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真是不留情面,昨晚的地震,还没有让人喘口气,还没等人们从痛苦中缓过劲来,今天中午就下起了滂沱大雨,有好几个地方发生了山体滑坡和泥石流。很多在地震中侥幸没有垮塌的房屋顷刻间被冲得无影无踪。
到处是逃难的人群。风像刀子一样吹打在脸上,生疼。人的嘈杂声和风雨声夹杂在一块,让每个人感觉到自己是那么的脆弱和渺小。连路都看不见,甚至找不到亲人。
村主任富田一家也走散了。现在只剩下他和老婆,还有挺着大肚子的儿媳妇枣花。枣花当然是重点保护对象。然而此刻她却一步也走不动了,疲惫地靠在一棵大树上,艰难地喘着粗气,满身的雨水顺着衣服往下淌。看看天,看看前面,她绝望地喊道:“爹,娘,你们赶紧走吧,不要管我了。”富田老婆说:“傻孩子,我,我们怎么能不管你,我们得赶紧走,这儿不安全啊。”富田已经被淋得快喘不上那口气来了,说:“得,得加把劲。”然后蹲在地上使劲咳嗽着。
说倒是好说,可是怎么走,别看他这个村主任平时遇到啥事都没犯过愁,可此时却是万般无奈,连方向都辨不清,浑身都快散架了。真是叫天不应,呼地不灵。忽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大贵?对,一定是他。尽管穿着雨衣,拉辆地排车,可村里这个年纪戴眼镜的除了他还能有谁。在确定了是刘大贵,一阵惊喜过后,他反而失望起来。要是其他人还好说,他会毫不犹豫的喊起来。可这个大贵却不是那么好求的,他是村里有名的“刺儿头”,人们给他取了个外号叫“中央文件”。因为他动不动就对村干部念中央文件,说这个违法那个违反规定,在这之前已经有两任村长被他的“中央文件”给赶下了台。从去年又瞄上了富田,非让他说出一笔钱的下落,说中央有规定,种一亩地有15元钱的补贴,可是为什么没拿到手,他种了10亩地,这可不是个小数字。前天两个人还为此打了起来,最后富田拔了他刚种下的树苗,他则把富田家的井给堵上了。这样的人躲着还来不及呢。当然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大贵五岁的孙子前年下河淹死了,领了准生证好长时间,儿媳妇的肚子却还是扁扁的,据说是儿媳妇有毛病。更要命的是富田的儿媳妇枣花以前跟大贵的儿子小军谈过,只是后来小军当兵,枣花变了心最后跟了富田的儿子。在这种的情况下,有谁能受得了这样的刺激啊!谁会真心帮助你,不借机往水里推你一下才怪哩。富田这才明白了那句老话: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份愁啊。
富田赶紧低下了头。大贵这时也显然看见了他,却没有躲避,而是拉着车过来了,走到他跟前大声问道:“咋不走了?”富田老婆赶紧说:“老哥,媳妇走不动了。”大贵招呼枣花过来避避雨,枣花不好意思的叫声大伯就很困难地躲在地排车下,暂时好受了点。富田连头也没敢抬,说:“老哥,谢谢你。”大贵说:“你算了吧,我只是为了救孩子。”富田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时枣花在车下面疼得叫喊起来。“离预产期还有几天?”刘大贵问。富田回答说:“还有十多天哩。”“是个男孩?”大贵又问。富田本来不想说,上个月富田老婆找了个有经验的人给儿媳妇看过,确定是个男孩,老婆就像大喇叭一样到处宣传,全村人早就知道了,于是他点点头。他想大贵肯定会嫉妒得要死。富田老婆焦急地说恐怕要生了,快想想办法啊。富田骂了一句:“早不生晚不生,这个时候不是添乱嘛!”大贵说:“你着急有个屁用,还不抓紧往医院送!”富田看看天,失望地说:“老哥,怎么送啊,逃命都来不及呢。”大贵一把拉出车下面的枣花“快,上车,我们拉你去医院。”说着把又自己的雨衣脱下来披在枣花身上。富田有点不敢相信,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贵要在前面驾车,富田却很不放心,毕竟跟自己有怨啊,他不得不提防着点。可是刘大贵根本不让他碰车把,只让他在后面推。现在是求人家,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只是要多留意一下,可不能让大贵使坏啊。
