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杨飘才姗姗来到,身后跟着花枝招展的白薇。她满面春风,像一头小鹿,走路一蹦一跳的。
杨飘一准帮冷媚出了院,一切安置妥贴后,又打电话让白薇来的。让白薇来,自有她的用场。他把白薇引见给锺木时,说:“白薇,电影的崇拜者,把当电影明星作为人生奋斗目标。”不言自明,他是把白薇作为剧中角色推荐给锺木的。
白薇落落大方,朝锺木伸过手,说:“您好,锺导,我早就想见见您这大导演了;我看过您拍的片子,真棒!”
“是么,”锺木哈哈大笑,然后细眯起眼端详她,那眼神就像判断一份色调很美的食物,是否符合自己的胃口。“不错,眼里有戏!”
“看看,锺导认可了。”杨飘不失时机插上嘴,“白薇素质不错,写一手现代诗,人学艺也勤奋,以后还要靠锺导多多提携、栽培。电影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演员是靠导演起家的,有什么样的导演,就会有什么样的演员……”
锺木挥挥手:“那里、那里,演员自身天份很重要。”
白薇朝锺木鞠了一躬:“请锺导多多关照!”
锺木一笑:“我鞭长莫及,你有你的杨飘,他路子野!”
杨飘忙说:“别听他胡诌--白薇,我告诉你,锺导可是海量,你只要中午让他喝好,他会用心关照的,不关照也不行!”
锺木扯嗓子大笑,像只发情的公鹅。
这些,郑思渊默默看在眼里,忍不住紧皱眉头,从心底涌出一阵厌恶。他没料性情耿直的杨飘、善良单纯的白薇,竟还有如此俗不可耐的一面。庸俗是最令人厌恶和鄙视的。这绝不是现今青年人所谓朋友间的交际与应酬,它是令一个正直文人所不耻的。
杨飘见冷落了郑思渊,忙上去亲昵地拢他一把,窃声说:“导演关系很重要,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谁让咱们只是编剧呢!”
郑思渊说:“我理解。”
“你能理解就好,”杨飘拉他一把,“走吧,中午我招待锺木,就在宾馆餐厅;剧本的事,最好中午能拍定,这样咱们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这时,白薇已与锺木一见如故,打得火热。她手挽着锺木一众胳膊,谈笑风生地朝宾馆餐厅走去。对此,杨飘视若不见,这或许就是白薇来的用场。
午宴很丰盛。锺木满面红光,细眯笑眼,坐在主宾位置,他一边坐白薇,一边坐郑思渊,而杨飘与他相对而坐。这座次也是杨飘精心安排的。他心领神会,一切听杨飘摆布。他自知这方面不及杨飘,也不如白薇,只好听之任之。他也是俗人,不可能超尘拔俗;况且,杨飘醉翁之意不在酒,旨在他们合作的剧本。
酒一杯杯下肚。杨飘伙同白薇对锺木轮番轰炸,弄得锺木面红耳赤,头大如斗,连连告饶:“不行、不行了,在喝就醉了!”
白薇不依,端起酒杯,还要跟锺木干杯:“再来一杯。好,就依你,你最后一杯。”
锺木朝她拱手:“好,我算服了,你可真不愧女中豪杰!”
“怎么,锺导还想留一手?”白薇无奈,朝杨飘求助,他冲她递个眼色,示意她拉郑思渊上阵;她心下明白,立刻转对郑思渊,说:“郑老师,你今天可被动了。我提议个郑老师和锺导碰一杯,祝他们合作愉快!”
郑思渊被逼到死角,没了退路。可他昨夜酒劲儿还没缓过来,这会儿实在不想多喝,但碍着锺木面情,他不得不端起酒杯,说:“好,咱们只碰一杯。”
“好,”锺木爽快端起杯来。“就碰一杯,按白薇小姐说的,祝咱们合作愉快!”
俩人酒杯铿然碰在一起,而后各自一饮而尽。白薇不等他们放下酒杯,又殷勤地给斟上,说:“合作是双方的,岂能只碰一杯;一条腿不能走路,再来一杯!”
锺木无奈,只好转对郑思渊,说:“你看,到底还是没逃脱掉。”
郑思渊坚持说:“说好只碰一杯,我已不胜酒力了!”说着,就要坐下去。
杨飘赶忙拉起他,鼓动他说:“白薇说了,一条腿不能走路,来,就再碰一杯吧!”
