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芊去虹楼了。
如意一个人在这偌大的客院有些无趣。卫千名明面上说是让她再府里随意,可实质上派给她的这些人总是一步不离地跟着她,让她怎么随意?
刚用过晚膳,府里一片宁静。灯火高照,来来往往巡逻的侍卫随处可见,如意本意是想来个饭后散步,看看这名王府的内在,可惜走到哪里都有下人和侍卫有意无意和她行礼,叮嘱她夜黑风高,不能四处乱走免得迷路什么的,言辞之间神色恳切,倒叫她没了心思继续闲逛。
这个卫千名倒是顾虑周全了。
如意本蹙起的眉头突然一松,挥手招来一个小婢女,状似无意地问她。
“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婢女有些胆小,战战兢兢地将头垂到最低,如意看不清她的面色,只觉得这个小婢和以前府里那个小丫有些像,同样的傻里傻气的,老实胆小,却是最让人放心不生疑的。
小婢结结巴巴地答应道,“奴婢……奴婢叫采……宁……”
“采宁?倒是个别致的名字。”如意眼帘低垂,轻轻说道。
“郡主谬赞……奴婢的名字是前梓王妃所赐。”
前梓王妃?那不就是母亲?
如意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婢女,看起来年纪也和她差不多而已,她见过母亲?
“你见过梓王妃?”
那小婢女突然剧烈地颤抖起身子来,‘啪’地一声跪倒在地,伏下身子,惊恐不已起来:
“郡主恕罪!奴婢知错了!奴婢是无心之失,绝不是故意在你面前提起梓王妃的!求郡主饶命!”
如意本来好奇的心被她这么一吓,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皇城这边的人虽训练有素,但是最麻烦的便是动不动就下跪求饶左一个饶命右一个恕罪的。如意半蹲下身子,想要将她拉起来,那婢女却是抖得更加厉害,死死趴在地上,竟开始啜泣起来。
算了。如意叹了叹气。
“你起来吧,我不怪罪你。我累了,扶我回房歇息吧。”
听到这句话,采宁如获大释,才收起抽抽搭搭的声音,依旧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扶上如意的手臂。
如意扫了她犹带泪痕的脸颊,眼眸里有些深意。
夜已深,灯影拢动。一剪烛光在桌案上摇晃明灭,如意靠在软榻上,无心看手中的书籍,只好随意搁在旁边的小几上,双目注视着摇摆不定的烛火。
忽然想起这一路走来的种种,有些理不清的愁绪,也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说不担心那绝对是假的,虽然她自小的性子都是有些冷,灵山上的弟子没少说过,连她师傅都曾经说过她这种看似淡然实则薄情的性子有时候有些不近人情。
她从来没想改,顺其自然就好。
他确实像当初所承诺的诺言那样,站在她身边,保护着她,可是,她现在却看不到他,不知道他是伤是好。
抚上自己的心口,有种奇怪的感觉堵塞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连日奔波真的劳累还是怎么,如意觉得有些累。躺在软榻上有些昏昏欲睡,眼皮也开始沉重起来,半梦半醒之间好像身在梨园,又看见了当初相遇的场景……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却害相思。”一道修长的身影把酒临月,低低的声音飘散在天地间。
“成玉,今日和你一起回来的姑娘是?”
君忆站在成玉身后,踩着他的剪影,有些意味深长地问他。成玉自上次和他匆匆分别之后,君忆就先随成霍离开,没想到成霍竟然是带他到了名王府,看来他的行踪瞒不下去了。
成霍虽然话里是说为了两国之间秋后联姻而来,但君忆深知绝不是这么简单。但他也不想打草惊蛇,只让人给成玉留了口讯便在名王府留了下来,如今中秋将至——
成玉转过头,眸里笑意盈盈,澄澈泛着水光,不知是月色迷人还是其他。君忆却看着他略带苦涩的笑意微蹙眉。
“哦,你说君玥吗?是我在怀阳结识的一个朋友而已。”
而已?自从从怀阳回来,君忆就觉得他有些奇怪,上次一别之后,先不说他突然带着一个陌生的女子回来,君忆觉得他好像哪里变了。本来以为这次的女子又是像以前那样他浪荡风流之后信手带回来的,正有些责怪他在这个时候还风花雪月的行为实在不妥。但后来看那个女子清冷不似风尘女子,又见成玉一回来就有些心神恍惚日夜买醉的样子,君忆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朋友?那为何将她带回这里?你也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况……”君忆有些试探地注视着他。
成玉抿唇一笑,将酒一饮而尽,随手一扔,酒壶当的一声掉落湖里,溅起几圈水花,涟漪晕开,在月色下湖面波光粼粼,隐约可见两道身影倒映在水中。
成玉靠着栏杆,玩味地看着君忆,一副不正经的模样。
“君忆,你有没有求而不得的东西?”却不是回答君忆的话。
君忆瞳孔一暗,单手撑着暗红的栏杆,看着水月镜花,缓缓开口。
“有。”
成玉一笑,“我是说除了那个人人争得头破血流的破位,难道你就没有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君忆被他问得一怔,半晌没有言语。
此时相望不相知,愿逐月华流照君。成玉偏头看他,“君忆,你有没有想过你拿下那个位子之后要做什么?”
