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还晴朗的天到了晚上突然下起濛濛细雨,烟雾飘洒,满城风雨凄迷起来,氤氲着视野。
本来就是荒凉之地,这雨一下,更是凄风苦雨起来。
已经喂下解药,容知庭轻轻放下如意,单手替她盖上被子。
黑鹰做事果然谨慎,当时见他已自废右臂,才让红罗又拿来一个一模一样的瓷瓶,原来在他手上的不是真的解药。
“服下解药,但是你们人还不能走。”黑鹰已经让人禀告门主,明天就回带卫如意去白城。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容知庭不知道的是,他竟然没有机会等到她醒来。
楚绯回到农家的时候昏睡了大半个时辰才悠悠转醒。醒来却一直沉默不语,司徒唤她她也不应,无奈之下司徒只好出去帮她煎药。
窗外淅淅沥沥,楚绯闭着眼睛聆听着,滴滴答答的声音敲打着不知道什么器具,叮叮作响。司徒岚好像不在屋内,不知道干嘛去了。
楚绯撑着手臂坐了起来,不声不响地推门而出。
看着屋檐外汇聚成水珠的雨帘滴滴答答敲击着地面,溅起尘埃。秋雨微寒,楚绯拉紧身上的披风,突然伸出手,指尖微凉,雨水在手里化开,顺着指缝滑落坠地,雨下不断,涟漪晕开。
她突然想见见他。
阿爹说,像她这样的人,除了自己坚强,没有后路。
她忽然想到,自从阿爹不在了,一直以来,支撑着她坚强的便是那个人,而现在他好像随时都会离她而去。
不过一年,那人已经开始变得那般重要,她是喜欢他,她也知道他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不过是偶然相救,予她一个栖身避雨之所,她也不知道何时开始喜欢的?也许是从一开始的惊艳?也许是后来的相处?点点滴滴……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他有一天也许会死,这是她从未考虑的,她以为她只要每天喜欢着他,看着他……原来所有她以为的都那么可笑。
她是傻,脸上毁了容她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司徒怎么看她,可是他说不介意,是因为他不喜欢她所以才不介意的吧?
她早就知道司徒会放弃解药,不仅因为如意情况比较严重,更是因为她知道他,他就是会这么选择。换做是她,她也一样吧?所以不怪他。
看着烟雨迷蒙暗沉沉的天空,楚绯扬起颈项,雨水顺着发丝滑落。
“说定了!如果我写的字可以和你一样好看,你就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
“绝无反悔之意!”
当日的约定仿佛近在耳边,可物是人非事事休,她的锦囊还在,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继续那个约定了。
“司徒,我输了。”
楚绯默默走在雨中,没有伞,没有屋檐遮挡,雨势渐大,落在身上,有些冰冷。滑过脸颊,混杂着不知名的晶莹,楚绯半垂眼帘,睫毛轻颤,抖落水珠。
司徒岚站在门外,看着雨中的她,身后异响,他没有回头。
“这样好吗?”一张清丽的面容伴随着听起来有些淡漠的口气,竟然是君玥。
半个时辰前。
司徒岚去煎药,却见到了两个人,一个是成玉,一个便是君玥。
他拽着药包,她靠近他,不由分说抓起他的手腕,仔细把看起来。
司徒岚看着她身后的成玉,诧异却没有阻止她的动作。
“你的毒和郡主不同,我看过她的气色,虽是危在旦夕,但已服药,休养几天到不会有什么大碍。可你……”
郡主?如意?
