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问题就来了,你一个有家有室的人,为什么总要往那套旧房子里跑呢?我想到你曾经说过,以前涂连生出长途时会把家里钥匙交给你,委托你照看房子。但你又说涂连生并没有养什么花草宠物,当时我就有些奇怪,没有花草宠物,这房子有必要托人照看吗?然后我又想起朱思俊说过的话,他说半年前处理那起纠纷的时候,本来涂连生是不肯给死狗下跪的,是姚舒瀚威胁说要带人抄了他的家,砸了他的房子,涂连生这才屈服。于是我突然间意识到,那间旧房子里或许藏着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呢!不过我的思维还是不够开阔,没有想到那东西竟是……”说到这里罗飞摇了摇头,在自责不够敏锐的同时,他也禁不住感慨事情的真相太过离奇,实在叫常人难以揣度。
萧席枫叹了口气:“所以你今天晚上偷偷进入了那套旧房子,目的就是要看看那里面到底藏了什么?”
“没错。既然那东西这么重要,或许和案件也有关联呢?”罗飞顿了顿,又道,“说起探索那套房子的过程,也真是一波三折。嘿嘿,我一进屋就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东西,你肯定知道是什么吧?”
“是那个飞碟?”
“嗯。一个飞碟……已经非常奇怪了。我一度以为这就是自己要找的目标呢,我还对着它钻研了很久,但是并没有发现太多名堂。那东西奇怪是奇怪,可也不需要让人每天都过来照料啊,涂连生也不至于为了它给一条死狗下跪。或许屋子还有别的秘密,所以我就继续到其他地方去寻找。”
萧席枫“哼”了一声,他似乎很不希望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可惜他已经无法阻止了。
“我注意到厨房的水池刚刚使用过,有几只筷子是湿的,卫生间里的毛巾也是湿的,我以为这些都是你留下的痕迹,这也说得过去。可是卧室里的床铺那么整洁,屋子里所有的窗户都遮着厚厚的窗帘——我居然还没有嗅到真相……嘿嘿,我也真是够迟钝!”略发感慨之后,罗飞又接着说道,“后来我走进了书房,那满屋子的书显然不是给涂连生看的。我开始猜测这些书或许就是我要寻找的目标,萧主任就是被这里琳琅满目的书籍所吸引,所以才流连忘返?只是涂连生为了书下跪就有些说不过去了,难道他也是爱书如命的人?”
萧席枫苦笑道:“他就算是爱书也看不懂啊。”
“所以这事还是透着怪异。”罗飞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着萧席枫的眼睛说道,“最后我终于在墙角发现了那只保险柜。”
萧席枫无奈地垂下了眼睑,他似乎不愿和对方的视线接触。
“一看到这个保险柜,我立刻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真正的目标。因为那个柜子实在是太特殊了。我注意到柜门上有个小孔,就试着往里看,却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就在我把眼睛凑在小孔上的同时,我突然间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感觉终于帮我看破了屋子里的秘密,”罗飞停下来问道,“你知道是什么感觉吗?”
萧席枫摇了摇头,也说不清是不知道呢还是不愿回答。
罗飞缓缓地给出了答案:“我感觉有人正在那个柜子里面看着我!”
萧席枫只是叹气,不愿多言。
罗飞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在那一瞬间我甚至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谁能想到世上竟会有如此诡异离奇的事情?但诸多细节却在支持我的猜测,在这间屋子里藏着一个身形小得出奇的活人!所以水池边会有一张供攀爬的椅子,卫生间里没有坐便器而是蹲式的便池,电脑桌很矮而配套的椅子却很高,在书房里还配备了折叠梯供其上下取书,而那个保险柜就是专门供其躲藏的吧?所以柜门上才特意钻出了一个可以透气和向外观察的孔洞。这个人多年来就这样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里,从来没有外人知道他的存在。他是谁?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面对罗飞的提问,萧席枫仍然用沉默作为回应。
“即便你不开口我也会找到答案。”罗飞态度强硬地说道,“如果不想浪费彼此的时间,就请你主动讲一讲这个‘隐形人’的故事吧。”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再回避也没有意义了。萧席枫终于抬起头来,他反问罗飞:“你觉得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能够躲进保险柜里的,或者是小孩,或者是侏儒。”罗飞分析着说道,“综合现有的情况,我觉得应该是后者。”
“你错了。他不是小孩,也不是侏儒,他其实是一个……”萧席枫略带悲伤地给出了答案,“垂暮的老人。”
罗飞诧异道:“哦?”