郑思渊皱眉看看手中酒杯,实难下咽,说:“不行了,这一杯复一杯,一杯何其多,罢了、罢了!”
白薇帮腔:“郑老师,这么不给面子,你看锺导已经端起酒杯了。她将锺木的酒杯端起,硬塞他手里:“好了,只此一杯了。”
酒,还是一杯杯喝了下去,及至醺醺然近乎酩酊,方才煞兴。刚才,郑思渊还为时间消磨在酒杯中,感到惋惜,可这会儿他头大如斗,两眼恍惚,顾不上许多了。
锺木满脸酡红,端起白薇为他沏的酽茶,呷了一口,说:“杨飘,上午我与老郑谈到电影的纪实性,不是说作品中的西妮有生活原型么?这倒启发了我,我看这主角不妨请她来演。她有切身体验,更容易进入角色嘛!”
白薇一木,慌忙拿眼看杨飘。
杨飘说:“好倒是好,不过就怕人家不同意。你知道老郑写这篇作品做多大难!”他转向郑思渊,“是吧,老郑?”
他点头:“是啊,人有脸树有皮,这怕是人家……”
锺木坚持说:“试试看么,她干那种事也干了,不就为了钱,咱可以加倍付她片酬!”
“这肯定不成,”郑思渊不想横生枝节。“锺导,你还不了解她,她并不像你所想象的那样,她不是那种单纯为金钱……怎么说呢?我实在是一两句话也说不清白。”
杨飘说:“那你打算让白薇……”
锺木一笑,虽有酒意,可一点没醉:“剧中还有其他角色么,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女一号,她是这出戏灵魂。如果她演不好,那么这戏也就没必要拍了--我这样考虑,小白你可别埋怨,大家都是为了艺术么!”
杨飘打住,站起身,说:“锺导,咱们上楼再谈吧。”
锺木随之站起,白薇扯开他身后的椅子,搀扶他朝电梯走,一边对他说:“生活原型与作品人物总是有区别的,前者是生活原汁,后者是艺术创造,恐难替代……”
八字没一撇,白薇就暗暗较上劲,争起角色来了。西妮是她钟情的角色,从杨飘跟她谈起那天,她已默默将自己看成了西妮。再者,能出演一个有争议的角色,更容易轰动影坛。
然而,锺木却说:“我现在要的就原汤原汁!”
郑思渊和杨飘走在后面,来到电梯口,他拉杨飘一把,让锺木和白薇先上去了,这才问他:“你咋知道冷媚今天出院?”
杨飘一笑:“我早晨给她医院通过电话,没想到她还记得我,且印象深刻!”
“她知道你认识我吗?”
“目前还不知道。”杨飘眉飞色舞,“她说了,过两天约我吃饭,大概算是对我这脚夫的答谢吧!”
“你打算怎样,继续和她来往?”
“老郑,你怎么这样信不过我,”杨飘忽地激动起来。“难道你还怀疑我有其他不轨企图?明告诉你吧,我愿意和冷媚这种人打交道,完全为了咱们的西妮;实话说,西妮在你小说中显得很单薄,我要让她在银幕上丰满起来,变成一个活鲜鲜的银幕形象,她既不是曹禺先生的陈白露,也不是老舍笔下的月牙儿,而是我杨飘的西妮!当然,也是你老郑的。正是出于这一目的,我才这样做的,我需要更多的细节,更深的生活感受……”
郑思渊相信他的话,并为这话所激动。的确,杨飘有一种为艺术而献身的精神,他不好再阻止他什么。
他说:“这我理解,我并没有怀疑你什么。”
“这就好,你就放心让我干吧。像你这样年纪的人,顾虑要比我多些,你就交给我吧!”
“我是怕……”
“怕再她自杀?”
郑思渊模棱两可地笑了一下。
“我已经说过了,她不会的,她不是你想象中那种极脆弱的女人。我虽然刚和她接触,可我的感觉告诉我,她是一个秉性倔强的女人!”
杨飘的自信,使他隐隐惊讶。如果他没记错,连同今天这次,他统共与冷媚接触过两次;两次匆忙而暂短的相见,竟使杨飘敢如此说话,仿佛他对冷媚神交已久,已了如指掌。或许这正像有人说的,有人初次相识便相知,有人终身相识,却不能相知。
杨飘看出什么,说:“这样说吧,她如果再会自杀,与你毫无牵扯,自当我就是那杀人犯!”
“好吧!”话已至此,他只好由杨飘去了。
杨飘拉他一把:“走,咱们上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