“我知道。”它距离中毒时已过去半月多,如今没有发作,绝不会是好事。
“解药我看过成分,倒不难再配。只是一来你的毒虽和郡主一样都是出于三寸红,可她所中是我师侄取其毒性而成,那解药自然也是配合而制,而且她已毒发。二来你中毒时日已久,就算此刻服下解药,也于事无补。”这话说得好不留情,君玥眼神却没有丝毫波动迟疑。
毒已侵入脏腑,无法根治,她只能尽力而为。原不想掺杂这些事,但无愿本是她灵山之人,如今却——她不是胸怀救济天下人之心,但总归不能袖手旁观,于是才特意去幽冥门看看,却没想到遇到他们。
君玥看着司徒岚淡然的样子嘴角轻微勾起,成玉在一侧看得分明。
“但好在三寸红本身有特别之处,只要不伤不流血,我配上药辅以治疗,三年五载倒是不会……”
司徒岚明白她要说的话,原本要勾起的嘴角突然生生僵住,君玥身后不远,是脸色苍白的楚绯,那眸里无光,透过雨水瞧他,许久,才转身离去。
君玥和成玉看到司徒岚的异样,转身之时却看见步履有些蹒跚的楚绯往前的背影。君玥心里一叹,脸上不露声色,只道,“成玉,将药给他吧。”
成玉回神,将手上的药递给司徒岚,司徒岚以眼神相问。
“这药有助于她的伤,如果需要,他日怀阳回春馆找我。”留下意味深长的话,君玥返身。
煎好药端到楚绯房里的时候却没看见她,司徒岚眼神一黯。掩门出去,果真在小径之上看到她落寞的身影。有人递给他一把伞,却是君玥。
“她有伤在身。”
“谢谢你。”司徒岚点头接过伞,撑起来走了出去。水珠在伞沿滴滴答答滚落。没走几步,突然转身笑了笑,真挚地看着君玥,“不知姑娘芳名,他日司徒自会亲自登门答谢。”
君玥闻言眉眼舒缓,清冷的唇轻启,“君玥。”
司徒点头致意,执伞朝着前方的身影走去。
君玥也打开手中另外一把水墨青伞,身影在雨中愈发孤冷起来。
这里已经没有她的事了。
“君姑娘,等一下我。”成玉见她又要离开,急忙跟上。从幽冥门府邸那到司徒岚这里,他终于明白她所说的事情是什么。
没有见到那个人,虽然有些遗憾,不过,就这样吧,该见到时总会见到。君玥握着伞柄慢慢消失在雨夜之中,身后一抹红色跟随。
一双手搭上楚绯的肩膀,楚绯一怔,楞楞转身,司徒岚看着满面潮湿,不知该叹还是该说,只抬手帮她轻拭,那专注的动作一如既往轻柔。
“我不会死的。”
本来呆怔的楚绯眼里忽然越发酸涩,有什么液体顺着脸颊又流下,滑过那道伤痕,有些疼。她突然伸手抓住他握着伞的手,他的手温润,不如她的冰凉潮湿。
张开嘴笑开,雨水跑进嘴里,不知滋味。
“司徒,你之前和我打赌的约定还算数吗?”
司徒仍帮她拭去湿润,温温笑着,“自然算数。”又帮她顺好额上的发丝。
“如果我赢了,你可不可以让我继续喜欢你?”
“好。”
“直到我死?”
“嗯。”
楚绯突然有些满足,她会继续练字,司徒也不会死,除非她不再喜欢他了。
唇上温软,不知是谁贴上谁的。有人轻轻一笑,在雨中模糊不清。
“君姑娘,你要离开了吗?”成玉望着素衣青裙的君玥。
“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你又何必一直纠缠?”君玥回头看他。
成玉一窒,知道自己的行为确实有些无赖。
“我……君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君玥轻皱眉,却是出声,“你们去哪我便也是。”
成玉一喜,君玥没有理他,径直走了。成玉连忙跟上去。秋雨连绵,夜开始深了,寒意更加渗人了。
“哥!为什么黑鹰还不放你们离开,如意姐姐都已经服下解药了,只要我们杀出去,一定可以离开的,我去联系重轩哥!”芊芊正要出门,却被容知庭拉住。
“我有我的打算。”
“哥!”芊芊愤然,“你知道你的手——”
容知庭一个眼神望过去,芊芊噤声,看着他望着床上躺着的人,神色半缓下来。
“如意姐姐怎么服下解药了还不醒?”
容知庭摇摇头,示意她出去再说。自己也起身离开。
“你先回去。”
“你怎么还叫我回去?我才离开多久哥你就废了自己的右手,我还走你是不是连命都可以搭上?”芊芊很生气,习武之人,手有多重要他难道不知道!就算是为了如意姐姐……总之,她哥实在太轻率太混蛋了!
越想越气,芊芊的眼眶有些发红,气哼哼偏过头不想理他。
容知庭无奈扳过她,看着她倔强地低头不看他,叹口气,“放心,这手不会真废的。”
芊芊哽咽出声,“还说大话呢!没废你倒是用它打我两下啊!”看着无力垂在身边的那只手,芊芊豆大的泪珠终于滚落。这个笨蛋哥哥!
容知庭单手帮她擦掉,哪知芊芊看到他这个动作,泪腺像是闸门大开,哗啦啦眼泪收敛不住,突然哇的一声大哭着扑进他怀里。
容知庭听着她又想大哭又压抑的抽泣声,安抚地摸摸她的头,揽住她的肩。
“放心,待一切结束,哥会上灵山求治。这手还想多打你几次呢!”
“真的吗?你可不许骗我!骗我要变小狗的,还要给我买好多好吃的!”抽抽搭搭地应着,芊芊威胁道。
里间如意的手指动了动,眉头皱紧。哭声还在继续,外面的雨越下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