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繁花似锦，他进京赶考，名列榜首，曾经遥不可及的荣华富贵，如今唾手可得。
那一年边疆大胜，他策马还朝，赏金封侯，认识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哟，听说不久之后你就是驸马爷了。”小将军出口暗讽，他守候那么多年的小公主，却即将成为别人的妻。
书生闻言只是沉默，心中浮现出一个女子的容颜，却不是公主。
“来，喝一杯。今晚皇上宴饮群君，苏相若不喝几杯岂不是对皇上的不敬！”小将军大声嚷嚷，引来众人的目光。
书生迫不得已喝下，一杯下肚，已摇摇晃晃。
小将军眼中闪过一丝阴霾，终是化为平静，将书生送回府邸，免得于宴会之上出丑。
明日便是大喜的日子，相府早已张灯结彩，只待明朝，书生却穿着便装，偷偷从后门溜出，走向一家普通的客栈。
并没有人认出他，毕竟谁能想到当初的状元郎，如今的相爷会来这样简陋的地方的呢?
“这位爷，您要吃点什么？”小二见有客临门，急忙招待。
书生一时愣住，那一日到底吃了什么，他似是快要忘记了，就连自己一直以为铭记于心的容颜也模糊起来。
小二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正要催促，却听书生开始点菜。
“八珍鸡、妙青蔬，再来一碟芙蓉糕。”还好，没有完全忘却。
“好嘞，客官您稍等。”给书生端上一壶茶，小二去了别处。
菜上了，书生细细地品尝着，不同于当日的狼吞虎咽。
最后，书生并没有吃下多少，他来这里只是为了一份回忆，一份只算得上萍水相逢的回忆，他却不小心，记在了心中，只是如今，到了忘记的时候。
在那份回忆中，他还是个被偷了钱财的穷书生，她却是世家的大小姐，他们之间的牵绊，也仅仅只是一顿饭而已。风花雪月，一见钟情，都没有，他对她，说到底也只是淡淡的喜欢罢了，只是此时心中那份并不浓郁的酸涩让他有些烦躁。
“相爷竟来这种小地方吃饭，还真是让人吃惊。”
依旧是嚣张的声音，书生本不想搭理，但他却必须规规矩矩礼貌地回话，只因他现在是相爷，是朝廷重臣。
“将军说笑了。”书生的答话有些敷衍，却又转瞬变得尖刻起来：“那将军又是为何来此？”
小将军有些意外地看着突然反问自己的书生，就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这感觉来的莫名，却分外可信。
“不管如何，好好对她。”小将军轻声地说，声音中有着酸涩。
书生意外地抬眼，豁然想通了此人这一段时间的“针锋相对”。
“早些日子你若是向皇上求亲..”书生犹豫地说道。
“你真当皇帝就是仁君！”小将军勾起的嘴角分外讽刺。
大不敬的话响在耳边，未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眼前就只剩下一个倔强的背影，只是他的心中，从始至终都没有去御前告发的念头。
后来数年，两人不再针锋相对，却也并不亲近，只是公主留下了一个儿子后难产死去，书生心中的那抹身影也成了宫中嫔妃之一。
这一年，胡人犯边。
“皇上，微臣请命，定将胡人阻于边塞之外！”豪迈的声音响起，大殿上是男儿自信的样子。
小将军已年近三十，而书生也已三十有一了。
皇上自然恩准，几日之后，皇上亲自送大军离去，以壮军心，书生看着远去的小将军，有一种雄鹰回归蓝天的错觉，心中隐隐有些羡慕。
这京城繁华三千，书生却已厌烦。
只是后来的事情，谁都始料未及。
出征三月，前方粮草遭袭，一场大火让征战的士兵几近绝望，小将军被直接贬为庶民，而书生也因为几句求情的话，与之同罪。这年的夏日特别闷热，好像倦怠的红尘。
相逢十分意外。
依旧文弱的书生抱着快要中暑的儿子敲开一家农户的房门，希望能借口水喝，谁知开门后看到的却是穿着粗布麻衣的小将军，只是一条腿，却不如当初便利。
急忙将两人安置，书生看着好转的儿子终于松了口气，一声道谢未出口，却已经哽咽。
“怎么？位极人臣的相爷也有狼狈的时候？”依旧是嘲讽的语气，但书生看着小将军黝黑的面庞，完全没有当初的气愤。
“你又好到哪里？”书生学着小将军的语气反问道。
小将军却哈哈一笑，拍着书生的肩膀说，“以后，一起种田吧！”
“好！”文弱的书生说这话时也有了几分豪气。
离小将军大败不过一年，皇朝已风雨飘摇，各地均是起义军，昔日的小将军与书生却躲进山野，不见踪影。
“我想去见她最后一面。”书生忽然说道：“义军已至京都，我想去见她一面。”
“需要我一起去吗？”小将军疑问万千，此时只问这一句。
“不用，帮我照顾好小儿便好。”书生看着天空，目光温柔。
这次，是小将军看着书生离去。
后来，书生没有再回来过，小将军又做回农户，带着书生和公主的孩子。只是他听说前朝相爷相助义军终成大业，新皇为其加官进爵，一生荣华不在话下。
看着头顶明月，身着粗布麻衣的将军叹了口气，那书生，根本不适合生存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场啊。
又是多年，多到将军已生白发，一盒骨灰，一封书信被送至门前。
“这是雇主的交代。”那人简单解释后，离去。
回到屋中，昔日的小将军沉默了半晌，终是颤抖着双手拆开了书信：“当时倾慕于佳人，终抵不过一纸皇命，奈何时光匆匆，佳人容颜未老，心已成灰······几度浮沉，终可淡然处世；俯仰之间，往事终成土灰。”
所以，你这个弱书生才会一次次的被算计，此时才得自由吧，想起新帝以蛊控群臣的传言，嘴角再次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两行清泪划过心头。
“俯仰之间，已为陈迹······”农夫站在山顶，轻笑着，云淡风轻，任由书生的骨灰随风飘散。
这也是你想要的结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