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陈仙在山林间清新的晨风中醒来,揉了揉疼痛的脑袋,阳光散漫的四野里早已没了少女的踪迹,回想起昨夜里发生的事情,谨慎地摸了摸自己身体,这才发现身体里所有的断骨都已经痊愈。
村子里不乏擅长接骨续命的医师,但是能如这般一夜间将十七根断骨全部接好并且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的手段,陈仙从来没有遇见过。
别说遇见过,陈仙连听都从来没有听闻过。对于凡人以及初级的修行者来说,手脚经脉断了便是断了,如果药力不能恢复,那么便此生续好无望。
所以如少女所展现的这般能力实在是太过令人匪夷所思!刷新了他十六年里的所有见识!
不过付出的代价同样是十分沉重,陈仙回想起昨夜里经历的痛苦,发自骨子里的打了一个冷颤。
不愿意再去多回忆。
经历过的事情都会过去,但是生活还要继续。
陈仙站起身子来,拍了拍身上的污垢,找了一弯干净地小水滩清洗掉脸上的污迹,以免让自己显得太过于狼狈,起身朝着村子里走去。
……
……
陈家村地处灵武国之南东旭府下青山镇,是附近七村之中规模较大的一个村落。尤其是近十年来,每年的七村试会中后辈所展现的修为越来越显精湛,隐隐间有了夺取第一大村的势头。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排除了陈仙之后所取得的成果。
在事实上,不论陈家村里的后辈们取得了如何优异骄傲的成绩,总是会有一个难以抹去的污点笼罩在村子里每个少年的心中。
那就是陈仙。
十六岁了还没能踏入筑基境的成仙。
“他竟然还有脸叫成仙?”
这是陈仙所听过的最多的一句话,也是他今天不知道第几次所听到的这句话。
没有人在乎他脸上的伤痕,也没有人关心他衣服上的脚印,更不会有人意识到他刚刚从断了十七根骨头的绝境中捡回一条命来。
只有陈仙自己最清楚,并牢记着昨夜里自己所发的誓言。
“我不会再让别人欺负!”
……
……
沿着尘土弥漫的村道一路向西,直到尽头处会有一座干净的篱笆小院,这便是陈仙的院子,院子外的柳树依旧,柳条飘荡在三月的春风里,像是一位优雅动人的少女正在梳妆她的青丝。
陈仙推开院门,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难听地“吱呀”声,仿佛是在显示着它的苍老,又像是一个随时可能死去的老人,孤独在竖立在这日晒雨淋中,沉默地欢迎着它的孩子的归来。
“嘿!”
院门打开后,忽然出其不意地从门口跳出一个可人的小姑娘,偷偷地一声大叫,意图吓唬陈仙一跳。
但是陈仙仿佛是有着某种预知能力一般,提前猜到了有人将会出现的位置,在她出现的一瞬间,拳头已经出现在她的面门前。
不过好在听见了这道熟悉的声音,及时停下了手,但是拳风仍然将小姑娘的额前青丝吹乱,像是院外摆动的柳条。
“你,你……”
小姑娘被这一记突然而来的拳头吓到了,清澈的双眼里一瞬间便噙满了泪水,完全忘记了她才是企图吓唬别人的人。
陈仙赶紧捏了捏自己脸庞做出一个鬼脸,朝着小姑娘摇头晃脑地逗她笑。
“行啦,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小姑娘闭了闭眼,小嘴微张深呼吸将泪水噙了回去,转瞬之间便露出一个开心地笑脸:“我爹听说你一个晚上没有回来,叫我今天过来看看你。”
“谢谢。”陈仙点了点头感谢道。如果说他对这个村子里还有任何的留恋,那必然只能是眼前的这位小姑娘陈一心,以及她的父亲——陈家村村长了。
陈仙不知道村长与他的父亲是何种关系——父亲没有与他说过,村长也没有与他说过——但是村长对他的关照,可以说从某种程度上弥补了他从小所缺失的父爱。
“对了,我爹还说要是我见着了你,让我叫你明天来我们家吃饭。”小姑娘说完,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陈仙,充满了期待,让人不忍拒绝。
“嗯。”陈仙点了点头,便算是答应了。
“那我先走啦,仙哥哥,明天我在家等你。”小姑娘听到后露出开心的笑容,声音甜甜地说道。在陈仙宠爱的目光中欢快地离去,只留下一个越来越小的纤细背影。
直到那道背影已经消失在街头拐角数分钟后,陈仙才恋恋不舍地关上了院门,走进了院子,然后忽然回想起自己为什么会挥出先前的那一拳?
就是渴了就要喝水,饿了就要吃饭一样,院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陈仙的内心里忽然有了某种本能驱使着他朝着某个位置挥出了那一拳,不偏不倚,拳头的正中心直指那人上半身最脆弱的面门。
如果当时门后所跳出来的是个敌人,即使是踏入筑灵境一重的修行者,陈仙也有信心在这种令人无法预料的情况下,以这一拳就将其重伤。
这种信心的来源就是力量!
