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有许多记忆，它不顾一切地在你心里发酵。你不经意的时候，它用淡蓝色的粘土把你今天的生活粘住。有时候它也会将你带到过去的岁月中去，使你在过去和未来之中惟独没有现在。现在是什么？现在是乌托邦情结，抑或是一只扇动青春翅膀的飞鸟？林海燕不敢多想，因为她眼前又出现了那一朿一束神秘的红玫瑰。她始终没有认同宋小青的说法。宋小青推理那神秘的红玫瑰，就是药剂师侯启顺放在林海燕与范蕾的公寓门口的。这似乎不太可能，事情哪里就这么简单？它也许很复杂，也许夹藏着一个阴谋，也许牵连到一场命案？
一转眼，林海燕他们这一批见习住院医生已有了三年的临床实践。差不多每个见习住院医生都协助别人做过好几百个手术，也自己亲手动过一些小手术。但真正自己主刀的大手术，似乎还没有人尝试过。林海燕基本了解胆囊、脾脏、肝、阐尾、肾脏以及心脏外科手术和脑外科手术的程序。她很想有机会主刀一次大手术，她知道外科医生只有在开刀的实践中，才能取得经验、积累知识、增强技能。
林海燕是个要强的人，也是一个努力用功的人。她已经完全有独立主刀的能力了，但机会迟迟不来。那一天在抢救室，她接到一个因车祸而昏迷的女孩。这女孩身上到处是血溃，嘴唇颤抖着，她为女孩照X光，但不愿等待X光的宣判。因为她知道女孩很可能会失去一条腿，而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事实。
X片很快出来了，女孩的右腿已经粉碎性骨折，所以必须把她的右腿立即锯掉。林海燕为这个女孩的命运担忧，她竭力控制住自己对这个不幸女孩的感情，把她送进了手术室。女孩的母亲已去世，她的姐姐见她被推进手术室要锯掉右腿，吓得晕了过去。应该说这个手术，主任医生本来已决定让林海燕主刀，但他临时又改变了主意，觉得非自己亲自上阵不可。因为他看出了林海燕太感情用事，而医生在做手术时是不能感情用事的，否则就动不好刀。这个道理林海燕不是不知道，她作为一名医生对像锯一条腿这样的宣判，早已熟视无睹了。然而她惟独对这个小女孩情有独钟。这个小女孩使她想起了父亲的车祸，想起了她差一点就失去一条腿的经历。
林海燕并没有后悔失去这一次主刀的机会，她觉得不给这个小女孩主刀是更好的事，不然那刀就像砍在她自己身上一样。她决定与小女孩做个朋友。小女孩叫朱琳琳，她不久以后会有一张轮椅，也会有一个木制拐杖或者金属拐杖。她会在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右腿没有了一一这对于她来说，是一场天翻地覆的大地震：那天林海燕一直守在朱琳琳身边，她相信朱琳琳会很快醒来的。朱琳琳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时，她那娇小的身体肯定会挣扎着转动起来。然而她的下半身已被麻醉剂弥漫着，她也许并没有感到自己少了一条腿。
朱琳琳只有岁，她是艺术学校舞蹈班的学生。在此之前她的足尖每天都在旋转，她的双腿每天都在腾跃。可现在她失去了右腿，她将怎么样来跳独腿舞呢？人生的舞蹈并不容易跳，在严酷的生活面前，林海燕希望朱琳琳一路走好。现在林海燕坐在医生办公桌前，她正为病人逃跑苦恼着。那些付不起医药费的病人，逃跑的现象越来越严重。所以她要时常去病房转转，给那些想逃跑的病人敲一下赘钟。
病室床的病人正在咳嗽，他的脑癌已经扩散到肺部。癌细胞就像鱼鳞生长一样，他的咳嗽声仿佛是冲撞在一块镀锡铁皮上的钳子。林海燕来到病室门口，透过门上镶嵌的玻璃她看见床目光呆滞地盯着白色天花板，天花板上什么也没有，可他偏说上面有一群飞蛾在来回飞翔。也许人之将死，微光也短，总会看到一些将死的生物。而一群飞蛾，也许就是床在癌细胞扩散后寻找到的生物。
林海燕没有进去惊动他，对于他孤独和恐惧就像飞雪一般蜂拥而至。他只有五十岁，五十岁的男人正是事业的顶峰时期。然而他只能在药粉和福尔马林的气味中，一天天疼痛地熬着时间。
林医生、林医生……林海燕听到有人喊她，她转过头来，陶文静护士长冲她笑嘻嘻地说：告诉你个好消息，今天晚上你被主任安排到第手术室主刀一个颅脑手术，这是一个相当复杂的高难度手术，救人性命的呵！
真的？
当然真的，主任正等着你一起去看病人呢！我这就去。
林海燕急匆匆地跑到脑外科主任办公室，她一脸兴奋地对主任医生说：我很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更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不用谢那么多了，你已做过不少小手术，有了一定的临床经验，我相信这种高难度手术，你完全有能力做成功的：
是的，我会做成功的。林海燕自信地说。好，我们去看病人吧，他的名字叫丁锋，是个岁的初中生，刚人院，住病房。林海燕与主任走在长廊上时，心里很高兴。她想她终于有机会主刀一个大手术了，大手术相对而言就是握住一个病人的生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同时也能看出一个医生的实力和能力，以及技术是否精湛等诸多方面。然而要是失败怎么办呢？林海燕想到失败就一阵恐慌。
