁帝真不把科考放在眼里,先是封了您一个无用小官,再是赏赐一个荒凉不堪的破院,难不成,他还想废除了科考?”琹漾有些愤愤不平,脸上浮现出一丝潮红。
古湮摇了摇茶杯,茶叶在杯子里打转,茶水却没溢出杯外半点。古湮一笑,“这又与我们何干,整个大胤都是他的天下,还不是他说什么是什么,我们只有顺从的份。琹漾,再说一遍,上京城里没有小姐,去把古家家训抄两遍。”古湮眯了眼,不再看一脸无辜相的琹漾,上京城里,走错半步,便有可能万劫不复。
古湮小憩半日,皇家盛迎宴的消息一传开,上京城里便传遍了皇恩浩荡,新科状元郎古湮封官赐地,皇家摆了个宴席替古湮接风洗尘,又言他十分受到皇帝赏识,比起上一任状元风家公子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消息传到古湮耳朵里,古湮只是淡淡一笑,恰如轻薄的云,风一吹就没了踪迹。
上书房。
盘龙香炉中烟气袅袅,和仁帝坐于紫檀木桌前,抬眼,看向下首的礼部侍郎程起。程起是礼部尚书程樾之子,年方二十,在礼部颇得尊敬,皇帝看在程樾的薄面上,对程起自是有几分信赖,是以常常命他查些背后的私密,程起也完成的十分出色。
“尚远,朕命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程起抱拳,恭敬行礼,“回陛下,尚远幸不辱命,已将新科状元郎古湮的身份调查清楚。”
和仁帝面色稍稍一悦,抬手,“讲。”
“回陛下,新科状元古湮在歧南并非名门大户,他出身寒门,十年苦读,方从会试中脱颖而出,早年父母已亡,如今只身一人,陛下赐下别院后在府内填了些家丁仆人,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有些奇怪的是,古湮此次上京并无结交文人士子,只与世老将军家的公子有过些接触,也并无不妥之处。”
和仁帝点头,“罢了,你下去吧。”
那位并无不妥之处的新科状元郎正躺在暗香茶馆二楼雅间的软塌上,让琹漾丫头给她捶着肩膀,极自在地闭眼小憩。自科考以来,小憩便成了她的第一大事,茶馆东家芈岸更是奉这位状元郎为上宾,好茶好水伺候着,出不得半点马虎。
“除了这些,便再无其他说辞了?”古湮一睁眼,琹漾的手停下,“我的公子啊,您这半天不吭声,我还以为您睡了呢。”
“琹漾,上京城里除了宣扬皇恩浩荡便无人替公子我抱不平?”古湮挑眉,态度慵懒。
“自是。”琹漾正色道。
“难怪,世人只知皇恩无限浩荡,方不知我古湮吃了哑巴亏,真是有苦说不出。”古湮叹了口气,语气说不出的委屈。
琹漾看着自家小姐装的可怜巴巴的模样,翻了个白眼,不知是谁如此大度,不久前还对皇帝的隆恩感恩戴德,如今大雨忽至,瞬时变了天?
和仁帝抬了抬眼,总管太监徐寿正站在一旁低头打瞌睡,和仁帝轻咳一声,徐寿清醒过来,给和仁帝奉了一杯热茶。
“徐寿,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已是三更天了,陛下可要过去宛贵妃那儿歇着?”
宛贵妃是如今后宫里执掌大权的嫔妃,是当朝左相的女儿,手握大权,连和仁帝也忌惮几分。
“罢了,朕便在上书房歇息吧,免得见了太子惹朕生气。”
婷宇宫里,一身着锦绸罗段,头戴金玉步摇的女子坐于铜镜前,精致的妆容显示出女子身份的华贵。女子偏头,问一旁的侍女,“陛下今夜宿在何处?”
“回贵妃娘娘,陛下今夜歇在上书房。”
女子的面容稍稍舒展,转念一想,“太子呢?可有温习功课?”
侍女战战兢兢地跪下,回道:“是奴婢的失职,奴婢不知,今日未曾见到太子。”
女子的面容透着冰冷,声音中不可质疑的冷硬,“吩咐下去,明日起,太子不能离开这婷宇宫半步。”
深夜的皇宫静悄悄的,从婷宇宫走出十来个宫女太监,人人手里提着一盏灯,秘密地在皇宫各处搜寻着太子的踪迹。婷宇宫各处灯火通明,宫灯一夜未熄。和仁帝在上书房早早歇下了,不曾注意到婷宇宫隐秘的举动。
是夜,灯尚未熄,一道黑影在古府西侧的院墙旁踱步许久,最终翻墙而入,进了古府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