村里人都转移完了,他们被落在最后。雨越下越大,魔鬼似的雷声和闪电让人不寒而栗。根本找不到路,到处是坑坑洼洼,到处是石头和树枝,三个人很吃力的摸索着慢慢前进。旁边山坡上不时有石块滚落下来,随时都可能把他们砸翻冲走。车上枣花叫唤的声音更大了。要是以这样的速度,天黑也到不了医院。大贵突然把车停下来。富田和老婆一惊,刚想说话,大贵却转到车后面,打量了一下上面的几只箱子,那可是他家祖传的宝贝,能值好几千块呢。让人意想不到是大贵一下子把它们都掀了下来。富田惊讶地说:“老哥,你这是......以后,以后我会折价还你。”大贵也不理他,又继续拉车。富田在后面看见石头和树枝把他的小腿划破好几道口子,血在裤腿上流着。突然一棵碗口大的树倒了下来,大贵本能地有胳膊一挡,车转了个圈,大贵也顾不得自己的疼痛,慌忙去抓车把,却一下跪在地上,幸好车还是稳稳地控制在手里,但胳膊明显不听使唤了,走路也有些迟缓,但他依然弓着背极力地往前走,富田也摔倒了,爬起来看看都满身是泥一瘸一拐的大贵,不仅为自己刚才的小心眼感到自责。
总算躲过了山坡,危险算是小了些。来到河跟前,但是桥早断了。看着大水,富田老婆都快哭出来了。富田问:“老哥,怎么办?”大贵想了想,说:“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淌水过河,先让枣花下来。”他跟富田一起卸下车轮子,地排车就成了一个担架,只是太沉重了。枣花又躺了上去,仍然是大贵在前面,佝偻着身子。后背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血水往下流,一定是刚才驾车时被绳子勒破的,谁见了都会为之心疼和感动。河水漫过了大腿,有几次他们都差点摔倒。等过了河,大贵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毕竟年龄大了啊。
天黑前,总算把枣花送到了县里的医院。到处是伤病员,医生护士都忙得不可开交。枣花被送进急救室,很快就生了个男孩。医生说再晚来一会儿大人小孩都保不住了。富田高兴地合不上嘴。然后对大贵说:“老哥,今天多亏了你,你是我们家的恩人啊。”大贵先是跟着笑起来:“有了孙子真好,”然后又黑下脸,边包扎自己的腿边说:“我们得赶快帮助救人,能救活一个就是一个家庭的福气啊。不过忙完这段时间你要告诉我,我可有中央文件。”
富田赶紧收拢笑容,坚定地说:“老哥,你不用中央文件了,等抗震救灾完了我会全告诉你,但有一点我告诉你,一分钱都不会装到我自己的腰包里,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不过我现在向你保证今年的救灾款我一定按中央文件办,谁也休想乱动一个子儿!我会聘你当监督员。”大贵说:“其实我只要你个解释就行,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当然知道,昨晚地震时,是你冒着危险冲在最前面组织大伙救人,你是大家的主心骨啊,正因为这样你家的牲口和值钱的东西都被毁了,这些群众都看在眼里。我要走了,你看还有那么多人需要帮助。你也别计较我今天说话难听,死伤这么多人,我们都心里不好受啊。”
富田追出几步说:“老哥,有句话我或许不该说,让小军他们两个赶紧生一个吧,你年纪这么大了,也该有个孙子……”
大贵无奈地摇了摇头。富田说:“老哥记住我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让小军……”他没有明说,但话里意思大贵能懂,就是让小军跟媳妇离婚再娶一个。
大贵声音有些抖:“青山不在了,也没柴烧了。”
富田不解地看着他。大贵颤巍巍地说:“小军昨晚把他邻居王二奶奶推出窗子,自己却没有来得及出来……”
富田痛苦地看着大贵。大贵好像自言自语地说:“他是部队培养出来的,他该去救人......”
望着大贵蹒跚远去的背影,富田禁不住老泪纵横。在心里喊道:“今后儿子和枣花就是你的孩子啊。”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医院,他知道此刻没有什么比救人更重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