丁锋躺在病床上，他的父母和亲戚一共七八个人团团围在他的病榻边。林海燕和主任进去时，他们不理睬林海燕，只与主任说话。他们说：医生，你什么时候给我们儿子开刀，你一定要治好他呵！今天晚上就开，林医生主刀。主任把林海燕介绍给他们说：这是医学博士，林海燕医生。哇，这么年轻能开这样复杂的刀吗？我们可不是试验品。医生，我们不是不相信林医生，我们还是恳请您开吧！您开，我们放心。丁锋母亲说。
年轻有为，青出于蓝胜于蓝嘛，你们放心，我们不会把人命当儿戏，我们会负责任的。主任说。
对，我们会负责任的，也一定会把手术做成功的。林海燕说。
丁锋的父母和亲戚们听到林海燕说这么肯定的话，便再士没有说不中听的话。他们默认了林海燕为他们的儿子开刀林海燕看了看还在昏迷中的病人，病人是不幸从楼疮下的，主任的诊断是：粉碎性颅骨骨折和颅内血肿。
手术时间是晚上七点，林海燕和主任都来不及去食堂吃饭，他们啃着干面包，一丝不苟地研究手术方案和治疗方案。主任说：像丁锋这样的病人，手术成功后也会伴有心衰、感染、长期昏迷和肢体瘫痪的可能，所以要闯重重险关，手术结朿，治疗还远远没有结束，生命的危险还是存在的。这就是说小丁锋要与死神拉锯战了？是啊，所以我们的责任很重，我们要把他从死神手里拉回来，并且不留下后遗症，我们就要付出全部的心血和力气。医生的神圣就在这里，医生的高尚也就在这里。我终于明白它太需要我们有献身精神了……对，献身精神。现在主任让林海燕去医生休息厅休息一会儿，以便开刀时精力充沛，头脑清醒。林海燕服从主任的命令去休息厅休息，其实她一点儿也不疲劳。她精神亢奋、兴高采烈，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操练着手术的程序，并默默地祝福自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儿分钟后，范蕾和宋小青在休息厅找到了林海燕。她们笑嘻嘻地说：祝贺你，你今晚要做一个大手术啦，要一举成名啦！林海燕冲她们笑笑，冷静地说：我现在想的是如何把手术做好，做成功，因为它关系到一个人的生命。我要对别人的生命负责任，所以一种从没有过的压力，压得我大气不敢出一口。压一压，就压出来啦！宋小青说。
那倒也是。林海燕转向范蕾说：你做大手术的日子也不会太远啦！我怎么可能？范蕾说：陶文静护士长对你们两个都好，就是与我过不去。范蕾本来还想继续说下去，她想把胸中郁闷的烦恼一古脑儿地说出来，但一想到林海燕要做手术，怕影响她的情绪就不说了范蕾与宋小青离去后，林海燕又在心里默默地继续操练手术程序，直到操练得滚瓜烂熟为止。晚七点差十分，林海菜换上手术服，手术小组的成员也都换上了手术服。这个小组由一名主任医生、一名麻醉师、三名见习住院医生、两名护士、两名循环护士组成。林海燕走进手术室时看见病人已躺在手术台上，她尽量使自己冷静沉着放松，做到全神贯注一丝儿杂念都没有。
第手术室是一间比较大的手术室，它的现代化设施齐备，林海燕虽然无数次协助主刀医生在这里做过手术，但这一次与以往不同，这一次是她主刀，她仿佛就是这里的主人。现在麻醉师正在给病人打麻药，一种鞍状阻滞麻醉。林海燕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她深深地吸口气，然后点点头。手术开始了。林海燕有点心跳，但第一刀切下去，她的紧张心情一扫而光。她熟练地操作着，仿佛她已主刀了一辈子。
海绵夹榭……林海燕全神贯注地用她那双灵巧的双手，仔细地干着活儿，刀口缝合之时，她的鼻尖已冒出点点汗珠。林医生，你做得真漂亮。主任在林海燕缝最后一针时高兴地说。
谢谢！林海燕说：手术完成了。林海燕并没有感到筋疲力尽，一种从没有过的快乐溢满着她的胸间。但一会儿她就平静了下来，因为她知道小丁锋还要闯重重险关，向她挑战的难题还有很多很多。她仿佛又被无形的压力层层包围了。这一天林海燕回到公寓是晚上十点，范蕾漆黑黑地坐在房间里。她心里正乱糟糟一团，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林海燕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或者遇到了些什么麻烦。林海燕冲她说：我回来啦！你回来关我什么事？范蕾终于忍不住心里对林海燕的妒意，不耐烦地说。林海燕有点吃惊，但她知道范蕾心情不好已经很久了。她猜测范蕾也许是工作上不顺心的缘故，也许对她有点儿妒嫉。都说一山容不得二虎，林海燕知道她与范蕾都很要强，范蕾的不利因素是人缘没有她好，所以她似乎比范蕾要幸运些。
什么时候为范蕾去与李冰和陶文静护士长说说情！林海燕在自己的卧室里自言自语地说。由于夜深人静，范蕾耳朵又尖，她猛地跑到林海燕卧室说：谁要你去说情啦！我就是不相信走后门，我要以我的实际工作能力和技术创出一条自己的路你当然能创出一条自己的路，路一定会越走越宽的。林海燕说。
这晚林海燕与范蕾谈了很久，但范蕾始终没有说出她心中真正的隐痛第二天一早，林海燕发现家门口又是一束红玫瑰。这些神秘的红玫瑰哪，会不会与范蕾有关呢？这是林海燕第二次有这样的想法，这个想法使她感到越来越可怕。于是林海燕觉得要秘密地观察范蕾，范蕾究竟与一些什么人交往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