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以后一连数月,齐慧娟突然没了踪影,再不见她来找陆晓琳。该不是为那则“导演”的新闻,跟郑思渊种下芥蒂了吧?郑思渊暗下想,忽然不安起来,憋了憋,还是忍不住问陆晓琳:“小齐,这好一阵儿没来咱家,该不是生我的气了吧?”
“心虚了,”陆晓琳笑笑,“不碍你,人家正忙着上窜下跳的调动工作呢!”
“她要调哪儿?”
“我能知道,她人跟一阵风似的!”
“也是的,她那性格不适合做纺织女工,真换个环境,或许还利于她个人的发展……”
想谁来谁。说话没两天,齐慧娟真一阵风地刮来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齐慧娟一身华贵的皮装,与往常她判若两人,闹得郑思渊夫妇大吃一惊。
齐慧娟一进门,见了陆晓琳就扑上去抱住,好一阵儿亲热、笑闹,说:“大姐,真想死我了!”
陆晓琳手指点她一下额头:“鬼丫头,你死哪儿去了,还嘴跟膏蜜似的,想大姐,咋不见你来?”
“我这不来了么,今儿是专门来给你们送请帖的。”
她从随身带的坤包里抽出一张印刷精美的帖子,递给了陆晓琳。这是一张奇怪的请帖,无落款、无事由,只写着恭迎×月×日届时光临大观园酒楼的字样,简直莫名其妙。
陆晓琳看看说:“慧娟,你又捣什么鬼,这到底是谁请客、又为啥请客呀?”
郑思渊拿过请帖一看,也觉莫名其妙。
齐慧娟扑哧一笑:“你们一块儿去了,不就知道了--哎,咱可说定了一块儿啊!”
陆晓琳见她急着要走,说:“还没坐一下,你就急着走啊?”
“我今儿还有点事,改日有空咱好好说说话!”
说过,她又一阵风地刮走了。
郑思渊若有所思:“你还没看出来,她那么神通广大,该不是工作已经调好,才生法儿请客的。”
“不会吧?”
“哪还会是啥?”
“唉,”陆晓琳懒得猜哑谜。“慧娟不是说了,去了不就知道了。 “你准备去?”
“干吗不去,咱这六、七等人,隔三差四解解馋的,让你白吃你还不愿意啊!”
大观园酒楼是皋城市内首屈一指的饭庄,所谓集天下之名厨,聚海内之佳肴。不是重大喜庆日子,除一掷千金的公款吃喝,或是腰缠万贯的大款,一般人不会到此摆阔。
郑思渊夫妇“届时光临”,俩人各怀心事。郑思渊是抱着来猜谜的心情赴宴的。作为记者,他喜欢猎奇;作为小说家,他喜欢悬念,他今晚就准备解开齐慧娟布下的悬念的。走进游戏,总是令人愉快的。陆晓琳呢,自然也是出于一片好奇。不过,对于慧娟的邀请,她从不会拒绝的。
齐慧娟早早就在酒楼恭候了。她站在门厅一侧东张西望,等待客人的莅临。见他们双双来临,心下一松,忙喜咧咧地迎迓上去。
“都到齐了,就差你们了。”
陆晓琳碰她一下:“来的都是谁?”
齐慧娟笑而不答,眼神却透露出什么。郑思渊笑笑,不语,随她们拾级而上,来到楼上预定的KTV包房。一进门,他们顿时都木呆住了,如泥塑木雕。显然是个极大的意外,包房里的客人竟是康庄和张荔夫妇!他们见了郑思渊夫妇,也不禁惊大了眼睛:“是你们呀!”
齐慧娟玩弄着他们的惊讶,得意一笑:“这下你们都明白了吧!” “这鬼丫头,故弄玄虚!”陆晓琳瞠了慧娟一眼,急忙上去抢抱张荔怀里的孩子。“喔呦,天赐也来了!”
那私生子取名天赐,意即上帝的赐予。
康庄站在张荔一旁,像个保护神。他见陆晓琳朝天赐扑去的架势,下意识用手去护卫那孩子,怕被谁夺走似的。
郑思渊看见,不觉一笑,内中隐隐失望。小齐的关子卖得也太拙劣了,他不由朝慧娟撇撇嘴;慧娟高傲地昂昂头,意思不言自明。
陆晓琳抱着天赐逗乐,撩得小家伙格格地沙着嗓子笑,小嘴鲜润润的,如一朵蓓蕾。郑思渊忍不住走上去,看那孩子果然生得极漂亮,两颗眼珠黑葡萄般,晶晶莹莹,煞是招人爱怜。
“天赐,这名字不错!”