萧席枫这时又补充道:“一个十来岁的老人。”
“十来岁的老人?”罗飞皱起眉头,他无法理解这句话中的逻辑。
萧席枫叹了口气,他问罗飞:“你知道早衰症吗?”
“听说过,但不太了解。”罗飞眯起眼睛,他似乎窥到一些端倪了。
“那是一种先天性的遗传病,无药可治。”萧席枫讲解道,“患者在婴儿时期就提前步入衰老的过程,他们的身体发育会停留在幼儿的水平,但是心智年龄却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
“那个人就是一个早衰症患者?”
萧席枫点点头,然后继续说道:“早衰症患者的衰老速度比正常人要快五到十倍,所以病童的寿命一般在七到二十岁之间。他还算幸运,衰老的速度只是正常值的五倍,所以能够多活一些年头。即便这样,他现在的生理年龄大概也有八十岁了。”
原来如此。“十来岁的老人”这个看似荒谬的词语却代表着一种极为真实的存在。
罗飞接下来自然要问:“这个人和涂连生又是什么关系呢?他们怎么会生活在一起?”
“他是涂连生收养的弃婴。”萧席枫思绪流转,陷入了某段回忆,“那应该是十六年前的事了……当年涂连生还在环卫集团开车。一天傍晚他在垃圾站旁边发现了一个弃婴。在这个婴儿身上找不到任何信息,他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出生于何年何月,全都没有,”说到这里,萧席枫特意看着罗飞问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父母出于种种原因要遗弃自己的骨肉,他们通常会在遗弃地点留下一张纸条,写明这个孩子姓名生日等信息,以供好心的收养者获悉。可是这个婴儿却没有任何信息,而且他被遗弃的地点还是一个垃圾站……罗飞据此判断:“他的父母并不希望这个孩子活下去。”
“是的。”萧席枫幽幽说道,“听起来多么残酷,可事实就是如此。当时那个孩子应该还不到两岁,但他的症状已经非常明显了:他的身体干瘦干瘦的,脑袋则大得夸张,同时他的脸颊和下巴又非常窄,这使得他全身上下看起来都极不协调;他的牙齿还没有长全,头发倒已经掉光了,眼睛深陷在脸颊里,皮肤褶皱而松弛……总之在他身上你看不到一丝属于人类婴儿的可爱之处,他就是一个怪物,一个连父母之爱都不配拥有的怪物。”
说到这里,萧席枫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在感怀那个孩子的悲惨身世。不过他随即又带着温柔的笑容继续说道:“但是涂连生一点都不在意。他把这个孩子带回家里悉心照料,他的疼爱和体贴绝不亚于天下任何的亲生父母。”
罗飞沉吟道:“他对待这个孩子就像是童年时那只残疾的小猫——不仅仅是疼爱了,里面更有一种同病相怜的复杂情感。”
“没错。”萧席枫赞许地点了点头,“他给那个孩子起的名字就叫涂小猫。他们以父子相称,十多年来朝夕相处。他们之间那种彼此依赖的情感普通人是无法理解的。”
“既然这样,”罗飞提出了一个疑问,“涂连生为什么不走正常的手续来收养这个孩子呢?”
“因为他不想让涂小猫和这个社会有任何接触。”萧席枫轻叹一声,然后解释其中的原因,“涂连生自己饱尝了世态艰辛,一生受尽欺凌和侮辱。他太了解一个‘怪物’在人间的遭遇了,他不想让涂小猫也承受这样的痛苦,他要把这个孩子呵护在自己的翅膀下,在一个足够安全的世界里度过此生。”
“足够安全的世界……”罗飞挑起眉头问道,“你指的就是那套封闭狭小的老房子吗?”
