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如意已经三天没有见到墨青了。
她的眼神渐渐冰冷了下来,这一次又是想要消失吗?
到底是谁怯弱了?
君忆自然是知道她那天没有见到他的,他没有去问如意为什么没有找到,因为,最近北国朝堂正在为举行百花宴而做准备,皇后感染恶疾已经是满朝文武都皆知的事了,君忆再也很难压下来。
那些人一日不除尽,他就一日不得安宁,他不想冒险,如意不能因为他而再受伤。
“成霍,传令下去,百花宴当天全军戒备,务必一举拿下!”君忆吩咐一旁的成霍,眼神凛冽,散发出一股不容置疑的王者之气。
“是!”
那些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如意本来是想推脱不去参加此次盛宴的,可是作为皇后不去参加确实有点说不过去,于是当日只好盛装出席了。
千杯酒盏,觥筹交错,如意戴着面纱,看着身旁君忆自若微笑的模样,忽然有些不安起来,总觉得今晚会有什么事发生。
如意不能饮酒,又戴着面纱,实属不便,于是中途便借故离开了,君忆竟然没有说些什么,只让玉思和芙子好好伺候她下去,如意心底那种不安更加强烈了。
行至中途的时候,如意忽然兴致所来,低声朝芙子吩咐了两句,芙子面露难色,有些迟疑地退了下去。
玉思看着如意,没有说话。
回到倾城庭,点上烛火,照亮满堂,却有些冷清,所有的人几乎都还在百花宴之上,如意笑了笑,不以为意。
“玉思,你去看看芙子回来了没?”
玉思正欲转身,便听见芙子高声喊道,“回来啦回来啦!”
“娘娘你看,王上说娘娘你现在不适宜喝酒,不过他让人拿了这‘琼花酿’过来——”王上果然很在乎娘娘,时刻都为娘娘的身体着想。
如意瞥了眼那琼花酿,芳香扑鼻,果然醉人。听说这琼花酿异香,饮下对人体有益,不过也不能过量。
如意示意两人拿来水晶杯盏,斟满了一起喝,两人起先还有些踌躇,最终只好依言饮下,却是没有尝过之人,不一会儿,两人便微醺,如意只好先让他们退下去醒酒,自己一个人则继续独酌。
一杯续了一杯,明知不可为的事,她却乐此不疲,直到头晕眼迷蒙,头脑涨涨的,有些难受起来。
面纱早已揭下,随意散落在地,脸色微酡,朱唇红艳欲滴,这琼花酿喝多了,也醉人啊……
门板吱呀两声开合,忽暗黄的视野中,有人影缓缓靠近,如意睁开迷离的双眼,想要去看清,却听闻一声略叹息略无奈的声音,“喝酒伤身,你不要再喝了。”
容知庭看着眼前醉卧桌案之上的她,有些心疼,却还是低声提醒她。君忆派人通知他,他不是不懂君忆的意思。
再不见,真的不好。
“呵……是你……”如意眼神虽迷离,但是内心却是无比清醒的,这个人,终于来了。
隔着迷蒙的眼帘望过去,轮廓不甚清晰,却不是本来的面目,如意苦笑地扯开嘴角,摸索着水晶杯想要为自己再斟满一杯,手上却一片温暖覆上,如意睁眼,望向他。
“你做什么?”呼出的热气夹杂着琼花酿的芳香,容知庭皱着眉头看着她微醺的模样,撤下她的手,沉声道,“别喝了。”
眼睛措不及防地对上她直勾勾看着他的双眼,那明眸迷离不清,好像披着一层水雾,又好像含着水汽,容知庭轻轻一叹,扶着她有些发热的身躯,让她靠得更加舒服一些,又想了想,按住她有些不能自已的身体,起身寻了一块布帛,沾了凉水,替她擦拭脸上,便看清了她脸上大大小小的红疹,眼里一刺,却扎到心里,只动作柔缓下来,慢慢擦拭着。
如意本闭着眼,忽然脸上一凉,半清醒过来,望进容知庭的眼里有些发怔,有些懵懂,有些朦胧,她忽然伸出手抚上他的眉眼。
细致地描绘每一处棱角,指尖微凉,如意忽然笑了,看见容知庭又蹙了眉,闭上眼想要挣脱他,容知庭却不任由她胡乱动作。
“别动,听话……”前半句还有些提高声调,后半句却温柔下来,如意又是一怔,眼底却开始有些涩然。
“痒吗?”他温温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如意下意识地摇摇头。
他却扔开布帛,抬手轻抚,力道适中,正好减缓了她一直以来的不适,如意忽然软下心,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痒,一直都是……”
容知庭无声叹息,眉梢眼角尽是情切,那声音低沉如涌动的潮水,纷纷拥拥淌进了她的心里深处,好像冰山一角初融,又好像那琼花酿的芳香沁入心脾,涤荡不已。
“我知道。”
他说他知道,其实他不知道。
如意蓦然睁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眼里渐渐清明,望着有些猝不及防被她推开的容知庭,看着他仍然覆着别人的面具,凉凉一笑。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如意按住桌子稳住自身,望着容知庭的眼眸都是冷漠的笑意。
“近两年的时间你在哪里?你曾经说过会在我身边,却一次次在我身边消失,我本以为你有要事,可以不去怪你,责你,可我再怎么说服自己去接受,心底却仍然有些不甘。”
她眉眼染上一丝苦楚,“那****离开南楚,十里红妆,你可看清了?”