君忆也回头望他,看着他水色般清明的眸子,突然有些明白了什么,脑海里灵光一现,却又没抓住什么东西。
“中秋要到了,月要圆了。岁月流转,只有它的阴晴圆缺从来不会变。亘古长远,我们一生才有多少个阴晴圆缺,没有一些自己的追求实在对不起自己。我这些年表面上倜傥生活,狂放不羁,有心助你,但是最近却开始意识到除此之外的一些事物。”
君忆静静地聆听着,看着成玉勾起嘴角浅笑的样子,第一次意识到很多事他也许还没有成玉看得通透。
也许表面清醒的时间他比成玉多,成玉嗜酒,却不轻易醉。
“夜深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君忆沉默了许久,突然出声。
走了几步,成玉略带笑意又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的嗓音传来,“君忆,我有。”
有?有什么呢?风声呼呼,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君忆脚步一顿,继续往前。
“名王府城府不浅,你我都要小心。”
留下这句话,君忆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月色之中。
成玉看着酒壶沉下去的地方,水面已经恢复平静,偶尔有一尾锦鲤摆尾跃出水面,摇了那水莲枝叶。
头顶上明月悬空,皎洁白霜洒落一地。
嗒嗒嗒的脚步声慢慢离开,渐行渐远。
“成大将军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成霍微微一笑,看着面前的卫千名自己挑了一个座位坐下。
“深夜打扰王爷实在不是我的本意。中秋将至,不知道王爷有什么打算?”
卫千名看着他丝毫没有客气的神态,却没有恼怒,只含笑回答,“联姻一事自然已成定局,不知道成大将军还有什么问题?”
成霍沉下黑眸,“你知道我们北国本不是要这样的结果。”
卫千名看着他有些愠怒的脸色,却还是保持笑容,“你放心。圣上视长公主如掌上明珠,届时自然少不了厚礼送嫁。除此之外,成大将军还有什么不满?”
明显不满意卫千名的回答,成霍冷冷一笑。
“哼!别说我没提醒你,我们国君诚心想与南楚结交,希望你们不要让我们空手而归。如今我们三皇子也在贵府,希望名王爷给个满意的答复。免得伤了两国的和气。”话里俨然已经多了剑拔弩张的意味。
卫千名自然知道他的意思。
“这个是自然。成大将军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
“那最好。那我也不打扰王爷休息了,我静候佳音。”
看着成霍离去,卫千名才收起笑容,手势微抬,岑堇现身。
“岑堇,留意下他。”
岑堇应声,复又发问。
“王爷,既然这个成霍不可靠,为什么王爷还要通过他与北国达成协议?”
卫千名意味深长地看着岑堇,“我什么时候说他不可靠了?”看着岑堇欲言又止,卫千名起身,挑了下灯芯,灯火阑珊起来。
“成霍的地位在北国如日中天,若他不可靠,还有谁比他更适合?风君忆?撇开他的皇子身份不说,单是他这次亲自秘密来白城的目的,便要让我好生提防着了。成玉和成霍向来不和,更是不用考虑。”
岑堇敛眸,银发在灯火中更是奇特。
“岑堇,你可能不知道,北国原意是要风君忆娶长公主,可卫千梓却不知使了什么计谋,竟然让圣上改了主意。不过,好在我棋子早已埋下,虽然可以多少猜测到卫千梓这么做的深意,但是既然他有心阻止那便由我来促成,断了他的念想!”
岑堇看着他在灯火中明灭不定的眼睛,微微勾起嘴角。
“王爷一向高明。”
“岑堇你不用奉承,你的心思我还能不明白?”卫千名高深莫测地看着岑堇,似笑非笑。
岑堇微微一笑,“王爷聪慧,岑堇自然比不过王爷。”
“好了,你下去吧。虹楼你就多留意些。”
“岑堇告退。”银发轻动,顷刻没了踪迹。房间里只剩下卫千名一个人对着烛台若有所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