萧席枫无声地点点头。
罗飞至此终于了解到一个“隐形人”产生的过程。难怪外界从来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因为涂连生早已用一种特殊的关爱将他彻底屏蔽。罗飞一时间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这种密不透风的关爱对于涂小猫来说到底算不算真正的幸福?
感怀片刻之后,罗飞又问萧席枫:“那你呢?你和这个孩子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萧席枫回答说:“我是唯一知道涂小猫存在的外人。涂连生只相信我一个,他觉得其他任何人都会对涂小猫造成伤害。涂小猫本人则管我叫叔叔。你之前的猜测没错,每当涂连生出长途的时候,我就会过来照顾那孩子。还有涂连生也的确是为了那孩子的安全才答应给死狗下跪的。后来他不放心,还特意买了个保险柜,供涂小猫在意外时躲藏。说起那个保险柜,嘿嘿,今天还是第一次用到呢……”
罗飞又打断对方问道:“你教过那孩子催眠术吧?”
萧席枫坦承说:“是的。”
罗飞追问:“为什么要教他这个?”
“因为他想学。”萧席枫解释说,“涂小猫在这种环境下成长,心理上多少会出现问题的,有时痛苦,有时迷茫。我便常常用催眠的手法帮他排解治疗。在这个过程中涂小猫对催眠产生了兴趣,就让我教他。”
罗飞继续问道:“那你觉得他的催眠水平怎么样?”
萧席枫愣了一下,说:“这我不太清楚。他整天足不出户的,根本没机会实施催眠术啊。不过如果有机会练手的话,我想他一定会很厉害的。因为他很聪明,是个天才。”
“天才?你指哪方面?”
“很多方面。他的智商极高,有着超出常人的记忆力和理解力。如果不是得了这种病,他的人生不可限量!”萧席枫一边说一边惋惜地摇着头。
罗飞想起了那满满三个柜子的书籍,他忍不住开始假设,一个萧席枫口中的天才,如果十多年足不出户,整天就是看书和学习,这个人的知识能力究竟能到达一个怎样的境界呢?
萧席枫仿佛看出了对方所想,他主动给出了几个例子:“你知道吗?这孩子在十岁那年就自学了所有的高中课程,此后便开始广泛阅读各类专业书籍。他对数理化和计算机一类的知识尤其感兴趣。而且他的动手能力也很强,十二岁的时候就会修理家用电器,对了,你看到的那个飞碟也是他自己设计制造的呢。”
罗飞神情肃穆地沉思了一会儿,随后他凝视着萧席枫说道:“我帮你总结一下吧,涂小猫才是这个世界上和涂连生最亲密的人,他是一个精通理工和计算机知识的天才,而且他具备着令人难测深浅的催眠能力。”
萧席枫感觉到对方的语气有些不对,他皱起眉头问道:“你什么意思?”
“你忘了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吗?”
“你在寻找系列杀人案的真凶。”说出这个答案的同时萧席枫隐隐有了种不安的预感。
“真凶是一个和涂连生有着密切联系的人,我曾经觉得这个人非你莫属,可现在看来,涂小猫显然更加值得关注。”
“这怎么可能?”萧席枫激动地提出抗议,“你如果怀疑他,那还不如继续怀疑我!”
罗飞摆了摆手说:“从你通过实验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不是凶手。”
萧席枫困惑地看着罗飞,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对方说的“实验”究竟是什么意思。
罗飞开始解释这里面的关节:“当我在涂家旧宅研究那个保险柜的时候,躲在柜子里的涂小猫也看到了我。当我离开之后,涂小猫肯定和你通过电话吧?所以你已经提前知道我去过涂家旧宅的事情,对不对?”
