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恢手抓着山石,汗水从额头滴落,组织着语句说道:“魔尊明鉴,妖族即将起兵攻打神、仙、人三界,所以最近一段时日,他们不断派人游说魔界各国的首领,希望我们魔族能助暗魇妖尊一臂之力。
不过魔尊放心,虽然有几个小国答应出兵,在魔界际遇不佳的一群小魔头也妄图藉此出人头地,但大多数人都持观望状态。何况现在风传魔尊归来,各大国度更是按兵不动,我们魔族寄予希望的是您,而非卑微的妖族至尊。妖族昌盛,于我们魔族何益?”
谢灵均回想着最近时日在魔界的所见所闻,以及霍桑在竞技场上的话语,知晓尤恢没有诳言……只可惜他无法回应魔族的狂热:“对情势有几分见地,但寄希望于我,恐怕要令你们失望了。魔族昌盛,于我何益?”
跪在地面上的尤恢身体僵硬,他慢慢站起,谦逊的音调倏然变得尖锐:“是啊,没有半点益处,灵均你恨妖魔入骨,所以魔族无论谁死都正合你意吧。”
惨白如鬼的面孔没有丝毫的恭敬之意,表情阴冷森寒,深邃目光直直望进谢灵均的红瞳里,似乎想将眼前的少年完全看透。黑色的衣袍随风刮动,竟然带来莫可名状的魄力。面前这人洗去唯唯诺诺的卑微心态,简直变成了又一个烛阴。如此形似如此神似,就连谢灵均都难以驱除强烈的既视感。
——如果真如他所言就好了,不介意魔族谁的生死……
谢灵均清冷如水的眼眸泛起些许波澜,因他而消失的魔尊护法,到底在记忆中刻下了深刻的痕迹——烛阴当时若直接逃走,宇凡和嫦娥仙子未必能追得上。谢灵均清楚地认知到这点,却无法出言嘲弄烛阴的自作自受,痛恨妖魔的心态反而因此悄悄转变。
是被烛阴激狂的行为感染了吗?还是魔尊和护法之间的联系太过紧密,就算一方死亡,也无法彻底断绝?谢灵均无从辨识。
尤恢悄无声息地凑近他身边,眼瞳盈着恶毒阴狠的嘲弄:“但灵均所依恋的神界又怎样,至今都隐瞒着真相,残杀你父母的根本不是魔界中人,而是来自神界。”
瀑布的流水中突然在耳边放大,谢灵均彻底怔愣,审视的红瞳一寸一寸地扫描着,没有在那惨白如鬼的面孔上发现任何说谎的痕迹,饶是如此谢灵均仍咬唇说道:“你说谎!”
尤恢淡淡地漾开玩味笑意:“你知道卑职没说谎,真相往往比谎言更加残酷。”
“她是谁?”谢灵均沉声问道。
尤恢黑白分明的双眸射出精锐的光芒,透视着谢灵均,却是在审察他体内另一颗灵魂,话语一字一字顿出:“轩辕和嫘祖之女……轩辕夕月。”
喉咙蓦地被死死扼住,尤恢脸色顿时憋得通红,他仍勉强自己说完。谢灵均冷若冰霜地紧盯着他:“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故意误导。”
尤恢蠕动嘴唇浮出笑意:“就凭卑职……说出这个秘密……蚩尤魔尊……也想杀死我。”
咔嘣,那是脖子被拗断的声音,尤恢的尸体啪嗒坠落在地,化作磷光消散。谢灵均颤抖着垂落双手,刚才的行为明显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他竭力控制着杀意,却仍然看着尤恢在指间死掉。
驱魔师的白色衣袍迎风飘舞,空洞的视线慢慢收回,几近崩溃的心情填埋在深处,谢灵均清秀的容颜恢复冷漠疏离,妖冶红瞳不见丝毫波澜,反而给人不安的感觉。
“你杀了他,就代表他所言非虚吧。”平静至极的声音飘零在风中依然清晰可闻,谢灵均逸出清冷的浅笑:“难怪你说过荡除魔界也无妨,却从没有说过要替我报仇雪恨,因为杀掉我父母的仇人正是嫘祖之女。真可笑,每次我撕碎那女人的画像痛不欲生,你却谋划利用我怎么报仇。虽然从不觉着妖魔有何信任可言,但绝没想到堂堂魔尊竟如此卑鄙无耻。”