容知庭心里一窒,艰难地点头,如意望着他轻笑出声。
“我麻痹过自己,你会来,可是那鲜衣怒马而来的,却是君忆!”容知庭面色一白,发现自己的语言竟是如此苍白无力。
“我……”
“然后我准备安生了,你却化身墨青而来……你真以为我没有感觉吗?”如意自顾自摇头,“墨青忠心于我,却不是你这样的。”
“墨青一直唤我‘郡主’,你却不曾;墨青喝茶的时候,指尖不会有摩挲杯沿的动作;墨青笑的时候,从来都不敢直视我;墨青谈及墨珂,从来不会隐晦;墨青他……不是你!”
纵然你戴着他的面具,可那神韵如何掩盖,那嗓音如何掩藏,终究会在某一天、某一时刻泄露异样。如意望着他,慢慢走了过来,一步一步……
容知庭看着她摇晃靠近的身躯,想要伸手去扶,她却突然抬手,哧啦一声,揭下他伪装的面具。
温润如玉,这才是他。
单薄的面具落地,两人得以相见。
如意笑得有些苦涩,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最重要的是,墨青身上不会有那道疤痕。”她那天看见了,他侧着身子换药时,那肩上的伤痕,却是当日在梨园替她受下的,那样的伤痕,在离开镜城的时候,在君忆的船上,她见过一次,永生难忘。
明明是旧疤,明明不是重伤,却一直都在。
她忽然掩唇,有些难受,眼里却有些笑意。
容知庭终于卸下所有防御,轻轻揭下她捂嘴的手,不意外地看见了眼角的晶莹,轻手拭掉,眉眼温润,缓缓将她带入怀里。
一只手由上而下抚着她的青丝,柔软流泻,软玉温香在怀,终于抱到了她。
“如意……”一声浅唤,如意微闭上眼,所有的不甘统统化去,只留下这一声。
原来,兜兜转转,不过一声‘如意’。
再华丽的盛装,再高贵的称谓,不若如意。
如了心意,如你所求。
她忽然放开双手,将手贴在他胸膛前,素袍柔软温凉,看不见那旧疤,她却心里安定下来,望着他的颈项发怔,目光向上移,是薄唇微抿,有浅浅的弧度,是温和的笑。然后是挺直的鼻梁,淡淡的眉,深邃的眼,如玉的面容,漆黑的发丝……
她踮起脚尖,忽而覆了上去。
两唇相贴,琼花酿的香气溢开,横贯在两人之间,气息交融,容知庭眼里一抹讶异的笑意闪过,而后却是浓浓的情愫蔓延开,化成点点滴滴的心疼。
他扶着她的身躯,不让她滑落下去,一只手还停留在她发梢之后,微微用力往前一压,两人更加贴近,可以看清两人颤动的睫毛,慌乱而又迷离的眼神。
如意心里忽然紧张起来,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袖,一只手还搁在他胸前,不知如何安放,只好任由它慌乱不已,无所适从。
辗转厮摩,唇齿相依,相濡以沫……
身体渐渐发热,就在两人肌肤相触之处,好像星星之火,蔓延成燎原之势,不可遏制,难以捉摸。
如意的手攀上他的背,头埋在他的肩头,神色半掩,却掩不住那醺红姿态,意乱情迷的不止她一个人,容知庭含着温温的笑看着她,深邃的眼更加深沉,却可以看见潮涌的情愫在眼里搁浅。
“别怕……”他的声音像定心丸一般,安抚了她所有的不安。
背后贴上柔软的丝被,身上是他,带着小心翼翼,带着试探,带着温柔,一一划过。
冰凉的空气侵袭肌肤,乍暖还寒,身上细微之处都开始隐隐颤抖,她害怕,颤栗,却看进他的温柔的眉眼之中,心慢慢安定下来,看着他,微微一笑。
“你以后不消失了吧?”
容知庭手上一僵,动作停了下来,贴着她,“再也不会。”
“好。”不许再消失了……
所有的意识开始沉沦……夜色温柔,有情人终成眷属……
后来,她再想起那一夜的时候,才明白,原来,那个时候很多人都陷入危险之中,君忆却丝毫没有惊动她,最后一次护她,竟然是百花宴上的****,他铲除了所有对他、对她不利的人,赠与了她离开之前的最后的相守。
“若我不能护你,就让其他人带你走。”
君忆看着下方厮杀的鲜血淋漓,手中的剑横在胸前,忽然想起了那一夜和他的对话。
“你要带走她?”
“是。”
“可是她是我的皇后。”
“世有倾城,不若如意。她不会永远是你的人。”
“那我拭目以待。”
事实证明,是他输了,也许从一开始他就输了吧……
君忆望着被巨大的幕布笼罩的夜空,嘴角一勾:容知庭,你须护好她。
别人的惊心动魄,她却有人相护,至此,已经足够了。
三个月后,局势稳定下来的北国国君风君忆忽然颁布了一道王诏,倾城皇后感染恶疾不治,厚葬之,长久缅怀,封号永留。
半年后,华贵妃诞下一皇子,风君忆赐名“怀”,华贵妃母凭子贵,将于来年春荣封为第二任皇后,其封号为“安慈”。
至此,一切似乎尘埃落定。
除了一次午夜梦回,风君忆忽然想起,她离开之时,面纱仍然佩戴着,不曾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