萧席枫点点头。
罗飞继续说道:“我们见面之后,你把我带到书房里。这时我已经猜到你想对我实施催眠。于是我将计就计,假装中招,我的目的就是要看看你到底要对我做些什么。你用话术诱导着我,表面看来是要帮我解开失眠的心结,但你真正的目的是要给我设置一个记忆障碍。你把我心底最恐惧的东西和那个保险柜联系在了一起。如果你的催眠成功了,我就会彻底抛弃要打开那个保险柜的念头,所以涂小猫也就不会再受到我的威胁。”
“你说得一点都没错,”萧席枫自嘲地苦笑道,“原来我的阴谋早就被你看透了,我像个傻瓜一样在那里自说自话……那些所谓的催眠其实毫无意义。”
罗飞却说:“并非毫无意义。至少你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萧席枫不解:“怎么证明?”
“你可以设想一下,”罗飞提示对方说,“如果你是凶手的话,你会对我实施怎样的催眠?”
萧席枫想了一会儿说道:“肯定要设法解除你对我的威胁,比如说通过某种思维的植入或者转接,让你认为李凌风确实就是真凶,或者把你的查案的思路转移到其他的方向上。如果狠一点的话,我甚至会针对你单独设计出一个杀局。当然了,所有这些事的前提是我能够成功地将你催眠。”
“看起来已经成功了,不是吗?”罗飞微微挑起一侧嘴角,似笑非笑,“当时我的思维已经完全听从于你的引导,我甚至在你的催眠作用下进入了梦乡,这可是一种完全不设防的精神状态啊。”
“是的,”萧席枫尴尬地咧着嘴,“虽然是假象,但我确实信以为真了。”
“可你并没有对我实施进一步的蛊惑,你只是针对那个保险柜做了一个记忆障碍,然后就静静等待我醒来。所以你所关心的只是如何守住涂小猫的秘密,而对于我查案这事却毫不在意。”罗飞一步步地解析道,“由此我断定你绝不是案件的真凶,甚至连知情人都不是。所以我才会继续坐在这里,和你展开坦诚相见的探讨。”
“好吧,我要感谢你对我的信任。”萧席枫看着罗飞说道,“但你不能因为排除了对我的怀疑,就随便又抓个人过来作为替代品吧?”
“怎么会是随便抓的呢?”罗飞反问对方,“我刚才已经总结过了,难道涂小猫不符合真凶的特征吗?”
“就这么简单一说,那确实符合,但你还要考虑具体的实际情况啊!”
罗飞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有什么实际情况,我们现在就一块讨论。”
萧席枫首先质疑道:“自从涂连生死后,我几乎每天都和涂小猫在一起,他怎么可能瞒着我做出这么大的案子?”
“所谓每天在一起,其实也就是晚饭前后的那个时间段吧,其他时间涂小猫在干什么你就无从知晓了,而案发的头两天你又恰好不在龙州,现在想想,这可不是什么巧合,是涂小猫特意选择你不在的那两天动手呢。”
“涂小猫是个足不出户的病人,难道他就坐在家里遥控作案?”
“案件的前期策划完全可以通过网络进行,确实可以坐在家里,而真正作案的那两天可不行,事实上涂小猫亲自抵达了每一个案发现场。”
“这更不可能了。”萧席枫瞪着眼睛问道,“涂小猫根本没有独自出门的能力。而且你们不是拍到了案发时的监控视频吗?抵达作案现场的从来只有李凌风一个人!”
“除了一个人,还有——”罗飞一字一顿地强调道,“一、个、包!”
一个包?萧席枫记得那些监控照片,照片上的李凌风确实背着一个硕大的黑色登山包。
却听罗飞又继续说道:“其实我早就觉得那个包有些古怪。李凌风一直背着那个包,但这个包的具体作用却不明朗:赵丽丽、姚舒瀚、李小刚遇害的时候,所用道具并没有装在包里;林瑞麟被催眠时,既然包里的菜肴都是虚构出来的,那么包本身又有什么实际的存在意义?最后李凌风在朱思俊家门口被抓,那么大的一个包就装了一坨狗屎,实在是大材小用。所以我始终没想明白,李凌风到底为什么要背着那个包?”
萧席枫隐隐猜到了罗飞的意思,他愕然道:“难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