陈仙自嘲地笑了笑,可是自己又哪里来的力量,这一切不过是他的猜测以及运气好罢了。
一切仿佛又回归到了寻常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陈仙依旧是那个陈仙,那个一无是处,无法修行,不受村子里所有人待见的小小少年。
做着自己应该做的劳务,洗了一个干净清爽的热水澡,浣洗掉身上肮脏的衣物,品尝着昏黄油灯下的粗茶淡饭,一天的日子便这么平平淡淡地结束,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改变。
只是唇舌间总是有着一股甜腥的味道,似乎还残留着少女那滴滴浓浓的血液,仿佛令人心驰神往的陈年佳酿,只需一滴便让人如痴如醉。
临睡前的最后一件事,陈仙盘膝坐在床上,开始他的第三千一百七十八次没有希望地修行。
闭上了眼睛,视野里一片漆黑,然后黑暗中出现了一颗星星,开始散发出微弱地星光,即使微小,这抹星光却从来不曾熄灭,接着是两颗,三颗,越来越多颗星星的出现。
陈仙知道这些不是真的星星,真正的星星是在他头顶上的十万八千里之外,就像是他那可笑的誓言,亲眼可见却又遥不可及。
这些都是他从出生起便可以轻而易举看见的周遭天地中的真元。
这便是修行的第一步,观星。
然后是第二步,纳元。
陈仙熟练的将这些“星星”牵引着,空气中像是存在着一条无形的细线,将所有的星星连接在了一起,线的另一头在陈仙的身体里,拉动着星光沿着这条看不见地细线缓慢地朝着他的身体里飘去。
这些事情对于陈仙来说早已经是尝试过千百次的经历。他的命格不全,丹田像是一个漏气的气球,永远无法装载满足够的真元以维持他的修行。
如果没有意外,这些星星将会规规矩矩地进入他的身体,沿着经脉走一遭后进入丹田,进入这个破了个洞的气球,然后漏掉,离开他的身体,重新回归到这片天地中去。
陈仙此时有点紧张,太多的失败已经让他不敢有所期望,以怕自己太过失望,但是又总是忍不住地有所期望,十六年来的每一天都期望着能够有着奇迹地发生。
这一串星星汇聚在一起,像是一条皎月下泛着泠泠波光的溪流,缓慢地流动,十多年来的修行尝试虽然无益于破镜,却早已经将陈仙的经脉锤炼地像条宽阔地河道。溪水流入了河道,汇聚成汹涌的大河,奔腾而下,左突右撞后倾泻进了丹田,凝出一片白雾。
然后。
白雾飘散出丹田,就此消散。
陈仙的第三千一百七十八次修行就此失败了。
睁开眼睛,陈仙的目光仿佛又沧桑了一分,身子后仰躺倒在床上,目光涣散。
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事情。
从来就没有过有人因为失去一根手指便无法修行这样的事情。
陈仙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拥有这样奇葩遭遇的人。
母亲因为这件事而郁郁寡欢,积劳成疾过早地离世。
父亲为了替他解开这个令人费解的谜题,选择了离开消息闭塞的陈家村,重新回到风卷云涌的世俗当中。
一切地一切都是由于那位老道人,陈仙打心眼里讨厌他,却也只能从心眼里讨厌他。
他伤不到他的一根毫毛,哪怕是想要找到他呸他一口唾液都是一件极不可能的事情。
陈仙今年才十六岁,却像是活了六十岁一般沧桑,老道人不仅让他成为了一个无法修行的人,更是让他成为了一个传闻中的不祥之人。
他一个人孤独的活在这个孤独的世界里,连唯一的修行乐趣都被剥夺,陪伴他的只有耳旁的风雨声,以及窗外的漫天星光。
“我是一个富有的人,”陈仙给自己打气说道,目光移向窗外:“我的眼睛拥有着整个世界!”
是的,每个人的眼睛都拥有着整个世界。
仿佛是让自己被掏空般的身体提起信心,陈仙一骨碌爬起床,走到院子里用来锻炼身体用的巨石前。
“砰!”
一拳狠狠地砸在石头上,仿佛是感受不到拳头上传来地阵阵剧痛,陈仙咬着牙继续一拳又一拳地发泄般地挥出,尽数落在同一个位置。
空旷寂静地黑夜里,一个悲伤至极的少年以疼痛发泄着他心中的满腔怒火,天空中的千万颗星星都在沉默不语。
“轰!”地一声巨响,陈仙忽然停止下了发泄,事实上他也不得不停止下了发泄。
因为这一块一人多高,无比坚硬地巨石忽然碎了,碎成了满天无数的细碎粉末飘散在空中。
陈仙很清楚自己的力量,如果不能突破凡人的界限进入筑基境,那么他便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但是自己记得很清清楚楚,亲眼见着了那团真元凝聚的白雾消散在了丹田之外。
陈仙立即原地盘膝而坐,迫不及待地尝试他的第三千一百七十九次修行。
观星,然后纳元,真元汇聚地河流奔腾不止,像是一个千仞绝壁前的瀑布一般狠狠地砸落入丹田,散出纯粹至极的白雾。
然后白雾飘散出丹田。
陈仙上一次便是看到了这里失去了信心,真元离开了丹田,那还能叫修行成功吗?
只是在这时,这团白雾穿透进了丹田外的五脏六腑中,穿透进了每一寸的肌肉筋骨中,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发出饥渴的呐喊,像是肉食动物忍受了十数年来的饥饿后终于迎来了第一顿饱餐。
这团白雾被极其快速地吸收进了身体里的每一个部分。
陈仙继续观星纳元,将更多的真元吸收入他的体内,于是便有更多的白雾被他的四肢百骸吞噬殆尽。
陈仙的呼吸变得沉重了起来,这样的场景意味着什么?
真元进入了他的身体,然后留在了他的体内。
这代表着他可以吸纳真元了。
这是否也代表着陈仙可以修行了?
陈仙脑海中回忆起了一招最基础的仙术,也是他的父亲教给他的第一个仙术,虽然从未使用成功过,但是里面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早已经深深地烙入了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