“……被灵均这么指摘理所当然,或许本尊早该告诉你所有原委,由你自己去选择往后所走的路途。”蚩尤很平静地说道,没有丝毫的羞愧歉意,只是如闲聊天一般淡淡讲述:“夕月丫头虽是你父母的加害者,本身也是一位可怜的受害者罢了。她若有清明的理智,断不会做出乱杀无辜之事……本尊或许也有一份责任,但追溯仇恨源头,永恒国度逃不了干系。若没有永恒国度,就没有这一切仇恨纷争……”
蚩尤低沉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至耳际,谢灵均静静聆听着被岁月尘封的远古往事,水面刮起的凉风逐渐盛大,白色衣袂舞动不休,而他的冷艳红瞳始终未见涟漪,深邃幽静,令人更难以看透谢灵均冰冷面具下掩藏的各种心思。
嘎嘎嘎嘎。
流云上空,成群的三足乌徘徊飞掠,仿佛在祭奠着主人的伤逝,又仿佛在诅咒六界的所有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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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灵均!好难过,灵均不会出事吧!”
望着掠过低空的三足乌,谛辛不由抱紧瘦小的肩膀,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小天狗所掉落的地方乃是一片怪石嶙峋的谷地,山岩全部为大理石,反射着六月的骄阳,到处明眩耀眼,他不得不躲避到阴凉处呆着。
“前晚同母后会面之后,玉墨总觉着心里不安,便悄悄地破除后宫的结界,然后我偷听到母后的惊人之语。”谛辛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好像从未像此时这般痛恨自己的敏锐听觉,如果没有听到多余的言论,还能对这个丑陋的世界保持懵懂无知的状态:“母后不屑于灵均的存在,甚至计划杀掉灵均,法师就是她派出的刺客。”
“勿心忧,他是魔尊。”方不语安慰着小天狗,同时喟叹着婴笠的凶狠,而这种凶狠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所知,可以想见谛辛的揪心之痛。不过方不语想着,在法师尤恢出手之际,他都注意到那人的动作,谢灵均更会有所防备才是。
“我知道,可是总觉着有些异常,灵均似乎经历着什么痛苦。”谛辛小脸皱巴巴地拧成一团,只差没落下泪水。
方不语不禁感慨小天狗只不过是位孩子,虽然平时显得比谁都好强,但长期被母后忽略和憎恨,内心其实脆弱无比,虚张声势不过是幌子罢了。他微微叹息,闭目向外散发出探察的意识,也许和谢灵均羁绊并不紧密的缘故,方不语感应不到谢灵均的状态,但他能隐隐感应到有股揪心的痛苦莫名震颤灵魂。
嘎嘎嘎嘎。
三足乌齐声悲鸣,小天狗按捺不住地说道:“不语,我们跟着三足乌寻找,或许会有什么发现……这些鸟都是尤恢法师的。”
方不语睁开眼睛微微地颔首,两人一前一后在乱石嶙峋的山谷中行走。小天狗紧握着挂在胸前的项链,似乎在追求安定的力量,他不时抬眸仰望阴云般的三足乌鸟群,渐渐地心神不再像刚才那么害怕。
“灵均是战胜了法师么?”小天狗喃喃自语,心中感应的波澜似乎慢慢平稳,但那股悲伤萦绕不去。方不语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示以安慰。
“不要学萧宇凡。”谛辛有些不爽地撅起嘴巴,眯起眼睛望着阳光下的路途,他突然扯了扯方不语的衣服说道:“喂,不语,前面是不是有个人影。”