郑思渊朝康庄递上一句赞赏,他立刻得意忘形,笑咧开一张阔嘴,眼角的鱼尾纹也随之湖水般荡漾开来,模样极是憨实。这仁兄想孩子果真入迷,如今偿其所愿,便不知王二哥贵姓了。
“来,还是我来抱吧。”
张荔见陆晓琳跟那孩子亲个没够,不免心生醋意,一把从陆晓琳怀里夺过,紧紧搂住;康庄也上手给她掖了掖襁褓,一脸慈父模样。
陆晓琳乐了一阵儿,这才想起什么,问张荔说:“你们怎么想起今天请客了?”
张荔一怔,转而看康庄,他也一怔,俩人几乎异口同声:“我们请客?”
慧娟见状,扑哧喷出一笑:“是我请客!”
“你?”大家都觉落入了什么圈套。“总有个名目吧?”
慧娟正经下来,说:“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是咱们小天赐来到这个世界整整一百天,所谓百日纪念吧!”
顿时,大家一下塑住了,康庄夫妇尤为惊讶。张荔忙拿眼睛看康庄,惭愧地说:“咱咋就把天赐的生日给忘了呢!”
康庄立刻回应:“这一说,应该我们请客,今天就算是我们的。”
张荔也说:“对,我们请才名正言顺啊!”
“不,”慧娟不容改变,“不要争了,帐我已经预付过了。其实,谁请都一样,小天赐是咱们大家的!”
此时,郑思渊恍然,他自觉已经知道“谜底”了,这就是说知道了今晚作东的真正主人,她绝不是故作慷慨的小齐,慧娟只不过受人所托罢了。真正的主人是冷媚!不错,就是她!郑思渊自觉不会判断错的。
这真是一个极奇怪的女人。她一面无情地遗弃自己的亲生骨肉,一面又念念不忘女儿的百日纪念,但她又回避了,不愿抛头露面,拉来小齐作戏。她是羞赧、愧乍?还是没颜面见自己的女儿?当然,她可能出于善意,不愿搅乱孩子现在的家庭生活……多么矛盾的女人啊!郑思渊可以肯定,无论做怎样的选择,她心情都是极不平静的,她在忍受着痛苦的心灵折磨与煎熬。或许,她此刻正枯坐家中,向隅而泣,抑或正额手遥庆,默默为亲生女儿馨香祷告。不,说不定她这会儿就隐藏在附近,偷偷感受着这些非亲非故的人为她女儿举行百日纪念……
想到此,他的眼睛不由朝门外瞥去。包房之外的大餐厅吃客寥若晨星,只有几位穿红制服的女侍者,百无聊赖地走动,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位凄苦无告的女人。
郑思渊忽然觉得自己对这女人已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居然有如此之大的魔力,让生性高傲的齐慧娟为她不辞劳苦,更让并不熟识她的陆晓琳疲于奔命……郑思渊暗下决定,他一定要设法见识见识这个女人!
餐桌上,酒池肉林,极是丰盛。齐慧娟礼貌地打发走KTV包房的小姐,由她一人服务,她来回走动,劝吃劝喝,有意活跃气氛,可大家兴致阑珊。任她怎么劝,又怎么生法儿逗乐,也丝毫未能奏效。大家都似乎感觉到什么,又好象毫无感觉。末了,百日纪念宴会在沉闷的氛围中草草收场。这时,所被庆贺的对象小天赐,已安然在折叠小童车里睡着了,嘴角蜿蜒出一条清亮的涎水。
齐慧娟很失望。她一准对那女人许下大愿,要把小天赐的百日纪念搞得隆隆重重,非同一般。而实际出现的情景却是这般冷清,这怎不令她感到失望呢!
齐慧娟是个不善于掩饰自己情绪的人,这会儿她已全然没了来时的激动、兴奋,把大家送下楼时,她已无精打彩了。
康庄夫妇抱着小天赐,先行一步,他们住在市郊C大学,还得去赶末班的公共汽车。陆晓琳站在门厅下,等郑思渊过来,好跟小齐告别。
郑思渊却把齐慧娟拉到门厅一侧的背静处,弄得她不知他要干什么。
郑思渊郑重其事地说:“我要见见她。”
“谁?”
“今晚请客的真正主人。”
“我不在这儿么。”
“不是你。”
“还会是谁?”
“天赐的亲生母亲。”
齐慧娟顿时木住,吃惊地看他,就像看一个极陌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